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小雨和竹纓走了之後,我的至交好友齊伍平也移民加拿大了,我很有些感傷和失落,彷彿整個世界都在慢慢地離我遠去。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明白這個道理,生活還要繼續。
除了工作,我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和夭夭通一次電話,晚上到小串店吃喝,夜裡回到小雨的床上睡覺。我用這種方式繼續著對幾個深愛女人的感情。思念很苦,但我很幸福,也很滿足。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帶吳錚去了一次小串店,這傢伙一聽這裡是我和竹纓第一次見面來的地方,也是我們的小聚點,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跟我一起來。看得出,他對竹纓的感情並沒有泯滅,但我是不會把竹纓還給他的。絕不會。
不久以後,由於吳錚的關係,鄭懷中也時不時的跟我們一起喝酒,我們的小團體又添了一個人。鄭懷中實在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他斯文,談吐優雅,講原則,又很有魄力,為人豪氣干雲,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很對我的脾氣。
四月以後,全國各地的兩會陸續召開。由於東雨公司對市裡經濟建設的重大貢獻,我又曾有勇鬥歹徒的光輝事跡,當然,更重要是吳錚和鄭懷中的活動,我當選為S市人大代表了。鄭懷中也由副秘書長榮升為人大副主任,而且是S市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主任。儘管在我看來,人大多半是政府幹部養老的地方。
不幸的是,市委書記吳鐳沒能當上副省長,而是調到省建委當副主任了,雖然地方不錯,但卻是平級,又是副職。吳鐳前腳剛走,公安局正式局長到任了,吳錚做回了他的副局長兼刑警隊隊長。不過他不在乎,他不愛當官,只喜歡辦案,除了局黨委開會,他都是在刑警隊辦公,從不回局裡。
順風航運如願在歐洲成立了分公司,東雨公司也跟著借光,增加了不少同歐洲的業務來往。我按照自己的計劃,成立了東雨公路貨運公司,一次購進東風卡車八十輛,交給了小李子負責。他和林可欣的感情發展得不錯,已經準備談婚論嫁了。同時,因為歐洲業務的增多,夭夭提出公司在珀斯上市的建議,我同意了,並讓周小小去幫忙。如不出意外,七、八月間,珀斯將成為公司的第二個上市城市。
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設想美好地發展著,只是不知感情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但我堅信,未來的一切,都將是美好的。
四月下旬的一個下午,我第一次參加了人大的會議。回來的路上,我看了一下時間,手錶上的日期號碼清楚地顯示著二十一,我心裡不覺一沉。去年的今日是小妹結婚的日子,去年今日的夜裡,也是我和千慧分居的時刻。整整一年了。
現在千慧還在法國嗎?過得好不好呢?我歎了一口氣,把車子掉頭拐了個彎。我和千慧曾經的家離這裡不遠,我有一種回去看看的衝動。
到了小區門口,我下了車,但沒有進去,儘管家裡的鑰匙我仍保存著,但那裡已不是我的家,我沒有資格再進去。
我點了一支煙,倚在車身上,遠遠地望著這個曾經居住過五年的家。窗口,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息。但我清楚,裡面蘊藏的感情波濤,就像我現在的生活。忽然覺得很可笑,我曾住過的三處房子,這處是千慧的,第二處是夭夭的,現在是小雨的。我折騰來折騰去一年多,折騰了好幾個女人,還都不在身邊,反倒把自己家折騰沒了。
有時候想想,真的很渴望平靜點兒的生活,只要身邊人能和自己對脾氣,家裡的小調調溫馨點兒,幸福點兒,偶爾有點兒小打小鬧,生生氣,拌拌嘴,事後再抱一塊兒,你哄我,我哄你,消消氣,打打啵,如此週而復始,我也就滿意了。我的要求不高,從來就不高。可惜就是這麼點兒小理想,我卻從沒有真正實現過。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我想到了這句詩,也想到了自己。我三十幾歲的人了,還在俗世的漩渦裡打轉,不管我自己是什麼心態,說起來也夠悲哀。
「這個操蛋的世界!」我把煙頭扔在地上,一腳踩滅。
我罵了一句,也不知道罵誰,彷彿罵的是這只煙頭。我轉身,一輛出租車遠遠地開來停下,我準備上車走人。
「程東!」
我聽到了一聲熟悉的,飽含驚喜的呼叫。我的心臟一陣悸動,全身上下毛髮皮膚孔無一不興奮地乖張著。
我猛然轉身:「千慧?!」
來人正是千慧,我原來的妻子。她拖著那只紅色的箱子,從出租車上下來,隨便地把箱子放到地上,就向我跑來。
她還是那麼美,而且精神很好,臉色紅暈,甜甜的笑容也泛著異樣的光彩。她好像有點兒胖了,不過這樣剛剛好,比原來更具有女人的魅力和味道。
「你怎麼在這兒?」千慧跑到我身前,看得出,她和我一樣興奮。
「我……我路過,真巧。」
千慧微白了我一眼,道:「是很巧,去年的今天我們分居,今年的同一天我們重逢。」我尷尬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好,原來她也記得這個日子。
「一個人過得還好嗎?」她望著我,眼光中透著關心。
「還行,跟以前差不多。」我汗了一個,心頭有些異樣的滋味。
千慧打量了我一下,道:「是嗎,我怎麼覺得你瘦了?」我再汗,道:「不能吧,你第一次出國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一年多呢,不也這個樣兒。」
「聽你的意思……好像還在埋怨我把你扔家了。」千慧嗔了我一眼,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出國,你哪有機會左擁……咳,和那麼多女人好。」可能是考慮到我現在的狀況,千慧沒好意思說太直接。
我苦笑了一下,道:「千慧,這個時候你……還挖苦我?」
「呵呵,開個玩笑嘛!」千慧調皮地笑了一下,又對我道,「走,到家裡坐坐!」
我遲疑了一下,道:「不了,我還有事兒,挺忙呢!」
千慧「噗」地一笑,道:「忙還跑這兒來望天?」
我紅了一下臉,沒說話。千慧看了我一眼,又道:「快走吧,別裝了,就當為女士提提箱子。」說著話,千慧拉著我的手臂就走。
我本就不是真的有事兒,被她一拉就走了。在這個令人難忘的日子,和千慧如此溫馨的重逢,我做夢也想不到,又怎麼會想走呢!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今天的千慧與以往大不一樣,好像在精明不減的情況下,多了幾許青澀和嬌嗔,而且還很陽光,彷彿把夭夭和小雨兩個人的可愛都集中起來了。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心情影響,還是她確實變了,抑或是兩個原因都有。
我原以為離婚以後,她肯定會悲慼一段時間,現在看來她比我過得好多了!難道是她又找了什麼人?可這樣的話,她為何會對我這麼親熱呢?女人真奇怪!
