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堆捆放整齊了的木炭,旁邊是幾隻頭頸上還插著箭翎的獐子和鷲。在這些已死去的動物身後有一道暗門。
暗門斜開著,透過門縫依稀可見裡面裝滿了像是乘酒的木桶以及臘腸和燻肉。
黑暗中,艾薇兒的眼裡光芒閃爍,而這些就是她所能看到的全部東西了。
風念蒙吸了口屋子裡的空氣,帶著血腥味的古怪味道令她皺了皺眉。
「這是什麼地方?」艾薇兒嘀咕道。
很明顯,兩人此刻所在的屋子應該是某大戶人家的庫房。如此豐足的倉庫即使是在艾那麗米亞也不多見。就艾薇兒所知,羅沙左相伊姆霍德府上的庫房也不過如此而已。
那麼,這個地方……
「念蒙,」艾薇兒正要說話,忽然,庫房外傳來了腳步聲。
兩人趕緊找了處暗角,縮起身子,躲了起來。
「卡、卡……」
是鑰匙插進了匙孔裡在轉動的聲音。
門開,耀目的陽光從漸漸敞開的門邊射了進來,屋子裡一片光亮。有人走了進來。
艾薇兒眨了眨眼,紫芒散去。藉著光亮,她在暗處窺視著走進來的人。
那人身著僕人的裝扮,打開門後手沿著內牆一陣摸索,拉下了陷入牆壁中的一個拉閘。
光亮驟盛,庫房屋頂的天窗被拉了開來。
艾薇兒感到頭皮發麻,兩人的位置正在天窗之下,天窗一開立刻暴露無遺。還好因為光線的原因,來人一時間適應不過來,沒有看到庫房裡有兩位小姐正藏在一角。
艾薇兒兩人立刻極力躲向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可行動中衣服摩擦發出的悉挲聲卻驚動了僕人。
「誰?」僕人一手遮在眼前,叫道。
沒有回應。
僕人四處走動的腳步聲在庫房中響起。
會被發現嗎?兩人互視一眼,屏住了呼吸。
兩人藏匿的位置是木炭與動物們之間的一塊巨大擋板之後。擋板下方懸空,空間不大堪堪可以容納她倆。
腳步聲停頓了下,突然又響了起來,漸漸向兩人藏著的位置靠近。
在擋板外視界可以窺探到的範圍內,僕人的腳在微弱的光線下出現在了艾薇兒的眼前。
不能被他發現了,艾薇兒默數著僕人的腳步,緊了緊手中的法杖。法杖不長,但只要那人再走近兩步就進入了能夠將他勾倒的距離。
可僕人再前進了一步便沒有再往前走。他似乎沒有發現什麼,喃喃自語道:「是老鼠吧……」
說著,他轉身就要離去。
艾薇兒鬆了口氣。身邊的風念蒙卻忽然從擋板下躥了出去,右手豎直,一記手刀切在了僕人的脖子上,那靈敏的動作一點也不像個魔法師,倒像個戰士。
僕人瘁不及防,應聲倒下。
「念蒙,你……」艾薇兒從擋板下鑽了出來,驚訝地看著風念蒙。
「你看,」風念蒙指了指暈迷中的僕人。
艾薇兒順著風念蒙的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在僕人的衣領上赫然印有一個精緻的族徽,金底銀刻,上面交叉有一把權杖與長劍。模樣很是熟悉,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那是迪比特家的族徽,」風念蒙皺了皺眉說。
艾薇兒恍然大悟,她曾在梅傑裡安處看到過這樣的族徽,難怪會覺得熟悉。
可是,即使她倆現在確是在迪比特家族中某一位成員的府邸中,也犯不著把那僕人打暈吧。那僕人終究是會醒來的,一旦他把自己被人在庫房裡打暈的消息傳了出去,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在現今有法杖在身,被迫逃亡的情況下,任何有可能洩露出有關於兩人行蹤的舉動都是不智的。
