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不分晝夜的趕路,我們一行人才總算離開蕭家王朝的京都。[]
想要抵達我與蕭默早已決定要去的地方,直線距離最近的並不是這條路,甚至,我們根本是選擇了反其道而行。這一點我跟蕭默很早就達成了共識,只是到出大京為止,蕭染與銀湮都還不知道我們的計劃。
馬車再大,也是不肯能讓車內四人都睡的踏實安穩的。每到夜間,蕭染與蕭默便會各自端坐在馬車的一角,閉目調息。我知道練功的人可以用調息的辦法接觸睏倦與疲勞,但我實在沒看出來那文質彬彬的蕭默竟然也是有些內功底子的。
與蕭染蕭默不同,銀湮每到夜裡都會彎曲膝蓋,隨意的倚靠在馬車靠近尾部那邊的角落睡死過去。銀依醒了就來找我,困了就回到銀湮腿上。這貓實在乖巧懂事,三天之內從來沒有到處亂跑,只在途中銀湮去買食物、蕭染蕭默去找地方方便的時候隨銀湮一同下車,再一同歸來。
我練的暗殺技巧與內功兩個字根本掛不上勾。其實回到蕭家王朝之前,我根本不相信練功能練出內力這種說法,這種執念在接觸了善舞長鞭的墨焰、武藝卓絕的蕭染、輕功了得的銀湮之後,也不得不臣服於眼前的現實。
他們三個男人之所以各自佔據角落那麼一點點的位置,是為了讓我在中間空出的大片空間裡睡得舒服些。不過對我來說,三天不睡覺根本算不得什麼挑戰--哥訓練我的時候,我常常都一周無法合眼,之後還必須保證頭腦與身體的靈敏度。而且,馬車再豪華舒適,總難免會有馬蹄聲、車輪聲,即便是京都道路暢通,也時不時會有小幅度的顛簸,這種情況下讓我睡覺,一定比不睡還要難受許多。睡不好於我,就意味著心情會被徹底搞壞,所以這幾天我即便閉眼躺著,我也從來沒有真正睡著過。
離開京都到達的小城名叫茂嘉,素有京都後花園的美譽。在王宮裡我就聽紫瞳說過,他特別想到茂嘉遊玩,因為以前冷宮裡的其他哥哥告訴他說茂嘉如何如何好,說得紫瞳心裡癢癢的。來到蕭染一早安排好的客棧,我們先後走出馬車,撲面一股濕潤的香氣,令人倍覺舒適,心曠神怡。只可惜天色已經全黑了,否則我還可以多多領略茂嘉的美景,好回去講給紫瞳聽。
想起紫瞳那孩子,不免又有點於心難忍,如果以後有機會,還是該帶紫瞳墨雪跟墨焰一起出來走走看看的,那三人在宮裡有些年頭了,想來過去的這些年裡,他們也一定沒有機會出宮遊玩。
蕭染先吩咐侍衛卸了馬車,牽馬去馬廄,店家的兩個夥計隨侍衛一起去了,說是要幫忙餵馬。蕭染帶著我們三個直奔客棧三樓的上房區域,上了木質樓梯我才發現,這客棧除了我們,根本就再沒有其他客人。
蕭染停在一間雙開門的木門門口回過頭來告訴我:「離兒,這是你的房間。東面相鄰一間銀湮住,西面相鄰那件默兒住,我的房間在你房間正對面。有什麼事,你在房裡招呼一聲,我馬上就會過來。」
我聽蕭染說完,便推開自己的房門,雙腳邁進門後並不讓他們退下,而是走到門邊,讓蕭染他們統統進來。
四人圍著圓桌坐定,銀湮極有眼色,提起茶壺為我們三個倒茶。
「茶水餐點都可以放心食用,這家客棧其實是早就安排好的,非常安全。」
「嗯。」我點點頭,端起茶盅毫不猶豫喝了一杯下肚。
管它是否安全,就算被人下毒,我的體質也不會輕易被毒藥影響。
「既然已經離開大京,明天再上路就不需要那五個侍衛跟著了。還有那招搖的馬車也不必了。」
我說完我的想法,看到蕭染跟蕭默同時投來擔憂的目光,我淡笑著解釋:「我懂騎馬,騎術不會輸給你們。」
蕭染蕭默二人凝視著我,被我眼中綻放出的自信光芒所感染,不知不覺那兩位哥哥的唇角都掛上了淺淺的微笑。】
銀湮的笑容不變,一般情況下,銀湮的那副笑臉總是維持的十分穩定,好似做好的模子套出來的一幅面容。