「傻乎乎地想什麼呢?拎箱子啊!」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千慧發話了。
「哦。」
我應了一聲,拎起箱子,我們一起回家。不,不能說是回家,應該說是我們一起向我們原來的家走去。
「爸媽還好嗎?」千慧問。
「嗯,挺好。」
千慧歪頭看了我一下,道:「過年的時候,你是……怎麼跟他們解釋的?」
「解釋什麼呀!我想瞞他們兩天,我媽卻讓我給你打電話,我不得已……全都招了」我哭喪著臉道,「你都不知道,我媽沒把我罵死,還拿鞋底子、苕帚,把我好頓抽。從小到大,我媽還沒打過我呢!」
我悄悄地觀察了千慧一下,她彷彿很得意,邊聽邊偷偷地抿嘴樂。我道:「千慧,我倒大霉,你好像……還很開心?」
「本來就是你活該嘛!難道還不讓我開心?」千慧白了我一眼,呵呵笑道:「那你這回……怎麼沒打電話讓我給你做偽證,我肯定還會幫你的!」
「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再說我也……沒那個臉了!」
千慧低頭笑了笑,沒說話。我咳了一聲,道:「最近過得好嗎?」
「你看我的樣子象不好嗎?」千慧笑了一下,反問道。
「哦,不是。」遲疑了一下,我忍不住又問,「那你現在是一個人,還是……」
千慧紅了一下臉,嗔道:「我哪有你那本事,這麼快就能……」
我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挺好,才問一下。」
「呵呵,你以為離開你,我就不能過好了!」
「哪有!你過得好……我也高興嗎!」
千慧瞥了我一眼,得意地笑了笑,我們一起進了樓門。
上樓的時候,由於樓梯較窄,我們常會不經意地兩肩輕撞。當然,任何兩個人這樣一起走,都會相撞。不知為何,每一次相撞,都讓我心跳不止。再看千慧,也好不了哪去,紅著臉,低頭一付很害羞的樣子。
暈,兩個離婚的人了,還搞得跟初戀似的,真丟人哪!
到家門前,千慧看了我一眼,道:「閃開點兒,我要開門!」
向一旁退了一步。
千慧拿出鑰匙忽然又道:「程東,我記得以前我們一起回家,都是你開門的,現在家裡鑰匙你還留著嗎?」
「嗯。」
「那這回還你開。」千慧閃了一步。
我哭笑不得,心道現在和以前都已經……大不一樣了,還想著誰開門的事兒幹嘛?再說了,誰開又有什麼區別?女人,永遠是不可理喻的動物。話雖如此,我還是掏出鑰匙開了門。
進了門後,我看到熟悉的家,心裡不覺一沉。家裡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很多地方用布和塑料蒙著,地上多了一些灰塵。物是人非,真是讓人傷感啊!
「一年沒回家了,有什麼感覺?」千慧問。
我訥訥道:「挺親切,挺熟悉的。」
「你先隨便坐一下,我給你燒點兒水。」
我暗歎了一聲,道:「不用了,我該走了。」
「這就走!不多呆一會兒?」千慧既意外,又有點兒失望。
「不了,你……保重吧。」我把門鑰匙輕輕放在一旁,轉身出了門。
我也捨不得走,可呆在這裡,我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沉重,那是一種因愧疚而產生的難受。而且,我更加不能適應從主人到客人的這種變化,太彆扭了!
我走到樓梯,千慧輕叫了一聲:「程東,等一下!」
我回頭。千慧走至我身前,道:「程東,雖然我們已經離婚了,但不等於就是仇敵或路人。作為你的……嗯,前妻,我想跟你說幾句話,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我暗歎了一聲,轉回身道:「好,你說。」
千慧看著我的眼睛,平靜地道:「秦雨走了你很難受,這我理解,我也有過類似的心情。但我想告訴你,不管她回不回來,什麼時候回來,這都不是你傷害別人的理由。」
說完,在我發愣的眼神中,千慧飄然回屋,輕輕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