風念蒙敏銳地察覺到了艾薇兒的疑惑,「隆城是山地城市,氣候乾燥,在那裡是很難獵到獐子的。所以我們應該不是在隆城。而在艾那麗米亞周圍的城市地形氣候也是如此。要在冬季裡獵到這些動物,只有在北方的麥朵城一帶或往上才行。也就是說,不出意料的話,我們現在很有可能還在艾那麗米亞。」
「艾那麗米亞?」艾薇兒喃喃道,「在艾那麗米亞,能有這麼大庫房的迪比特家成員……那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也許會是……」
「右相府!」兩人同時叫了出來。
「也可能是其他權貴們的私宅,」艾薇兒連連搖著頭說。她可不願意相信自己會出現在右相索拉的府上。倘若真是索拉的府邸,那這對這兩位剛逃出皇宮的她們來說無疑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傳送魔法陣的傳送距離在理論上應該是數十里以外,出口不應該是設置在艾那麗米亞的。艾薇兒不停地以這樣的話安慰著自己。可眼前所見的這一切卻又實實在在地提醒著她,現在所處的景況極有可能會與她原本意料的大相逕庭。
「不管怎樣,先摸清楚這裡的環境再決定接下來的行動吧,」風念蒙說。
艾薇兒再仔細看了一遍周圍的物什,最後歎了口氣,點頭說:「好吧,也只有這樣了。」
入夜了,右相府中卻透著不尋常的熱鬧。廊簷上,各式的晶石燈都被掛了起來,燈火通明。僕人們的身影在廊道與庭院間川流不息。
他們忙碌著,因為有一位貴客在今晚駕臨了這座府邸。
「這位貴客是誰啊?」清脆悅耳的聲音出自一位面目黎黑的少年僕人的口中。
在他的身旁有兩個同樣裝束的僕人,其中一個頭頂紅色齊耳短髮,面容冷漠;另一個看起來敦厚老實,稚氣未脫。
三人正端著乘滿了食物和鮮果的盤子穿行在通往大廳的廊道中。
「這位貴客啊,她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喔,」老實的僕人說,「她就是當今國王陛下的寵妃,右相大人的侄女──梅傑裡安夫人。」
「梅傑裡安夫人?」黑皮膚的僕人吃了一驚,與身旁的紅髮同伴交換了個眼神。
「對!就是那位夫人。說起那位夫人,她可是位非常美麗的人!可惜我剛到這裡,還沒有見過她。不過一會就可以見到了!」老實的僕人說著,年輕的臉也因興奮而變得有些泛紅。
「走吧,走吧,我們趕緊些!」他催促著同伴們加快腳步。
「哦,好的。」
黑皮膚僕人與紅髮僕人應著,一行三人快速走向大廳的方向。
很快,他們就與其他的僕人們會合了。
大家都被聚集在大廳的隔室裡,聽從管家的指令按序將食物給送進大廳。
隔著一層牆壁,大廳裡熱鬧的聲響從側門傳了過來。老實的僕人站在兩人的身旁,想努力排開人群擠到靠近大廳的方向上。渴望早些見到那位美麗夫人的心令他變得焦躁。
他的行為立刻惹來了其他僕人們的不滿,大家怒目而視。
管家也注意到了,「尼!」
尼,就是這個僕人的名字。右相府中所有僕人的名字都很簡單,因為右相大人不願意將他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一地為他的僕人命名上面。
管家寒著臉,迎面給了尼一道帶著警告意味的眼神。
尼接觸到管家的眼神,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腳步。他高舉著手中的食物,低下頭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再不敢多想。
他可是知道這位管家的厲害的。在他進右相府的這兩個月來,管家給他的印象嚴厲而冷酷,對待僕人們的態度就像是森林裡兇猛的野獸在對待它們的獵物。據說,那些野獸在吃掉獵物之前總是要先狠狠地折磨那些可憐的小東西們一番。因為那樣會令獵物們的肉吃起來更加鮮嫩。
