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祖述的這首名作,幾個也都不禁莞爾。
祖述顯是與盧平等人極為相得,言笑不禁,雖然佯作生氣,其實也不過是玩笑。
說笑一陣,祖述又問盧鴻說:「小九,你那《硯譜》去年時在長安可是名動一時呢,士紳人家,都要藏上一冊。現在集會論文的時候,最熱門的事就是賞硯論石,不明白點文房的人,都不用想往這***裡邊露面了。」
盧修三人聽了,連連點頭。盧平也說:「現在長安中說起最有面子的事來,莫過於書房之中放上一方「盧九制」款識的佳硯了。據說兵部侍郎韓大人,本是戎馬出身,大字也不識得幾個。不知從哪求了一方盧九硯來。這下子可不得了,但凡有客來訪,一律書房見客,把那方硯台恨不得擺到客人眼皮底下去,「盧九制」三個字保證要正對著客人的眼睛。只要客人說一聲『鏗鏘上官詩,天成盧九硯』,他就笑得半天合不上嘴,但凡客人有事相求,無有不准的。」
眾人聽了都不由微笑,祖述說:「要說起盧九硯來,現在只要有肯出讓的,只怕是千金難求了。小九的《硯譜》出來後,所作硯身價更高,結果坊間一下子出了一大批『盧九制』款的硯台來。只是這些硯雖然略有些形似,但就算是不懂硯的人,隨便看兩眼,也辨得出是西貝貨來。要說『天成盧九硯』。巧奪天工,倒真不是虛言。」
盧鴻一聽也笑了說:「這硯台一物,本是文房所用。偶爾把玩,不過是個閒趣。想不成竟然成了坊間奇貨,倒是好笑了。若幾位兄弟喜歡,小弟也帶了幾個小玩硯來。不堪實用,乃是所謂掌中寶,便送大家把玩吧。」說罷,便要洗硯去行囊中取了四個小小木盒來。
盧修一見,連忙推辭說:「鴻弟太客氣了。現在這盧九硯價值不菲,如此重禮,為兄卻是不敢受。」盧平盧齊等,雖然也均是喜愛非常。但口中也一齊遜謝。
盧鴻取過其中一方小硯來打開說:「自家兄弟,客氣什麼。剛才小弟也說了,這幾件,是我無聊時所制玩硯,平常於手中把玩,不是磨墨用地。這幾件硯石都是長年溪水沖刷的子石,石性溫潤。時常攜帶,對身體也有些益處。不過是些玩物,何必如此在意。」
眾人卻看盧鴻手中這件掌中寶,不過比鴨蛋略大些。乃是一塊石金星金暈的子石雕就。只見此硯底色青瑩,上邊滿佈金花金暈。盧鴻用那暈紋,巧雕成了成片的花海,中間一灣淺水,開了一個小小硯池。近處幾枝桃枝柳枝,迎風搖曳。樹下更有一個牧童。騎著水牛,橫了一枝牧笛且行且吹。水牛及牧童大不過數毫,卻形象生動,襯著天然的暈色,直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眾人看了又看,一時無語。半晌後祖述歎道:「天成盧九硯!盡日聽人說得耳朵裡都滿了,今日親見,才知道竟然一精如斯。老黑雖然是個俗人。卻實在是喜歡不得了。說不得便厚著臉皮,佔了小九你這個便宜了。」說罷,一改嘻皮笑臉的形象,認認真真施禮謝過盧鴻。才雙手把這方小硯拿過,握在手中,只覺盈盈一握,手感涼潤,反覆摩挲,不忍釋手。
盧家三兄弟見了祖述這樣子,也就不再客套,一一從盧鴻手中拿過另幾方小硯,謝過盧鴻後,分別收下。
這幾方小硯都是盧鴻精製玩硯,背後均有「盧九制」地款識。在此之前,世間並無將硯製成掌中寶的,就算是盧鴻的《硯譜》中,也未收錄。此次這幾方掌中寶玩硯出世,怕又要引得一股新風了。
四人均是把玩許久,嘖嘖稱奇,這才珍重收起。
此時盧齊問盧鴻道:「九哥,那《硯譜》我們都見過了。只是坊間傳言,這《硯譜》還另有一種版本,其後收錄了九哥所制的幾十種精品硯式的硯拓,不知可是真的麼?」
盧鴻點點頭說道:「確是如此。《硯譜》本分為四卷,分為辯石、制硯、形制與拓影。前三卷自然是可以印刷出版,唯獨硯拓一項,難以大量製作。捶拓過多,又容易對硯造成損傷,因此這一卷只是手拓了十餘套。小弟這次來長安,也攜有一套,便在呈於叔父的禮物中。若有閒時,大家也可以看看。」
盧平聽了歡呼一聲道:「那今天可有眼福了。我這就去找管家要去。」說完跳起身來便跑了出去。
盧修見了,連忙喚道:「小平莫急,府上管家甚是古板,只怕你是要不來的。待我來日稟明家父,定取來同觀。」
盧平只是揮手道:「放心吧。小弟出馬,再沒
