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別了爸媽,我帶著謝竹纓穿過後院,繞行去村小學。我不想謝竹纓這個大美女、名主持在村裡造成太大的公眾效應。
我們走在小河邊,謝竹纓走在我身旁,河水潺潺流動,遠處的田野傳來陣陣芳香,只有小鳥兒在天空歌唱。謝竹纓似喜還羞,低著頭不言不語,紅撲撲的臉蛋上始終掛著美滋滋的笑意。她在幸福著,我甚至能感覺得到她的小心臟在激烈地跳蕩,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幻化中的小花園裡了,她的心情,比天上的小鳥兒更歡暢。
我們無言地並行著,我很想說點什麼,卻不忍打斷她沉浸的幸福。其實這樣走著也不錯,至少,我能時而看到她幸福的樣子。我忽然很想知道,到最後,我是說最後的最後,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男人,能陪這個女孩兒走到底。
我不知道誰會獲得這個殊榮,但我知道,這個男人,會是個幸運的人。
不知不覺中,我們都放慢了腳步,彷彿我們都不想這條路太快的結束。但很遺憾,道路無論怎麼曲折和漫長,總有結束的一刻。當遠遠地看到林伯在村小學大門口向我們揮著手時,我的心裡隱隱覺到了一點點的失落。
林伯雖已年過六旬,但腿腳還尚算靈活,他一溜小跑,到我們身前,擦了一把汗,道:「小東,你們怎麼過才來?縣局的領導都已經到了,就等你們了!」
我回道:「林伯,不好意思,我們離得遠嗎!」
「那倒是。」林伯回了一句,隨即把目光投向謝竹纓,有些侷促道,「這個……就是市裡的謝大記者吧,縣局的馬主任說你今天也來。」
謝竹纓看了我一眼,笑笑道:「林伯你好!」說著話,還向林伯伸出了右手。
林伯受寵若驚,忙不迭地在他老舊的中山裝上蹭了蹭手,握住道:「謝記者你好,我是小東的親戚,也是他的長輩,我代表XX村小學全體老師學生對你表示熱烈歡迎!」
寒暄過後,三人一起向校門走去。途中除非我問話,林伯基本都是在向謝竹纓介紹著學校的現狀和難處,謝竹纓這位市裡來的大記者儼然成了市裡的大領導。
走近校門,我遠遠地觀察了一下,這麼多年過去了,村小學幾乎還是老樣子,所謂的變化就是比之我唸書的時候更加不如。曾經很堅固的磚混土坯校舍已經殘敗不堪,房頂上油氈紙、稻草、塑料布左一層右一層,窗子沒有一扇是完整的。我一陣心酸,國家教育改革搞了這麼多年,力度不可謂不大,偏是貧困落後地區總是難見成效。
剛進校門,我便聽見了一陣稀里嘩啦的掌聲,二百餘小學生高高矮矮地站成兩個方隊,在操場的一側拚命地鼓著小手掌。操場的另一側,停著兩台閃亮的小汽車,一旁是搖搖欲墜的單雙槓,那曾經是我當年的最愛。
遠遠地,我看到一位高大的老人向我走來,他目光炯炯,稀疏的白髮在風中飄散。他就是我當年的老師,我家的恩人,村小學校長劉洪生。
我忙甩開林謝二人,迎了上去,高叫了一聲「劉老師!」
劉校長緊趨幾步,近前一把抓住我的雙臂,打量了我一番,笑道:「程東啊,自從參加你的婚禮到現在,已經差不多三年沒見面了。嗯,小伙子幹得不錯,像個成功人士!
