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販子在唐朝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四十章 毒草與神農
    只是——」立本忽然出聲驚醒了沉浸在狂想中的畫組:「這畫譜該如何印刷呢?雖然以雕版之術可以形其大略,只是墨色只分黑白,濃淡乾濕無從體現,怕又讓學者誤入歧途啊!」

    ::gt;.盧鴻推出雕版印刷書籍後,也有那頭腦靈活的書商,將話本印成書來賣,其中的插圖也是雕版製成的。但繪畫若無深淺濃淡,卻不免味道大變,神韻全無了。

    褚遂良也歎口氣說:「這個卻是無法可想。以雕版之法印刷畫譜,如果能作到筆法不走樣,就已經難得了。墨法變化怕是絕無辦法印出來的。」

    上官玥和褚行毅聽了,也都覺得甚是可惜。自己等人費盡心血,編出這畫譜來,卻因印刷局限而大失神采,想想也是有些無奈。

    盧鴻卻呵呵一笑說:「若要印得效果如手繪一般,倒也有辦法。只是這方法,其耗費人工精力,難以想像。不知幾位可願一試?」

    四人一聽不由大喜。盧鴻每每能為人所不能為,眾人都有些見怪不怪了。但此次確實是想不明白,如何能印出同畫一般的效果來?

    盧鴻道:「在下說的這種方法,稱為『木版水印』,要說原理,也很簡單。要分別將一張畫面中,不同色彩、不同濃淡的線條和色塊,雕成單獨的版。然後就如套印一般,分別上色印在紙上。最後集合成形,體現出濃淡乾濕地效果來。只是此法,原理雖然簡單,但對製版、套印等細節要求極高,若非有極高的工藝水準,萬難做到。」

    說罷,又將這木版水印從描稿、製版到印刷等關鍵環節,一一講來。

    盧鴻說的這木版水印。可說是代表中國傳統印刷術的最高水準。出現年代甚晚。直到近代才真正成熟。其印刷出來的作品,真是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單以印刷中國畫的效果看,就算是最先進的後世印刷技術,依然達不到木版水印地水平。

    最後盧鴻說:「本來這套畫譜,在下想要委託奚家印書坊在長安新開地分店來印製,但又怕坊中缺少精於畫藝地高人指點,難以成功。此法我也只是由書中得來。未曾實踐過,心中也沒有底。只是不知道幾位有沒有信心將此法現於天下,將《芥子園畫譜》印成天下最精美的畫譜?」

    編書四人眾目光狂熱,連連點頭。

    ::玥去編畫稿子,盧鴻終於可以頹乎然亭下。狂笑一聲「終得浮生半日閒」。幸福啊!

    可惜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立本等三人要辛苦繪畫,還要跑印書坊去研究盧鴻拋出來的木版水印技術,自然沒有功夫來騷擾盧鴻。但上官大小姐可不會去書坊那地方研究雕木頭。何況上官小姐那是有名的才女,幾件稿子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然後就天天跑來找盧鴻請教自己稿件中的繪畫專業知識,商討用詞遣句、文語結構,直把盧鴻愁得不行——當然,按谷那律地話說,盧鴻純粹是得了便宜賣乖,純屬找抽型的。

    以前三個大老爺們天天纏著就算了,讓一個嬌滴滴地美女天天纏上可不好受。這幾天盧鴻總覺得同仁地眼光已經由同情轉為曖昧,而幾位年紀差不多的編書弟子的眼光,已經由崇拜轉為憤怒與嫉妒。

    偏偏上官大小姐絕無任何感覺,這幾天不知為什麼對顏料地構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唐時人作山水,一般都是青綠山水,所用的顏料都是石青石綠等礦物質顏料,顏色不透明,艷麗厚重。而盧鴻所授乃是水墨淺絳山水,顏料多取自草木植物,顏色透明淺淡。上官玥原本不喜青綠山水那種裝飾味道,一見了盧鴻畫的淺絳山水,設色不掩筆法,別有清趣,因此極為喜愛。

    盧鴻被逼無奈,只得將所用顏料找來了一堆,一一向上官大小姐講明來源用途。上官玥一邊學習,一邊記錄,說是要在畫譜中單立一個色彩淺說。也許女孩子天生對花花綠綠的漂亮顏色感興趣吧,盧鴻如是想。