「不過,明天再啟程,我們要變換方向,不去迪?,改去?營,緊跟著這一路我們都要西行。」
說完這句,蕭染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銀湮還是那樣,不,我分明看到他的笑容有擴大了些。
蕭染質問的看著蕭默,蕭默帶有歉意的對蕭染笑著點點頭。
蕭染再以責怪的冷酷眼神看銀湮,銀湮忙抬起手在空中擺一擺,晃動一頭銀絲的同時說:「王子殿下,這事銀湮毫不知情。銀湮只是個下人罷了,主子說什麼,銀湮照做就好,哪有事先詢問的資格?!」
銀湮說話前我又端了茶水,茶水剛餵進口裡就聽他說他沒有資格,那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
這隻狐狸,推卸罪責也就罷了,不想讓蕭染怪罪他也可以理解,只是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來刺激蕭染?
四人之中,我的地位最高,按說他們三個都沒有質問我的權利。可從出宮前,蕭染就處處限制我,雖然他是為了我好,可按規矩說來,他也是逾越了的。
銀湮的含沙射影,根本就不能讓自己脫罪,反而會惹毛蕭染也說不定。他何苦自尋麻煩?
蕭染的臉色果然白一陣青一陣,想要發作,又礙著蕭帝把銀湮賜給了我,而蕭染也是蕭帝欽賜給我的人,他們兩人的地位說來一高一低,可本質上也相差不多。這時侯,蕭染是怪罪也難,不怪也難,掙扎了半天,還是強忍了怒意,將臉偏向窗口,不再吭聲。
蕭默反應最慢,直到蕭染別國臉去,蕭默才恍然大悟,為難的瞧了瞧我。我遞給蕭默一個讓他安心,我自由辦法的眼神後,站起身來。
「好了,我讓你們進來就是告訴你們路線將有所改變,除了我們四個,我不希望再有別人知曉此事。銀湮,你去服侍二哥回房洗漱,之後也早些休息吧,後面我們要快馬加鞭的趕路,再沒有這麼舒服的歇息之所了。」
銀湮恭敬的朝我行禮,蕭默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讓銀湮真的去服侍他,倒是銀湮一副好奴才的樣子,那麼任勞任怨領著蕭默走了。
屋門被銀湮關住,既然蕭染沒有一氣之下離開,就證明他是期待我說些什麼的。
其實,我大抵也知道蕭染的脾氣。對我,他是愛之深責之切,一面為我的大公主身份敬畏著,另外一面不得不當我是個不懂事的妹妹,處處關照呵護,處處為我打算。如果我像以前那麼跟他硬碰硬,他會遵從我的命令,但他心裡一定不會舒服。若是一開始就積累這種心結,對我們這一趟的出行絕對有弊無利,那麼我也該適當的調整與蕭染溝通的辦法。
主動走到蕭染面前,彎腰拾起蕭染放在腿上緊緊握住的拳頭。我柔柔的用手指去摸索蕭染的拳,他的手逐漸放鬆,終於反客為主,把我的手捏入他的掌心之中,急切的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離兒,你知不知道,一路西行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的,二哥早就告訴過我了。」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往西走?你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可是……」
「大哥。」我用另外一隻自由的手蓋住蕭染的唇,「雖然西邊危險,可有大哥一路保護,離兒一點都不怕。再說,大哥以為離兒是那種讓自己隨隨便便陷入危險境地的女子嗎?」
