文物販子在唐朝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四十四章 變與不變
    鴻對外界之事自然是一無所知,現在他頭腦中反覆推這一段段雜亂無章的文字。

    事實上,《老子》與《周易》也有許多相通之處,此一點,習經之人均多有瞭解。但二者又存在很多不同之處,盧鴻對此也早有察覺。二者雖然同講發展變化之說,但其著眼點並不相同。《周易》著眼點在一「易」字,講究事物變化的一面;而《老子》著眼點在一「靜」字,著重於事物不變的一面。

    前時范陽經辯時,盧鴻以辯證解《老子》,便曾覺得對,「不變」為相對的論點,與《老子》中的思想,頗有衝突之處。雖然當時強辯不已,但心中未嘗不存疑惑。其原因,正是在此。此次悟道自然已經明白,《老子》思想的起源,非是源於《周易》,而是源於《歸藏》。

    《歸藏》與《周易》不同之處,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即是用七八而不用六九。所謂七、八,乃是不變的陽爻、陰爻,而六、九,則是可變的陽爻、陰爻。《周易》所謂「七八為體,六九為用」,乃是指占卜時,預測的重點在於所得到的變爻之上。

    易經最初乃是占卜之用,立卦時得到的卦數若是七或八,則對應的就是固定的陽爻與陰爻;若是六或九,則為可變之爻,視情況,陰可變為陽,陽可變為陰。因為占卜強調的就是變數,因此要視變爻的爻詞、卦詞、卦象等來解卦。

    既然《歸藏》用七八不用六九。則說明其卦中沒有變爻,不強調變化。《老子》中「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致虛極,守靜篤」地說法也是符合此說。《歸藏》自「坤」卦始,而《老子》言道:「知其雄,守其雌」,正是這一思想的體現。

    進而推之,《周易》中的整體思想。便是體現變化。研究變化的道理;《歸藏》中的思想。恰恰相反,便是說明世間不變的道理。

    雖然知道了《歸藏》的立論之本,但要把這一堆文字理順出來,依然是一項極大的挑戰。盧鴻全然處於一種玄奧地狀態之中,《老子》五千言與亂簡《歸藏》中這七八百雜亂無章地系辭文字,就像兩輪檢字盤一般,在他頭腦中分成了左右兩面。雙方均不斷地高速轉動。《歸藏》中地文字不斷打亂,又不斷重排;而鄭氏藏書樓中《歸藏》中卦詞、爻詞,又不斷地被篩選出來,與前時整理的《歸藏》象詞一一核對,在轉動中不斷調整,一點點地解析到《歸藏》的系辭中去。

    系辭乃是《易》的總綱,簡述其最核心的思想與理論。如果解開了系辭,則整部《歸藏》自然會豁然開朗。雖然這部《歸藏》的系辭不過短短幾百字。但若要一一將其重新排列到其原有的位置上去。實在是極耗心力。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漸漸地,一段段地詞句開始成型。盧鴻知道此時正是最為關鍵的時刻。他的頭腦中已經不再考慮《老子》,也不再參照《周易》,不斷轉動的,只有這《歸藏》中七八百字,二百餘句。二百多段句子,如亂舞地群蛇般,在盧鴻的頭腦中四處遊走。不知道哪裡是頭,哪裡是尾,飄忽如雷擊長空,電閃空谷,雜亂如狂風過嶺,野馬出籠。

    此時盧鴻面色蒼白,滿頭大汗淋漓,身體幾乎搖搖欲墜。全憑一份堅毅之念,才他沒有倒下去。他知道這是自己最為難得的一次機會,也許錯過了,今生便再無一窺《歸藏》至道的機緣。

    雖然頭腦中詞句瞬間閃現,盧鴻的心中卻一片清明。順著隱隱地感悟,他終於在雜亂中抓到了那一線靈機。他小心翼翼地收攝著心神,瞬間找到了最起始的那一個點。心神一動,如天地初判,靈機乍開一般,忽然間頭腦一片清朗,亂舞的章句霎時歸位,一篇完完整整地系辭清清楚楚的映上心頭。

    沒有狂喜,沒有驚呼,盧鴻淡淡一笑,隨即一頭紮在榻上,沉沉睡去。

    「致虛極,守靜篤。道本於虛,虛然後形,形然後性,性然後動,動然後靜。故虛為形本,靜為動根……」孔穎達看著手上盧鴻最後整理出來的《歸藏》系辭,邊慢慢誦讀,邊悉心思索。一邊的盧鴻微笑不語,只是面色還略有些蒼白。

    前時盧鴻解開系辭後,倒下便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洗硯目不交睫的守在榻前,孔穎達也是找了大夫來看過。大夫言道盧鴻脈相無異,只是疲勞過甚以至於此。果然等一覺醒來,又吃了備好的滋補米粥等飲食後,盧鴻已然恢復了過來。之後便寫下自己解得的《歸藏》系辭,請孔穎達過目。