尼恐懼而又氣餒地想著,少年的好奇與無知已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管家的目光從尼的身上移開了,他還要忙著指揮僕人們的秩序。
尼瞄了管家一眼,如釋重負地放低了些高舉著食物的手。
身處於僕人群中的尼,他看著身百年的僕人們,注意力很自然地彙集到與他同來的黑皮膚少年與紅髮少年的身上。
當今右相,出身於顯赫的迪比特家族,位高權重。在他的府邸中,無論歌妓或是僕人大多是年少俊美的人。以右相看來,時刻身處於美麗的環境中是身為大貴族的一項特權和高尚嗜好。
可即使是身處於這群來自全國各地的俊美少年們之中,只要仔細觀察,還是不難發現在這熙熙攘攘的僕人堆裡,眼前的黑皮膚少年與紅髮少年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他們的出眾之處不在於容貌,而是氣質,一種蘊涵在舉手投足間的特別的氣質,極具韻味。特別是紅髮少年,他的面容雖冷漠,但潔白的膚色和秀美的輪廓讓人直覺就會猜疑到他是一個女人。
尼的目光在黑皮膚少年與紅髮少年之間徘徊著,他發現這個皮膚黝黑的僕人緊緊地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安地用腳趾在地板上不停劃著圈。
而紅髮少年以胳膊襯了他幾下,像是在安慰他。
尼奇怪地看著他倆,「你們怎麼了?」
「沒什麼,」黑皮膚的少年看了他一眼,說。
「哦,」尼很想知道這兩人是因著什麼原因而會有這樣的表現。他感到這兩人一定有什麼秘密不願讓人知道。可他並沒有再多作探問。在右相府裡的兩個月時間已經讓他明白了許多東西,成熟了不少。況且就算他知道了這兩人的秘密,對他來說也並非是件好事。
因為,黑膚的少年僕人正是艾薇兒,而那位紅髮的少年僕人便是風念蒙。
上天似乎總是以作弄艾薇兒為樂,現實正在向著最壞的預料發展。
當風念蒙在庫房裡那個倒霉的僕人身上施加了昏睡的限制,並換上了他的衣服後,她為艾薇兒偷來了一套僕人的衣飾。經過一番喬飾,兩人小心地在陌生的府邸裡探詢著現今的情況。
於是,她們碰上了在右相府中正式見到的第二個人,那便是尼。
尼是個敦厚的少年,這讓艾薇兒和風念蒙感到了些心安。可從尼的口中,她們又證實了一個讓人無奈的猜測──這裡,竟然就是索拉,當朝右相的府邸。當然,在證實的過程中,她們並沒有漏出任何會讓尼產生懷疑的馬腳。
是立刻攜杖溜走,還是留在右相府中觀望清楚情勢後再作計劃呢?
這是艾薇兒和風念蒙此刻所面對的最重要的選擇。但現在的情況已不容她們再想了,她們從尼的口中獲悉從王宮裡傳來了命令,艾那麗米亞全城禁嚴。
羅沙王家畢竟是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統治了近千年的強大勢力。短短的時間內,他們便運用特殊的通訊手段強制性地封閉了整個城市的交通。
咋舌之餘,艾薇兒和風念蒙嘗試著先從右相府中逃出去。可現今的右相府也受到了全城禁嚴的影響,大門、圍牆,只要是能夠出去的地方都站滿了侍衛。即使是要從這裡逃出去也不容易。
因著法杖被盜的關係,勢力微妙的艾那麗米亞里隱隱有一道暗波在流動著。
「艾、艾……」
艾薇兒從她的思緒中被一個聲音喚醒。她轉頭看去,是風念蒙在叫她。艾,是她在這裡充當做僕人的名字。
在兩人前方不遠處,管家衝著兩人所在的位置叫道:「快,輪到你們了!」
是在叫我們嗎?艾薇兒轉目四顧,赫然發現剛才還擁擠在前方的僕人們已陸續端著食物走進了大廳。現在,輪到她們了。
進去嗎?