「不,當然不是!可,離兒,你是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公主,將來的帝王!你怎麼能這麼草率的更換路線?而你……竟然先與默兒商量卻不告訴我!」
呃,好,蕭染總算說了真心話。
蕭染計較,他當然會覺得我拿自己的安全當成兒戲,而他計較更多的,怕就是我跟蕭默串通好了瞞著他我們要更換路線的事。
我收起臉上的笑,眉目間掛上些許憂愁。雖然沒有化妝,雖然衣料的色彩已經換成了沉重的黑,這絲毫沒有影響我在蕭染心目中的美麗高貴。
慢慢轉身,走到窗前,我看著外面沒有月亮,繁星滿佈的天空。
「大哥,離兒從來不想惹你生氣,離兒也從來不想讓大哥為難。可是,大哥總當離兒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離兒想做的事在大哥看來總是不夠沉穩,考慮不夠周全。這樣,讓離兒怎麼事先跟你商量?而且大哥肯定不會對陛下有所欺瞞,我不告訴大哥,也是不想讓大哥不安。這是離兒出宮後臨時的決定,大哥為了保護離兒不得不繼續跟隨,由於離兒以大公主的身份來命令大哥不許傳信回王宮,不許大哥離開離兒的視線半步……總之都是離兒的錯,大哥不需要承擔任何罪責。更何況,大哥本就已經是離兒的人,在宮廷之外只聽從離兒一個人的話,這有什麼錯?陛下不會難為你的,就算真的有,離兒也會一人承擔。」
「不,離兒你誤會了,為兄不是怕被陛下責怪,為兄只是……哎,我知道我管你太多,這不合規矩,可是……離兒,哎……我……」
「好了,做大哥的管管自己的妹妹也沒什麼不對,離兒只是擔心大哥總是這樣,讓旁人看了還以為離兒真的那麼不懂事。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將來要怎麼繼承王位?久而久之難免會有這樣的流言,到那時候,大哥就真是好心做壞事了。」
「這……我確實沒有考慮這麼長遠,離兒,對不起,是我做的不對。」
笑容再次如花般綻放在我的臉上,我旋轉身子,蕭染早已從木凳上站起,此刻就位於我身後不遠處。
「況且,離兒這次想去西邊,並不是真的去玩的。二哥經常代陛下微服出宮不是嗎?有幾次,二哥到了西邊,看到聽到許多對王朝不利的事。官匪勾結,百姓受苦,有些地方更是民不聊生。二哥已經跟陛下說過許多次了,可每次陛下命人徹查,結果都無疾而終,到底是什麼原因?二哥想知道,離兒更想知道。如二哥所說,離兒今天是大公主,今後是要成為帝王的人,那麼是不是從今天開始,離兒就該把天下百姓的事當成自己的事?難道,大哥真的要離兒一路東行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就為了一個快樂?大哥……」
真誠的話語,字字敲打在蕭染的心上。我慢慢行至蕭染面前,懇切的望著他,目中還含有盈盈的淚光。
蕭染被我一番話說得心中無謂摻雜,在我喚他的時候,他伸出雙臂,把我攬進他的懷中。
頭髮被蕭染一下一下的撫摸著,我知道我的目的達成了。
並不是在演戲,我對蕭染說的,本就是我心中所想,也是蕭默心中所念。
如果說我算計了蕭染什麼,那就是不喜歡多說話的我,為了說服蕭染,讓他甘心情願走這一趟,而說出這麼許多話來。
「好了,離兒,大哥知道了。你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心心唸唸牽掛的都是黎民蒼生,這不是小孩子能想到的事,更不是小孩子能真正去做的事。我懂了,明白你的心思,別再說了,你說的我心裡好難受。我該一早就任憑你吩咐才對的,我為什麼要這麼對你指手畫腳?對不起,我的好離兒……」
心,還是顫動了。
誰會為我沒有流出的眼淚心疼?誰會真的在乎我,保護我?誰會這麼傻乎乎落入我設下的陷阱?
