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怎麼了?」見我一臉的沉痛和悲慼,千慧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轉頭,看見了她充滿愛憐和焦慮的眼睛,心裡又是一陣巨痛。想想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平凡也好,平淡也好,那些沉澱了多年的感受早已在內心深處囤積了。我可以用嘴拒絕,卻不能用心拒絕,我只能盡力將一切埋藏,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
千慧是那麼美麗賢淑,那麼寬容善良,不僅照顧了我那麼多年,還有恩於我全家,而我卻為了一已私情,傷害了她那麼多次,現在還逼得她遠走國外。從頭到尾,最無辜的人就是她。這次事件她又是因為我而受到牽連,如果她真的有了三長兩短,別說是我,包括小雨和夭夭,我們所有人都永遠不會安心,也不可能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這一刻,我決定了,側滑撞擊必須嘗試,而且只能向左打方向盤。至於我,死……就死了吧,就當是我把欠她的全還她。
想到這,我抬起頭,做了一次深呼吸,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轉過頭深深地看著她美麗的臉,柔聲道:「我沒事,你……坐穩了。」
我轉過頭,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和有氣無力的太陽,風從車窗外吹拂著我的頭髮,我的心情忽然很輕鬆了,我不再難受了。我默默地向深愛著我的人們告別,我的父母、我的小妹,我的朋友,還有我的鐵哥們,美女鐵哥們——謝竹纓。
竹纓,對不起了,我怕是不能再與你共醉,陪你看雪了;也不能陪你逛公園,划小船了;更加不能為你熬粥,餵你喝粥了,但那些曖昧溫馨的感情,我會記得的。你若能也念著,就早點離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今天的天氣如此糟糕,原來這是一個要死人的日子,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若前塵往事皆可在生命消逝後隨風而去,若記憶真的可以變成空白,那麼一切又為誰而牽掛,為誰而流淚?我一直以為生命就是一個又一個的玩笑,現在我知道了,生命不是玩笑,從來不是,它比任何東西都要真實,只是我們終究都要放棄,這是一個別無選擇的時刻。
距離立交橋大約只的八百多米了,是時候了。我伸手去拉安全帶。
「小子,老實點!」
「快到高速了,不系安全帶不讓進,警察也會管的。」我不動聲色地道。
刀疤漢子略做思索,「嗯」了一聲,衝我揚了一下手中的槍。他同意了,同時也宣告了自己死亡的命運。而我,也會陪同他一起死吧。
我繫好了安全帶,又向千慧也遞了個眼神,千慧也機械般地繫好了安全帶。
這時距立交橋只有六百米了。我心中默默道,小雨,夭夭,我的愛人,對不起你們了!小雨,夭夭我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她!
我長歎了一聲,又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凝住心神,開始加速。
側滑撞擊的速度不能太快,不然的話,恐怕全車人都會撞死;但也不能太慢,我必須保證安全汽囊成功打開,這是我和千慧生存的關鍵,尤其是千慧,否則我的死除了壯烈的狗屁虛名,將沒有任何價值。我決定把速度控制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之間。
目標:立交橋橋墩。
距離:四百米,二百米,一百米……
速度:八十,九十,一百零五……
我一邊目測著距離,一邊加速。
……
目標:立交橋橋墩。
距離:五十米……
速度:一百一十三…………
雪佛萊像一輛怒吼的雄獅坦克,高速地一往無前著。
我鬚髮皆張,死瞪著眼,惡狠狠地開著車,心中暗暗為自己做了最後的祈禱:雪佛萊啊雪佛萊,我的寶車,你改變了我的生活,讓我的生命從此變得精彩!你要是真心幫我,就讓我精彩到底,再救我一命吧!
遲鈍的刀疤漢子和善良的千慧直到現在才發現我的異常。
「你瘋了嗎?老公,你要幹嘛!」
「誰讓你加速的,臭小子,趕快減速!」
我面目猙獰,充耳不聞。
「快停車,不然斃了你!」刀疤漢子把槍抵到了我的頭上,他發覺了我的意圖,臉上驚恐萬分,彷彿看到了死神降臨。
可惜,他覺悟得太遲了!
