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不怕死?
怕。[]
最怕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並且毫無價值。
頭髮被提在假蕭帝手裡,我腦中閃過幾張為數不多卻都與我息息相關的臉。
哥,墨雪、墨焰、紫瞳,而後,哥的樣子開始與銀湮的樣子疊合,在他們的容貌完全融合在一起之前,我大力的閉上雙眼,蹙起眉頭。
當我臉上譏諷的笑容,突然轉變為緊鎖秀眉的痛苦,假蕭帝手上的動作猛地加重。
這赤瞳的女人怎麼敢在帝王的眼前露出那種輕蔑的笑來?她又為什麼一下子變了一副表情?
銀湮坐在不遠處,玩味的觀賞在自己面前上演的劇目,沒有人能看出,在他那張狐狸似的笑臉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心思,什麼情緒。
我並不希望自己的頭髮長時間被攥在別人手裡。來硬的,那不明智,以我現在的處境,演一場煽情戲的話,也許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手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緊閉的眼角,立刻湧出晶瑩的淚花。
眉心上挑,眉尾下壓,櫻唇緊抿,扇面般濃密的睫毛緩緩掀起,盈滿水光、佈滿哀傷的暗紅雙眸,委屈的望向女王的雙眼。
如此近距離的對視,蕭帝將年輕女子瞳中釋放的情緒盡收眼底,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已經有所鬆懈。
「我……不是您的孩子嗎?」聲音微微顫抖,訴說無盡的失落,淚珠緊跟著滾落在地,濺起一片濃濃的悲傷。
「你在耍什麼把戲?」蕭帝瞇起美麗細長的鳳目,原本扯住我頭髮的手,也轉移陣地,捏住了我整個下頜。
「我還以為,在這裡能找到我的親生父母,沒想到今天終於見了面,才知道這不過是神明對我開的一場玩笑。他們叫我公主,可您卻說我不是您的孩子,那麼,我到底是誰?我的靈魂為什麼要突然跑進這副身體?這一切究竟出了什麼錯?我……我……」淒淒哀哀說到這裡,我已經泣不成聲,順勢將頭埋進蕭帝華麗的龍袍之內。】
一連講出這麼一串矯情的台詞,實在是太傷元氣,我故意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抖動著雙肩,必須營造出更加逼真的哭戲效果,不然假蕭帝不動容,我豈不是要再接再厲繼續往下說?
要了我的命吧!看來直接去死還比較簡單易行。
我已經知道我這張臉,很美,美得攝人心魄,配合一些表情,加入一些眼淚,再摻雜顫音與肢體動作,絕對可以演出華麗動人的一幕。
即便,假蕭帝沒有被我撼動,可她畢竟扮演的是蕭家王朝的女王,大公主哭成這樣,她也是應該好好考慮考慮自己要如何反應才行,免得露出假貨的馬腳。
銀湮適時的出現在蕭帝身邊,他貼心的摟住蕭帝的肩膀,把那假貨的猶豫統統抱進自己懷中。
蕭帝,貌似掙扎又無奈的埋首進銀湮的頸項,同時,一雙柔荑狠狠將我推離。
「嗚嗚……」我立刻弓起雙膝,抱臂起來嚶嚶長哭。
蕭帝則是一聲歎息,由銀湮攙扶著,回到金色紗幔圍攏的座椅之內。
扶著蕭帝斜躺進寬大的龍椅,為女王墊好靠墊,銀湮冰涼的手指,在女王的額頭上掠過,撩起額前散落的青絲。
「陛下,您……」含笑的聲音,想要表達對帝王的關切。
「我沒事,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銀湮,你帶她下去,告訴她接下來該做些什麼。這幾天,就由你來看著她吧。」刻意壓低的嗓音渲染出無力與疲憊,這個假貨倒也具備相當的演技,此刻真像陷入矛盾之中的人母,既不能立刻相認,又明明期盼著團員,身為觀者的銀湮,恐怕要為其唏噓感歎了吧?!
「是,銀湮遵命。」
在蕭帝面前顯得無比乖順的男子,從金色紗帳內緩步而出,兩手不知什麼時候又插進了另外一隻手的袖管之內。
他很怕冷嗎?這個動作,哥倒是從未做過,想一想,那個時空男人們的裝扮,也根本不可能做出寬大的袖管專門用來為雙手取暖。
我掩面抽泣並沒有因為思考而停止,銀湮來到我面前,彎腰,握住我的手臂。
「銀湮帶您去休息吧。」
好!太好了!這麼幾分鐘,我好像已經哭盡了一輩子的眼淚,做不習慣的事情真不是一般的累人,早點離開,也好早點解脫。
慢慢起身,腳下微微一晃,銀湮體貼的扶緊,牽引我往側門離開。
出了較暗的正殿,又路過側門外避光的迴廊,再往前走,便是一片耀眼的日光。
哭了這麼一會兒,眼睛已經酸澀難忍,再被強光一刺,眼球像被千萬根細針扎入一般。我偏著腦袋,將臉貼在銀湮的胸口以逃避那種難耐的疼痛,卻惹出銀湮輕輕的笑聲。
沒辦法迎著陽光抬頭去看銀湮的臉,只覺得他笑的異常詭異,就像是看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又像是在縱容我畏光的依賴。難以琢磨的男人,跟哥一樣。
「公主怎麼不哭了?」銀湮似笑非笑的問我這麼一句。
本公主的眼淚當然要用在刀刃上,就算會被你看出端倪,我也沒那個力氣繼續哭了。當然,話不能這麼說。
我長長歎出一口氣,耷拉著腦袋回答:「已經哭不動了。」
「怎麼,哭是一件很耗力的事情麼?」銀湮的笑又擴大幾分。
「對你來說,也許不是,對我來說,嗯,很耗力,還很耗神。你叫銀湮對吧?把我從三歲養到十歲的人?」我稍微適應了光線後,仰頭,卻只能看見銀湮尖尖的下巴與凸出的喉結。
他抱我抱得太緊了,我試著掙脫,可他卻沒有放手的打算。
「公主別亂動,您不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嗎?」
他是在提醒我演戲要演全套?
好吧,我索性自己腿上不用力了,把重量全部交給他。
「銀湮聽說公主生病之後就常常會忘記銀湮的事,沒想到現在已經這麼嚴重了。雖然公主不記得銀湮,但銀湮永遠也忘不了與公主朝夕相處的那些年,這一生都將銘記於心。」
本該深情款款的話,從銀湮嘴裡說出來就會帶上莫名其妙的不誠懇。
像在騙人,像在開玩笑,反正聽不出什麼認真。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說你長得很像一個人?」我還是沒有忍住不問,窩在銀湮懷裡,我真的難以區別他跟哥的不同。
「嗯?那人是誰?叫什麼名字?」銀湮低下頭來對我微笑,名副其實的狐狸臉。
「……」我語塞了。
哥,叫什麼名字?
是啊,哥叫什麼名字呢?
說到底,我連哥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哥從來不讓我問,他自己也從來不說。原因,不明。
「那人是公主的心上人嗎?」銀湮得不到答案,又不緊不慢的追問一句。
「不是。」我立刻搖頭否認。
「哦,那麼,銀湮即便像他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就算不像,也沒什麼好感到失望的,不是嗎?」
莫測高深的笑,莫測高深的語言。
我不清楚,銀湮說的高興跟失望,是針對我而言,還是針對他,他的那句話裡,根本沒有明確的主語。
故意的吧?
這個男人,果然跟哥很像,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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