我忙道:「劉老師取笑了。倒是您,這麼多年過去了,身子骨還是一年比一年硬朗啊!」
劉校長爽朗地道:「不行啦,已經老了,不中用了,要不是捨不得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我早就退休了。」
看著眼前這位在貧困基層幹了幾十年的老教育工作者,我心裡充滿了由衷的敬佩,我動容地道:「劉老師,恕我直言,您已經為咱們村一代代的孩子奉獻了一輩子了,是應該好好安享晚年了!」
劉校長剛要說什麼,林伯和謝竹纓已經到了近前。劉校長先和謝竹纓打了個招呼,又轉頭對林伯道:「老林啊,你先到主席台陪陪局領導,我和程東說兩句話,馬上過去。」
「好咧。」林伯應了一聲,對我們點了一下頭,顛顛跑去了。
劉校長見林伯去了,轉頭深深地看著我,道:「程東啊,這次真是麻煩你了。不瞞你說,我年底就要退休了。我想在退休前,再為孩子們做一件大事,可沒想到……唉,不管怎麼說,你總算了了我的心願,我沒有看錯人,你的確是我的好學生。除了謝謝你,我只能希望這次的事兒,不會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說著話,劉校長在我的肩頭意味深長地捏了一把。
我笑了笑,道:「劉老師,您說哪的話,跟您比起來,我做的這點兒又算得了什麼。再說我心裡有數,該麻煩的,我也不怕;不該麻煩的,怎麼來我讓他怎麼回去不就得了。您就不用為我擔心了,準備好好安享晚年吧。」
「呵呵,說得痛快。那我就借你吉言,回家抱孫子去了。」劉校長笑了笑,又道,「好了,那咱們也趕快過去吧,別讓縣裡的要人們等急了。」
我們相視而笑,三人一起上了主席台。
縣教育局來了六個人,領頭的是一個副局長、一個副書記,還有那個所謂的馬主任。見我和謝竹纓到來,又是好一陣寒暄,當然,主角還是謝竹纓,我倒像個跟班的。寒暄已畢,眾人坐定。副局長和副書記穩坐正中,左右是劉校長和林伯,再左右是我和謝竹纓。
我借此機會打量了一下奠基儀式現場,根據觀察,新校舍應該是在舊校舍對面的空地新起一趟平房,現在那裡用白灰劃了一個長方形,中間並排放著十幾把繫著紅布條的鐵鍬。想來儀式應該就是重要人物們到那裡挖幾鍬土吧。
儀式在林伯的主持中開始了,他先是熱情而隆重地介紹了到場的要人,介紹到我的時候,還沒忘了說我是他的晚輩親戚。隨後,是我的發言,我對此類場合一向沒什麼好感,所以也沒什麼情緒,像背小學生守則似的說了一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助人為樂,好人有好報之類的話,全過程不過兩分鐘,就坐下了。或許是覺得我沒有發揮出榜樣應有的作用,劉校長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的講話有點不太滿意。
進行大會第二項,是縣局副局長沉悶而冗長的講話,什麼落實政策啦,領導關心啦,縣裡十年來教育投資多少啦,什麼卓有成效啦等等,說了四十多分鐘,才說完第一大點,整個會場裡就聽他噁心的聲音:「第二大點:市縣兩級黨委的英明領導,局黨委的高度重視。這裡,我講三點意見,小一:立足基層,把牢本色,開拓進取。本屆班子成立以來……」
我鬱悶地聽著,百無聊賴,坐立不安,都要鬧心死了,身旁的劉校長時不時地就捅我兩下,提醒我別亂動,注意點形象。
閒極無聊,我轉過頭,伸長脖子去看謝竹纓,她也苦著一張臉,顯得很無奈。見我看她,謝竹纓立刻興奮了起來。我見她眼珠一轉,隔著中間的四人個要人開始向我打著眼色,我不明白她什麼意思,一臉茫然。她急的擠眉弄眼,我卻毫無頭緒。
謝竹纓瞪了我一眼,歎了一口氣,忽然低下頭不知幹什麼了。
很快,我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我悄悄拿出一看,原來她在發短信了。
「我都煩死了。」她發。
我抬頭看了看她,她正望著我,我笑了笑,也開始編輯短信。
「我也是。」我回。
謝竹纓低下頭,又發來一條。
「還要多久啊?」
我對她搖了搖頭,繼續回。
「我也不知道。」
謝竹纓再發。
「真想把那個豬頭副局長XX一頓。」
我看了差點沒笑出聲來,又回。
「那豬頭會求之不得。」
謝竹纓見了,遠遠地瞪了我一眼,惡狠狠地發來兩個字。
「色狼!」