    久之後,孔穎達掩卷長歎道:「這《歸藏》系辭博大大異於《周易》之所言。老夫年輕時讀《老子》,也疑惑其與其他經書、子書,體例大異之處。觀其分為八十一章,而各章前後無關,不涉人事,不明其為何如此。現在看了這《歸藏》原文,方知不過是因象說道,起於六十四卦之象罷了。只是這章節之間,怕也有後人偽篡之處,比照原文,一看可知。」

    盧鴻點點頭說:「《歸藏》系辭雖然已經排出,但深思其意,若要語得通透,尚需更大功夫尚可。學生最是疑惑的是,系辭中也明明說其以七八為用,不作變爻。則起卦、解卦之法,必然另有玄機。《周易》三演十八變方得一卦,《歸藏》起卦演法,定然與《周易》不同。」

    孔穎達也點頭稱是:「雖然易學之道,遠不止卜之用。但若不能明起卦解卦之法,終不能明其本源。系辭中既未載明,於今之計,也就只能自為推算了。你先時曾道,以算學解易為正途。今日看來,也只有此法才或可重現天機。」

    盧鴻「唔」了一聲,細想孔穎達此語確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是這樣推算,雖然有系辭為參考,但茫然無序,也是難求。按說起卦的五十一大衍之數,如何演算其餘數,也無法只為七八,一時難以索解。

    孔穎達看盧鴻說話間又呆住,顯然又因自己一句話,推算起卦之數,不由好笑,連喚幾聲,將盧鴻驚醒,這才說:「盧鴻,這起卦之法,也非是一時半刻能解得開的。你能解得系辭,雖說是機緣湊巧,但也是一直以來日積月累,方有此得。這幾天你心體俱疲,若再強行推算,只怕反而不美。還是且放一放,先休息幾天吧。」

    盧鴻驚醒過來,自己也覺得好笑,連連稱是。又問起這一段來諸般事宜,才知道原來這幾天自己閉關期間,那《五經正義》的重新審定已經接近尾聲了。

    原來按照盧鴻分組之法,此次審書效率明顯高於上次。更有那篇總綱為指正,越到後期,進展越快。現在初稿已經成型,就待孔穎達等重核之後,便要上報朝廷了。而谷那律牽頭的《五經集注》也已過半,預計年底前後,也就差不多了。

    此外前一階段吵吵嚷嚷的各書院要求朝廷派駐格物訓導一事,最終被朝議駁回。一時各書院怨聲載道。只是前幾天,又有消息說,居然有幾個書院背後動作,從太極書院高價挖了幾名先生去了。這幾位都是太極書院聘請的外來教學,因為此事,太極書院頗有意見,還上書朝廷要求嚴責有關書院這一不光彩行為。只是朝廷之上各方利益交雜,很多受了各書院好處的高官,前次未能幫助通過訓導之議,此次便轉過手來,力壓太極書院之議,最後便弄得不了了之。

    盧鴻心中暗笑,眼見此事,定然是范陽與部分關係緊密的書院聯手搞的一齣戲。太極書院格物學本是盧氏的壓軸本領,哪會容見錢眼開的外人進來的。所謂挖角云云,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朝廷或以為盧家欲獨佔格物在科舉中的好處,必然不肯將此與眾書院共享。卻哪會想到各大世家暗中協議,共同應對朝廷。如此一來,朝廷以為太極書院吃了虧,反倒不會特別注意打壓盧家;而各書院得了太極,格物科舉中,自然也有更佳表現,國子監的算盤就難打得如意了。

    孔穎達看盧鴻聽著此事,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背面定然是有鬼。只是推廣格物學說,乃是一件有利士林的大好事,不管朝廷、世家及各書院如何博弈,經學由此大為推廣,不斷深入,總是不爭的事實。

    盧鴻這時又問道:「這幾日以來,學生那《畫譜》不知進行得如何了?褚大人、大人及上官姑娘這幾天可曾來過?」

    孔穎達道:「褚、二位大人自然是跑了好幾次了,只是見你不到也是無法。聽說那木版水印之法果然行得,只是製版印刷等極為費時,因此書怕要年前後才能出得。至於上官姑娘……」說到此處,孔穎達有些遲疑,又頓了一下,才說:「卻是未能再來。」

    盧鴻見孔穎達說到上官玥時吞吞吐吐,似有未盡之言,心下疑惑,只是不便追問。師徒二人又閒談幾句,孔穎達要盧鴻好好休息,隨即離開。盧鴻心中隱隱想起自己似乎是上官玥送回府來,只是想不起具體情形。想著上官玥在終南山上明艷的笑容,一時心中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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