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販子在唐朝 第一卷 范陽盧氏 第二章 吃了絕不吐出來
    所謂子石,便如同玉中籽料相似。乃是上佳硯石或因自然、或因人工落入溪流之中,歷經千年沖刷浸泡,使得石質越發潤澤晶瑩,遂成佳品。各硯種中,如歙硯便以富產子石料著稱,端硯是否有子石,卻是頗多爭議。據古籍所載,唐時端硯有子石奇品,「卵石色青黑,細如玉,扣之無聲,磨墨亦無聲。有眼,眼中有暈,或六七眼相連排星斗異形。石居水底,須千夫汲水,篝火下縋,深入穴中方得之」。又道「青黑之中有花點如莇頭大,水濕方見,所謂點滴青花是也,故名青花子石,今訛為青花紫石,李長吉詩已訛作紫字,其實未嘗紫也」。只是這青花子石,千百年後絕無實物,是否真有此寶物,已無從查證。今天忽然見了這件石硯,與古籍中的記載一一相符,知道這就是青花子石無疑。盧建國抱著這方石硯,心中只覺得此生不虛,癡癡細看,竟是再也捨不得放手了。

    旁邊的丫鬟婆子,唧唧喳喳地鼓動盧九公子再去抓那印信寶劍元寶之類,卻見小少爺只是抱了硯台,知道他的脾氣是不會撒手了。好在硯本是文房之物,抓周抓了硯台,雖然不像印信寶劍元寶之類說來富貴,卻也不負書香門第的家學淵源,便既作罷,哄得片刻,由得少爺抱著石硯,回轉後堂休息去了。

    光陰荏苒,已是貞觀四年。

    盧祖安正氣乎乎地走向後堂。

    昨天一位京城的舊友來訪,帶給盧祖安一卷王羲之草書拓本。原來當朝天子李世民,後世所稱太宗皇帝,最是喜愛王羲之書法,廣搜窮索,每得一丈二尺,即裝裱成卷。太宗皇帝除了自己勤加臨習外,還將所得書跡摹刻上石,將拓本廣賜功臣,於王書推廣可謂不遺餘力。好友所贈這卷拓本,正是得自皇室的精品。當時盧祖安粗粗過眼,可謂愛不釋手。誰想才過一天,轉眼就不見了。反覆追問書房的僕人,那兩個小子吱吱唔唔,就是說不出個原委,弄得族長大人滿腔怒火直衝霄漢。

    既然問不出來,盧祖安也不再追索。細想兩個僕人,眼見得是明知盜寶人,不敢開口。家中除了自己,能讓人如此敬怕的,就只有自己夫人寵得無法無天的那個混世魔王兒子。再想起自己這個寶貝兒子事事好奇的性格以及不管什麼東西都當寶貝往房裡搶的毛病,抓周時便將自己的端硯霸佔去,再不肯歸還。當下再無懷疑,氣沖沖便向後堂行來,欲大興問罪之師。

    進得屋來,一眼就看見自己那寶貝兒子正端坐在床中,手中拿的可不正是自己的拓本!只見這小子眉開眼笑,口中唸唸有詞,連自己進得身前都恍若未覺。

    「呔!你這混帳小子,居然偷到我的書房裡來了!還不快把東西還我!」見兒子居然頭都沒抬,視自己如無物,盧祖安如火上澆油,怒氣勃發,大聲喝問。

    「你吵吵什麼!不就一卷破字帖麼,嚇著孩子怎麼辦!」

    盧祖安話聲才落,盧夫人已經是應聲殺到,只見她將身護住寶貝兒子,一手輕撫兒子的頭,嘴裡將「魂來了,好怕了」反覆念了十幾聲,這才轉過身來,只見得蛾眉倒豎,杏眼圓翻,滿臉煞氣撲面而來,當下盧大族長的氣焰登時就矮了半截。

    再看盧九這臭小子,差點沒把盧大族長的鼻子氣歪了。這小子一看老爸殺來,也不知手怎麼一動就把字帖卷將起來,滋溜藏在懷裡,只怕賊都沒這麼利索;再看盧夫人挺身而出,這小子便心安理得地藏在老媽身後,探出頭來,衝著老爸一臉壞笑地做了個鬼臉。

    「唉,夫人你有所不知。這卷拓本不同其他,是書聖王右軍的草書手卷,好友所贈,怎麼可以送他這頑劣小子糟蹋?」

    「這有啥不行的?咱們兒子天資絕倫,三歲識字到現在,什麼千字文、樂府詩,哪個不是張嘴就來?都說咱們寶貝是不世出的天才,前兩天我還想找個啟蒙老師給他,今天他自己就知道取了這字帖來,肯定是認字之餘,想要練書習文。得了這樣的寶貝兒子,是你不知幾世修來的福份,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居然還好意思和兒子搶東西!」

    盧鴻聽了老媽這番話語,不由大感「深得我心」,小雞啄米般把頭點得飛快,然後鑽到老媽懷裡,撅起肉嘟嘟的小嘴,狠狠地在老媽臉上親了幾口,把盧夫人美得眼睛都彎成了兩道月牙。

    盧祖安見此情形,知道同夫人是萬無道理可講的。不過想他堂堂一族之長,學富五車,見識高遠,怎會被這小小的難題難住?當下便轉變方向,瞬間變出一幅慈眉善目的慈父形象,滿面含笑地對兒子說道:「鴻兒,你雅愛翰墨,願習書藝,為父甚是欣慰。只是這右軍拓本,全是草書,體勢連綿,難以辨認。你且將這拓本暫交為父保管,待得年長幾歲再交你臨習如何?東房你四叔,楷書寫得平正端莊,規矩森嚴。為父替你向他求寫一卷千字文,作為臨池範本如何?」

    若是其他孩子,自然這幾句下來便糊弄過去了,便是那盧夫人,也覺得這幾句說詞甚是有理。只是那盧九公子是什麼人物?哪有這麼好對付的。眼見得這精美唐拓右軍草書到了手,豈有再吐出去的道理!只見他眼睛轉了兩轉,開口便道:

    「爹爹說得甚是,學習楷書自然是應該的。只是兒子覺得這草書也不甚難認,同楷書一同對照習練,豈不事半功倍?若說到楷書法帖,四叔書法雖好,也難稱一代名家。兒子聽人說,書藝入門擇帖最是要緊,什麼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啥的。一旦下了老大功夫,反倒練壞了豈不糟糕?還請爹爹設法,訪求上品才好。」

    盧鴻說完,心下偷偷暗笑,臉上卻是一派認真神色,只是趁著老爸愁眉苦臉沒注意的當口,偷偷向老媽捅了捅。

    盧夫人聽得兒子說得這話,有理有節,當下心懷大慰。又覺得兒子輕捅自己,知道兒子離自己心近,要自己幫忙,自然是義不容辭發話道:「你看看鴻兒多懂事呵——我記得前年我大哥送過你一冊精拓的右軍小楷黃庭經,你說過是海內珍品的。就把那件冊頁給鴻兒拿來,同這件草書拓本一併給他做臨本吧。再者聽人說道當今歐陽詢、虞世南都是一代名家,書藝絕倫,你也想法求幾件墨跡,給兒子做個參考吧。」

    盧祖安聽得夫人和兒子一唱一和,把自己的草書拓本坑走了不算,還把小楷黃庭經也搭進去了,真是腸子都悔青了。只是聽夫人所言佔了道理,一時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得咬了後槽牙說:

    「好,好,鴻兒,你可不要辜負爹娘的期望,以後為父少不得要時常考校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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