我遠遠地對她笑了一下,接著回。
「女色狼!」
謝竹纓兩眼象噴出火一樣射向我。
她又發……
我再回……
就這樣,豬頭副局長在哼哈囈呀講話,我們在下面無聲地發短信。我覺得這事忒有意思,忒有情趣,不知不覺有點得意忘形了,身旁的劉校長終於發現了我的異常。他皺眉看了看我,小聲道:「程東,你幹嘛呢?」
我忙把手機藏到身後,尷尬地道:「沒事,沒事,您聽您的,別管我。」
謝竹纓見了,遠遠地掩嘴對我笑了一下。我看了她一眼,劉校長立刻順著我的眼光別過頭去。他看了看謝竹纓,又回頭看了看我,無奈笑了笑,彷彿似有所悟,不再理我了。
這時,豬頭講完了,我收起手機,隨同大家一起鼓掌。隨後,進行大會第三項,輪到跟屁蟲副書記做指示了,他清了清公鴨嗓,繼續重複同豬頭幾乎一樣的講話。
我的手機再度震動,謝竹纓又來了。
「你說,一會兒儀式開始的時候,他們發現少了兩個重要的人,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忙回了一句。
「你什麼意思?」
謝竹纓調皮地一笑。
「我們溜吧?」她發。
我望著她,又驚又喜。
「這個,不太好吧?」我回。
謝竹纓瞪了我一眼,發了最後一條短信給我。
「我在後邊等你!!」
我抬起頭看著她,見她站起身,對身旁的林伯說了點什麼,林伯點了點頭。隨即謝竹纓白了我一眼,得意地走了。嘿,她肯定是借尿道溜了。
我想了一下,覺得自己真的很冤,我花了十一萬塊錢,還要在這兒遭這份罪,我這是何苦來?看著謝竹纓的背影,我決定了,跟著她一起開溜。我湊到劉校長耳邊,輕聲道:「劉老師,我受不了啦,我要溜了,您原諒我吧!」言罷我站起了身。
劉校長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頭看了看遠去的謝竹纓,苦笑著搖了搖頭,對我揮了揮手,小聲道:「嗯,走吧,小心別讓人看見。」他放行了。
我踮腳悄悄向主席台外走去。當走到馬主任身後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問道:「程經理,你這是……」我捂了捂肚子,做出一臉痛苦的表情,伸手向遠處的廁所指了指,他笑了笑,轉回了頭。
終於成功離開主席台,我既緊張,又激動,再不敢耽擱,一路小跑,到了老校舍後面。謝竹纓正等著我,她眼睛睜得老大,一臉地興奮和期待。見我跑來,她樂得直蹦高,緊握雙拳,高叫了一聲「耶!」
我跑到她面前,一邊喘著氣,一邊道:「竹纓,怎麼說溜就溜,你也太能胡鬧了!」
謝竹纓不屑地道:「你不也是一樣,還說我!」
我沒好氣地道:「我這不是……被你拐出來的嗎!」
「切,又裝!你自己要是不想出來,我拐得出來嗎?」
「嘿嘿,反正主犯是你,我只是個從犯。」我老臉皮厚,尷尬地笑了笑,道:「好了,別說那麼多了,溜都已經溜了,說吧,下一步幹嘛,你不會真要留下來看豬頭那些人的表情吧?」
「哈哈!我還真想留下來看看,不過算了吧,我們時間寶貴,不能浪費在那些無聊的人身上。」
「那好,你說吧,到底想幹嘛?」我大度地問道。
謝竹纓向四周看了看,沉吟了一下,望著我的眼睛道:「程東,來的路上你不是說要帶我逛逛你的家鄉嗎?我看那邊那座山風景不錯,我們到那裡走走吧?」
我抬頭看了一下,哭笑不得地道:「你有沒有搞錯,那座山離這裡很遠的!」
「是嗎?!我看不怎麼遠啊?」
「望山跑死馬,這句話你懂不懂,你看著不遠,實際上至少得三公里。」
「才三公里!那還叫遠?四十分鐘就能走到了,什麼跑死馬!」
我正了正顏色,道:「竹纓,可是時間來不及了,中午我們還得回家吃飯呢,這可是你親口答應我媽的。」
「哎呀,吃飯你急個什麼嗎?大不了今天不走了,晚上再吃!」謝竹纓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抓著我的手就走,「別婆婆媽媽了,快走吧!」
「什麼?!這……唉!」
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得任她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並行,向著長滿紅葉的小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