聰明如你,蕭染,如果不是對我動了真情,你怎會看不出我這些小伎倆呢?
大哥,作為大哥的你,我無可挑剔。可誰讓這蕭家王朝偏偏無謂倫常,要讓這份單純的感情摻雜進男女的那些俗事之中?
我真寧願你是我的兄長,一輩子這麼呵護著我,讓我偶爾也可以撒撒嬌,耍耍性子,讓我也可以真正得到兄長的關愛。
無關情愛,僅僅是血脈相連,這種親情我多麼的嚮往啊……
可,那太奢侈。
從原來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將我訓練成殺人機器的哥哥,到現在擁有眾多親人,卻每一個都讓我無法輕易相信,我的生命似乎是注定沒法得到單純的情感的。
胳膊,繞到蕭染背後,我看著我那雙看似纖弱的手。
這雙染滿鮮血的手,是該受到詛咒,我早有覺悟。
但是,當蕭染這麼抱著我喃喃低語時,我又真的產生了與這份覺悟不相符的奢望。
誰對誰,都不會真正單純的吧,蕭染對我,就真的如我看到的那樣無所求了嗎?
若是以前,我肯定毫不猶豫就否定這一點。
現在……
否認,太難。
相擁很久,我任憑蕭染抱著我,自己的身體軟軟的,甚至將重量也全部交給蕭染去支撐。這種前所未有的信賴,讓蕭染高興極了,他將我橫抱上床,幫我脫了鞋襪,又為我蓋上被子。
蕭染坐在我的床邊,寵溺的笑容讓我心醉。他開始輕輕拍著我的胳膊,娓娓道來我記憶中從來不曾存在的國王。
「離兒,你一定不記得了,你剛出生的時候,只有那麼一點點大。陛下讓我抱你,我生怕弄傷了你,總是不敢用力,可那個時候,你好像很喜歡別人把你抱的緊緊的,所以我以抱你,你就哭,常常弄得我手足無措。可是,就算我總弄哭你,你也還是很喜歡我,我如果要暫時離開去辦別的事,你就會哭的更厲害。所以陛下把你交給銀湮之前,你總是哭啊哭的,害的我每天擔心你也許哪天會哭壞了嗓子……」
眼皮有些沉重,我閉上眼睛,維持笑的表情,很自然,也很真實。
「後來銀湮帶你就好多了,你也願意跟他。我跟寂兒一樣,都是提前結束了身為王子必學的課目回到王宮的,等我十八歲之後,要處理的事慢慢多了起來。不過每天傍晚,我都會跟你玩一會兒,每到那時,銀湮就笑著站在一旁看,你一哭他就上來抱你,你就立刻笑了。我很佩服銀湮,總跟他請教怎麼才能讓你不哭,可銀湮教我,我怎麼也學不會,笨的很。」
「其實,從你出生之後,陛下的身體就開始變差,直到你三歲那年髮色瞳色突然變化,後位與銀湮等眾多法師一同做了法事堅定,說你已經不是真正的公主殿下……陛下承受不住打擊,將近半年的時間都不能好好處理政務。而你,已經被打入冷宮,不知道為什麼,銀湮也被你連累……說起來,還是銀湮為你付出更多,他只是長得那樣讓人不敢輕信,事實上,他對離兒真是忠心又愛護有加……」
啊……原來是這樣……
銀湮果然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人,那麼他不會是哥了吧?
蕭染在幫銀湮說好話呢,雖然剛才銀湮那麼冒犯過蕭染,這麼說來,蕭染真是大度。
可是,趕路的疲累在蕭染娓娓道來與輕輕拍撫之下一齊襲來,我再也沒辦法堅持去聽後面的故事。
沉睡,頭一次被人哄著入眠,好像在睡著前,我就已經開始做一場美夢。
而我知道,這美夢,醒來後並不會結束。
有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在我的心房,漸漸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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