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販子在唐朝 第一卷 范陽盧氏 第四章 什麼叫贗品
    書法天才盧九公子橫空出世,「神童」之名不脛而走,幾年來這范陽城內簡直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就連當年發出「盧家千里駒」之歎的李道長也水漲船高,很有點伯樂的架式。如果現在哪個大戶人家得了孩子不請李道長來給相一相評一評,你就沒臉在這范陽城裡混下去了。

    盧鴻也當真是不負神童之名,幾年來字寫得是更見精進,天天臨池不輟。就連盧府的丫頭下人,也都時不時到少爺書房門口轉來轉去,要是一不小心拾個隻字片紙的,那就是運氣來了——若是品相完整的書作,拿到府外就直接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現在很有些人專門收盧鴻的字跡,一來書法精彩,可賞可藏;二來神童書跡,給家中小輩臨習,是一等一的範本不說,也能沾點神童的靈氣不是?

    只是這盧神童卻有個怪癖——只見過他臨習名家的作品,卻絕見不到自己寫的東西。眾人只說盧鴻畢竟年幼,功底雖然有,若說自開一派、卓然成家還需磨練。哪知道這位盧九公子本是文物販子出身,習練書法,倒有一大半是為了賞玩名書佳作,哪有心思在自己風格上發展。自從他露了一手之後,盧家便不惜重金,購入各種名家真跡、碑帖石刻、摹拓善本等等,只把盧鴻的書房中的字帖堆成了小山也似。盧鴻隨便翻看一件,放到後世都是舉世之珍,如今任自己隨意臨寫觀摹,不由沉迷其中,朝夕相對,真是其樂無窮。每有精品,便忍不住反覆臨寫再三,臨池功夫自是突飛猛進。

    初唐之時,於臨帖一道於後世頗有不同,多重其意而輕其形。唐太宗得《蘭亭序》,命善書大臣分別臨寫。如歐陽詢、虞世南等所臨,雖說頗佳,但對照原作,筆畫之間卻多有細微差別。後來智永集王字成《聖教序》,集古字之法方逐漸興起,至宋時米芾,集古成家,臨池之法方為習書的不二法門。

    盧鴻前世於臨帖方法上自然也是受影響頗深,臨寫之時用筆間架,務求精準。現在這幾年功夫下來,更是形神兼備。前不久他臨的一件歐陽詢楷書被人收購後帶到長安,歐陽詢本人看了也不由驚呼「幾可亂真」,在京城中竟也有了小小的名頭。

    盧祖安看在眼裡,喜在心中,更是一心教導盧鴻,望子成龍。他怕盧鴻一心沉迷書藝,反倒誤了學業,便時時點醒盧鴻,又購置了多部典籍,一有閒暇,便親自給盧鴻講解。

    此時道儒並興,文人學業,主要便是《道德經》、《莊子》、《易經》、《毛詩》、《禮記》、《尚書》、《左傳》等等,《論語》、《孟子》倒並不如後世般為世人所重,《大學》、《中庸》也未曾單獨提出。其時學風倒是頗為開放,學問也不以死記硬背為榮,只是若說到精研深究,考據之風與後代明清之際,卻是無法相比。

    盧鴻自然知道若想在這唐朝混出個樣子來,不光是會寫寫字就能行,做學問是少不得的。幸好自己於這國學也還有些功底,後世多年研究的成果,雖說瞭解不多,但在這唐朝來說,也足夠自己得瑟幾年的了。他也不想過於驚世駭俗,盧祖安給他講解經典,他便老老實實認真聽去,順便也能瞭解唐時解經的大致情況,自己心中的思路那是一字也不露。只是無人之時,自己卻暗下功夫,將這幾部大塊頭反覆對照揣摩,雖然還多有不明之處,但仗著自己記性過人,這幾部經典的內容已是記得七七八八,連自己都覺得很有個神童的樣子了。

    這日盧鴻正自在屋中,拿著一卷王羲之的《遠遊帖》觀賞之時,忽聽得腳步聲響,便見盧祖安跨進門來,道:「鴻兒,正在忙些什麼?」

    盧鴻眉頭微微一皺,急忙起身見禮,卻是趁機將手中《遠遊帖》捲起塞在身後幾卷帖間。只是盧祖安已經見到盧鴻的動作,說道:「鴻兒,這件右軍遠遊帖,本是你舅舅的珍藏。借你臨習也有月餘,前日來信催要。你若切實喜愛,為父便著人為你勾摹一件,這原件極是珍貴,卻是不好久不歸還。」

    盧祖安本想,自己兒子愛帖如癡,見了這等寶物,自然捨不得早早還去。誰知卻見盧鴻聽了這話,毫不遲疑,轉身便從身後拿出一個卷軸道:「爹爹說得是。這卷字帖兒子已經看得儘夠了,便請爹爹著人還於舅舅罷。」

    盧祖安見盧鴻痛痛快快便將字帖交了出來,大異其平時所為,一時反倒不敢相信。再見盧鴻眼中隱隱有幾分笑意,頗有些古怪,心下便想:「莫不成這卷字帖被鴻兒動了什麼手腳不成?」

    當上也不多言,便在案上將這《遠遊帖》展將開來。但見裝裱精美,紙色微黃,其上右軍手跡真如銀鉤鐵劃,幾方印押古色古香,正是當日自己經手借來的右軍真跡《遠遊帖》,心中疑慮也就自然消去。

    可憐盧大族長哪裡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卻是個文物販子出身,除了玩古董,最大的本事便是造假貨。手中這件他以為千真萬確的右軍真跡,正是盧鴻花了幾天功夫做的贗品!

    製造書畫贗品這項專業性非常強的職業技能,在唐時還是很少見的。到宋時米芾先生,精於做古,堪稱制贗鼻祖。只是當年米芾大偶書藝雖是極佳,造假水平只能說是一般般。如可見的《中秋帖》、《大道帖》等,字寫得自然是極好,但若說是二王真跡,也就糊弄糊弄古人尚可。在信息技術極其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來看,造假手段頗顯幼稚。但咱華夏子孫在這方面的天賦,那是沒得說。明清以降,制贗事業不斷發展,創造一個又一個新高潮,手段多種,花樣翻新,當真令人目不暇接。到了近代,以張大千為代表的一代制贗大師,更是將這事業帶到了一個新境界,真正達到了真偽難辨的地步。

    盧鴻既是玩古董出身,更兼手段不凡,於這做假技術,自然也是箇中高手。月前見了這卷《遠遊帖》,實在愛不釋手,當下便牛刀小試,著人購下幾件趁手傢伙,精品紙墨,又偷偷買了幾味藥草,忙活幾日臨寫完畢,自己在屋中裝裱做舊。他這些日子所見既廣,眼力更是不凡,連帶這做假手藝也是水漲船高。做完之後,自己感覺也是頗為得意。剛才盧祖安進屋時,盧鴻手中拿的實是真品。待盧祖安說要歸還字帖,轉身便將一旁的贗品拿將出來。

    盧祖安哪見識過這等手段,只見他手撫字帖,還在嘖嘖稱歎道:「鴻兒你看,右軍此帖,實是其少見的精品。當真是嬌若驚龍,婉若游鳳,另人歎為觀止。雖說你近來書藝大進,但較之書聖這等手段,卻是頗有差距。且不可自高自大,目中無人。還要努力精進,以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才是!」

    盧鴻自然是一臉肅然,口中連連稱是,只是暗地裡偷偷地肚皮也要笑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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