    「哦,這個就是胭脂,傳自西域。在繪畫中,是用來點染紅色的。上官姑娘想必頗有瞭解了。」盧鴻正對著面前地上官玥解釋道。

    「嘻嘻,想不到畫畫還要用到這東西。今天塗唇用地就是柳記的胭脂呢。怎麼樣,是不是很鮮艷?」上官玥紅潤的嘴唇,鮮艷欲滴。

    「……當然鮮艷……下邊這個是籐黃,除了直接染畫中地黃色之外,還要與花青調和成綠色。在淺絳山水中是沒有現成的綠色的,都要用籐黃和花青調出來。」

    管循循善誘。

    「這個黃色也很漂亮啊。前幾天看到四娘塗了黑色的唇膏,頗有新意。不知塗個籐黃的唇色,是不是也很有趣?」上官大小姐一行說著,一行拿了籐黃便向自己的朱唇比去。

    「……黃唇怎麼可能漂亮……下邊這個是赭石……天啊,你不活了!」一看上官玥真地拿了籐黃向唇上畫去,盧鴻只嚇得魂飛魄散,跳起身來,一把將上官玥的手腕抓住。

    「哎呀,你做什麼?」上官玥這幾天雖然與盧鴻頗為親密,但見盧鴻如此莽撞地抓住自己的手,還是嚇得花容失色,手中的籐黃「吧答」掉在地上。

    盧鴻彎腰撿起地上裝著籐黃的紙筒,對著滿面通紅的上官玥說:「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敢干啊。知道這是什麼麼?籐黃啊!知道?那它還有個名字,叫『見血封喉』,這個知道嗎?」

    上官玥聽了這個名字,才知道盧鴻剛才為何這般衝動。這籐黃雖然顏色鮮艷可愛,原來卻是劇毒無比。想起自己舉動也著實冒失,一時以手撫胸,不由心口突突亂跳。

    傳統中國畫所用的籐黃,產自極南的荒蠻之地,乃是一種叫作「血封喉」的樹條汁液,採集而得。當地土人採集時,在樹籐條上砍出口子,滴出的汁液色為黃色,故稱作籐黃。籐黃本是劇毒之物,當地土人以之塗在弓箭之上,射中人物,見血立斃,故人稱之為「見血封喉」。因此諺語道「籐黃莫入口,胭脂莫上手」,便是為此。

    上官玥聽盧鴻解釋完籐黃的來歷,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不敢再胡鬧,老老實實地繼續開始自己記錄顏色的工作。只是盧鴻卻嚇出了一頭大汗,看著上官大小姐,活脫脫便是一個當世神農。

    上官神農雖然偶然有些衝動,但才華確是一等一的。幾天功夫下來,所作的畫譜總論、分述等文字,不只清楚通曉,更兼詞句華美,就是盧鴻看了,也是稱讚不已。一手簪花小楷學王獻之《洛神賦》筆體,秀美絕倫,才女之名確非虛譽。

    盧鴻對上官玥頗為稱讚,但在盧鴻面前,上官玥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強的。就算是自己最得意的詩詞之學,盧鴻也足夠當她的師傅,這一點,她可是心服口服。

    在一次討論詞句時,盧鴻偶然提起了平仄之說,談起了詩詞格律。上官玥初聽之時,便大加反對。二人也不知爭論了多少次,總是無法說服對方。

    上官玥為人單純,性子也很是隨和,但一旦說到詩詞等方面來時,卻極有主見。只要不是真正說服她,根本不用想她會隨聲附和你的意見。上官玥本富詩名,對於詩詞等自有一番體會。雖然她對盧鴻所作的詩詞極為佩服,對於盧鴻提出的律詩格式見解,卻絕不同意。

    上官玥道:「盧公子,你所說平仄等道理,確是極為精到的。如坊中做曲子,若說依此而為,以便傳唱,也無不可。如你前時《短柱》佳篇,偶然遊戲之作,自然可喜。只是若以此為常例,卻是束縛了手腳,如人入桎梏,如何能隨意起舞?」

    「上官姑娘,在下這格律之說,只是於古體詩行之外,另具一體。不論五言七言詩句,本就強調格式,總須詞調鏗、起伏有致,才便於誦讀歌詠。令尊所作詩句,辭章華美,更倡『六對』、『八對』之說,世人稱為『上官體』,於格律亦深有研究,想來上官姑娘自然也不用我多說。」盧鴻說著,又輕聲吟道:「脈脈廣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令尊此詩,音律協美,吟誦時朗朗上口,可見格律之美。」

    上官玥好看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說:「玥平常對家父的詩體,便並不贊同。雖然世人均稱上官體,詞藻華麗,綺錯婉媚,聲調鏗。只是細細讀來,卻言之無物,終少深致。公子所誦家父之作,當真便覺得其為佳作麼?只怕公子也不以為然吧。玥觀公子昔時之作『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東風容易別』,這等才情,怎會將家父之作視為圭皋?」

    盧鴻臉上不由一紅,適才他說的上官體之作,心裡確實並不是如何贊成。只是他向來辯論,均慣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上官玥之父上官儀,乃是當朝詩作格律大家,因此便拿來堵上官玥的嘴。沒想到上官玥一論及詩詞,連她父親的賬也不買,剛才的話說得也毫不掩飾,倒讓盧鴻大覺慚愧,始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還是小瞧了這位上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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