艾薇兒思考著。在來之前,她並不知道那位貴客就是梅傑裡安夫人,否則,她絕不會本著探察情況的原意隨尼到這裡來了。
「你們,磨蹭什麼,快!」管家又叫道。那黑皮膚的僕人是張新面孔,作為右相府裡的新人就膽敢拖延他的命令了,這讓管家很是惱怒。他不知道這個新人是其他的哪位管家引進的,但他心中已暗下決定,待晚餐之後一定要好好修理這個小子一頓,讓他明白在右相府裡不聽從管家的命令會是怎樣的後果。
而艾薇兒還在躊躇,她不能肯定一會梅傑裡安會否認出她來。
「走吧,」風念蒙在艾薇兒耳邊輕聲說道,「一會我們盡量避開皇宮裡的人就行了。」
艾薇兒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她也明白再遲疑下去一定會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到時引起別人的猜疑就更不妙了。
「走吧,」艾薇兒說。在管家凜冽的目光下,她跟在其他人的身後走向大廳。身後,是風念蒙,再後,是尼。一行「僕人」端著食物按序魚貫而進。
※※
右相府裡,精美度可與皇宮相媲美的大廳中,一張顯目的十多米長的方形大桌被放置在中央。其上,晶燈高懸,流光映采,把整個大廳照得通亮。
方桌上,貴族們按階級分兩邊坐滿了。在方桌坐南向北的方向上有兩個席位,右相索拉與梅傑裡安正坐在上面。按照輩分,梅傑裡安該是坐在方桌的另一端的;而按照梅傑裡安准王妃的身份,索拉也該將主位讓給他,自己陪坐在一旁。這樣做是對皇室的尊敬也是例行的規矩。
索拉安坐於梅傑裡安身旁,與准王妃平起平坐的行為無疑觸犯了國王至高無尚的威嚴和權力。可似乎並沒有人對此表現出任何的不滿。
彼此鄰近的貴族們互相問候著,談論起一個個讓他們感到趣味十足的話題。
主位上,索拉與梅傑裡安也似乎相談甚歡。
「梅傑裡安,宮中的生活還好嗎?」索拉瞄了下梅傑裡安微微隆起的腹部,端起杯紅酒,淺酌了一口,說。
「還好,舅舅,」梅傑裡安看著索拉,淡淡地說。她的母親是索拉的姐姐,也是先王同父異母的妹妹,而她的父親也是一位身份可與迪比特家的小姐相匹配的貴族。他們的結合是一場迪比特家族與新進地方貴族間藉以締盟的教科書式婚姻。這樣的婚姻很少是幸福的。可他們卻是一個例外。在梅傑裡安的記憶中,兩人總是十分恩愛,羨煞了一眾貴族夫婦。可在梅傑裡安七歲時,她的父親病逝了,而她的母親,那位曾享有羅沙第一美人盛譽的,總是喜歡輕輕地抱著她,給她講各種動聽的故事,哼著歌令她入睡的溫柔的母親在不久後也去世了。兩人的死因都是疾病,像這樣的疾病從沒有人見過,也沒有人能治癒。
父母死後,梅傑裡安被她的舅舅索拉收養。一眨眼,十多年過去了。長大了的梅傑裡安被推上了與她的母親相同的路,她被送給了新王。但她和尹斯一世是否也會像她的母親和父親一樣呢?
梅傑裡安苦笑著,端起杯紅酒,一飲而盡。
「對於近來發生在宮中的事情,國王陛下是怎麼看的呢?」索拉說。
「陛下懷疑有人欲圖染指宮中的神器──特西斯法杖,所以先後製造了這些事情,」梅傑裡安回答。
「法杖還在嗎?」索拉問。
梅傑裡安搖搖頭,她對於法杖的事並不知悉,「陛下沒有說。」
「哦?」索拉目中露出思索的神色。自從沂園裡發生元素風暴之後,達萊便一直沒有和他聯絡,而宮中的禁嚴也令蘭宛等人不能及時地趕回來匯報情況。因此,他並不知道現在有關於法杖的確切消息。可他相信用不了多長的時間,蘭宛一定會順利回來的。他對自己親手訓練出來的人充滿了信心。而讓他真正感到疑惑的卻是梅傑裡安的到來。在這個時候,國王安排她到右相府來是為了什麼呢?
梅傑裡安到來時,宮中的侍衛長告訴索拉,國王相信右相府十分安全,右相大人一定會照顧好梅傑裡安夫人。可笑,國王竟然會這樣說。難道一國王公的安全措施還比不過區區一個右相府嗎?
國王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在暗示索拉,他已經猜到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這位野心勃勃的右相大人策劃的,他已經知道了右相想要得到法杖的慾望。因此,才會有「右相府十分安全」之類的話。
這樣的警告有對我來說有用嗎?索拉笑了笑,「梅傑裡安,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安全。」
「是的,我相信這一點。謝謝您,舅舅。」梅傑裡安又喝了口酒,臉頰飛紅。
索拉看著梅傑裡安愁悶的樣子,不由地心頭一軟。但片刻,他又恢復了過來,他可以利用梅傑裡安來刺探國王的情況,而國王也同樣可以利用她來刺探自己的隱秘。梅傑裡安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把雙刃劍,任何的使用不當就可能會造成無可彌補的錯失。這對追求完美的索拉來說,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