下來地。兄弟們就瞧好吧。」說完遠遠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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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修也只好歎息搖頭,對盧鴻及祖述說:「唉,小平一向是這個樣子,行為隨意,少有規矩。卻是讓大家見笑了。」
祖述聽了反駁說:「真性情有何不對?小九說的那天人合一我覺得甚是有理,待人以誠,審己以誠,方是做人的道理。若兄弟親人間舉動言行,都要死板板地行這禮那禮,故作姿態,有何趣味?更有那些窮酸腐儒,胸中才學不見得有什麼,偏是這些外場做得個十足,好像天下就他才是正經得不得了。我看這些人,根本是扭曲性情,虛偽不堪,不足為論。」
這時盧齊也說:「九哥這說法確是極有道理。我以前讀書,就覺得夫子《論語》中的言行,根本不是學中先生講的那樣子。後來九哥的氣學、至誠等說法一出來,我們學堂中一起的同學都說九哥說的才是正理,又時常在學中辯論。就連我,因為和九哥相熟,都跟著沾光不少呢。」
盧修也點頭說:「如今氣學大盛,學壇氣象,確是較之前些年死氣沉沉的形象大不相同。尤其去年長安經會,邀請各世家參與。京城中幾個宿有名望的學者,指責氣學是歪理邪說,放言待到經辯時,定然要搬倒氣學,重立經義。結果鄭家三老中地鄭誠一人隻身,獨登辯壇。日不移影,將三位京城名宿說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鄭誠哈哈大笑,下壇徑去,從此再無人敢提壓倒氣學一事,也是一段佳話。只是被辯倒的三位名宿,聲望大落。尤其是那事先叫得最厲害的柳士宣,被鄭老先生三言兩語,說得面紅耳赤,敗下陣來,急怒攻心,大病了一場,據說到年底才將養好了。」
祖述嘿嘿笑著說:「那次辯論我也有幸在場,那鄭老先生真是了得。傲立當場,白鬚白髮,談笑風生。看他以一敵三,卻從容不迫,議論間縱橫馳騖,開張奇肆,人物風範,實在是另人歎為觀止。現在眾人都將鄭老先生、博陵三醉老人並小九你,合稱『二老一少,經學三辯』呢。」
眾人正談笑間,只見盧平已經拿了一個書函跑了回來,嘻嘻笑著說:「虧著是我去了,告訴管家禮物中有些特殊之處,盧九少爺要拿來再驗驗。要是小齊你這老實木頭去了,肯定休想騙了來。」
眾人這才知道盧平居然是從管家手裡騙了這《硯譜》來看,不由齊聲發笑。
盧平氣喘吁吁地坐在眾人中間,將手中書函打開,裡邊是四卷書冊。一一取將出來,分別是辯石、制硯、形制與拓影。那辯石乃是遍述天下硯石優劣,講述坑口、石品等等內容;制硯則是講述制硯工具及要點,說明其工藝及流程;形制乃是以圖形標明了門字、辟雍、馬蹄、蟬式等等諸多硯式。而眾人最關注的拓影一卷,則是收錄了盧鴻精製的各類佳硯的拓片。
盧平將拓影一卷取出,伸開。只見這卷硯拓,收錄地多是各類隨形硯式,有山水、花鳥、草蟲、人物以及各類擬形硯等。唐時拓片,多是濃墨重拓,墨跡烏黑發亮,稱為「烏金拓」。以此法拓石拓碑,黑白分明,顯得光亮精神。但盧鴻這冊硯拓,拓得卻是甚薄,尤其是在圖形之處,層次分明,纖毫必現,簡直便如描繪的一般,別有一般情趣。
祖述見了,先是驚歎道:「天啊,這是拓片麼!怎麼就能拓成這個樣子的?」
盧鴻便解釋說:「此法與尋常拓法不同。世間拓片,多是用以拓碑文。其法不外是將紙以特製水淋濕後,覆上石碑。然後以刷捶打,使字跡等處的紙張下凹,然後將墨撲刷在紙面上,形成黑底白字的字跡。因此如烏金拓,自然要黑白分明,方才好看。但小弟這拓片,是要將硯上的紋形拓出來,一味黑亮,反倒難以顯示圖形效果。因此在制這拓片時,淺捶輕拓,精心撲墨,薄若蟬翼,清亮光潔,是為『蟬翼拓』。」
眾人邊聽盧鴻介紹,邊賞玩此卷。但其中各類拓片,果然如盧鴻所說,精細清潔,拓若蟬翼。比之觀賞硯台實物,還要多一份清趣,委實可愛之極。尤其每頁之上,盧鴻都在旁邊另加款跋,書法或篆或隸,或真或草,各色字體精美,與硯上硯銘,相對成趣。旁邊又押了各類篆刻印簽,互相映襯,當真是美不勝收。
直至晚間,祖述及盧平盧齊均未離去,便在盧府設了小宴,兄弟暢飲,賞硯說藝,至夜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