目標:立交橋橋墩。
距離:十五米……
速度:一百二十二……
我大吼一聲:「去死吧!」
我右手猛地拉起手動剎車,同時左手使盡全身力氣向右打著方向盤。雪佛萊後輪嘎然止住,車輪和地面之間發出尖利刺耳的摩擦聲,車身自右向左突然橫了過來,在重力的作用下,高速向橋墩平行滑撞而去。
「光!」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車窗玻璃全部破碎,車體嚴重變形,雪佛萊左後門往後的半個車身重重地撞在了橋墩上。
成功了!
我成功了!
完美的側滑撞擊!
無以倫比的生死撞擊!
我只覺得週身一陣巨蕩,全身上下彷彿要碎散到空氣中,我的五臟六腑幾乎在一瞬間完全移位,車窗玻璃打得我左半身差點麻木,我的身體猛地就要向左飛出,安全帶勒得我肌肉生疼,全身骨架像要從我體內破碎飛出。與此同時,車廂裡響起一連串「彭彭彭彭」的聲音,前排座位的四隻安全汽囊全部成功打開。
我還隱約聽見了千慧的驚叫聲,刀疤漢子的慘叫聲。我向反視鏡瞄了一眼,我看見刀疤漢子像一只被人甩出的破鞋一樣飛起,從左後門的車窗處一頭撞到了橋墩上,紅色和白色的液狀物、乳狀物激噴、飛濺。
重重的撞擊讓我大腦一片空白,前面的汽囊更是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用僅存的一絲意識向千慧望了一眼,她也正在望著我,我們的眼波在空氣中相遇,生死情義在這一瞬間幻化、交融,我們都看到了彼此無塵的雙眼……
在撞擊、驚嚇、緊張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下,我處於了一種半昏迷的無意識狀態,我不知這種狀態持續了多久,也許二十秒,也許三十秒,也許一分鐘,也許更久。
但當我稍有意識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右肩被人輕微地搖動著,我聽見了千慧帶著哭腔的微弱聲音:「你怎麼了?老公,你沒事吧?你不要嚇我呀!不要啊,你知道嗎,我……」
驟然間,我心裡是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受,只覺得淚水從我尚未完全睜開的雙眼狂湧而出。我使勁地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了一下。我轉頭望去,千慧無力地靠在座位上,淚流滿面,一隻左手掙扎著在我的肩頭處搖動。
千慧看見了我,溢滿淚水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鮮花般幸福的笑容,淚水也在這一瞬間奔流得更洩。
我百感交集,忙解開了安全帶,推開汽囊,探過身道:「千慧,你怎麼樣?」
「我……老公,你……你沒事吧?」千慧一雙淚眼望著我,悲喜交加。
千慧她在這種情況下,首先念著的還是我的安危。我又是感動,又是羞愧,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弱弱地回了一聲:「我沒事。」
我解開了她的安全帶。千慧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撲到我懷裡,「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我緊緊地摟著她,不停地安慰著:「千慧,我沒事,我們都沒事,事情過去了,你不要再哭了,壞蛋已經……」
說到這,我回頭去看刀疤漢子,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轉過了頭。他的屍體搭在車窗上,腦殼完全碎裂,腦漿、鮮血等紅白之物,濺得車後廂、橋墩上到處都是,噁心無比。
「壞蛋怎麼啦?」千慧抬起頭問。
「他死了。我早說他死定了,現在你相信了吧?」
聽了我的話,千慧轉頭想去看。為了不讓千慧看到後面的慘狀,我忙轉了轉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道:「別看了,否則你會把前天的飯都吐出來的。」
千慧看了看我,又伏在我懷裡哭了起來。
我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都怪我不好,把你嚇壞了。」
千慧抬起頭,望著我哭道:「老公,你怎麼能……你都要把我嚇死了!」
我含淚笑道:「你前些天不是剛撞過車嗎!都已經有經驗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我還是第一次撞車呢!」
千慧嗔了我一眼,輕聲道:「討厭,又貧嘴!」
聽著千慧的嬌嗔,我心裡湧動著一種柔柔的情緒,我忍不住撫住她的臉。千慧癡癡地看著我,她的臉上掛著淚,卻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甜甜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臉上。
望著幸福無比的千慧,我的心突然「忽悠」一下沉了下去,整個人立刻變得萎靡不振了。千慧見到我的變化,忙扶住我的雙肩道:「你怎麼了?老公,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哭喪著臉,道:「我、我沒事,我就是想問問你,你的飛機……是幾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