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冬天。雖然天氣回暖,但落葉仍然在寒風中飄舞,那一絲蕭瑟之氣似扯似斷地在空中瀰漫。街道上行人稀少,往日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商店都已經關門。只在一座破舊的城牆旁邊有幾個小兒嬉戲。他們古怪地唱著民謠:「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斜陽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倦怠地等待著那黑夜與白天交替的時刻到來。
這個黃昏是血色的。
兄弟盟與嘉陽集團的衝突在一個晚上以後就有了分曉。嘉陽老大林興步被當場打死,林玉晚神秘失蹤,不過她本來就不算什麼檯面上的人物,兄弟盟的人對她的認識只是林興步的女兒,倒沒有留意這件事。
其餘大佬一個都沒逃掉,蝦兵蟹將死傷無數。
兄弟盟這次完全爆發出他們的戰鬥力,以一千一百人的總人數對嘉陽集團展開全面進攻,他們自身付出了傷亡三百多人的代價,收回的卻是整個嘉陽集團的崩潰。玉湖山莊已經成為一片瓦礫,嘉陽的其他產業也被打得一塌糊塗。這個具有幾十年基業老牌勢力,就這樣被這群新興野狗撕得粉碎。
所有的黑道勢力都戰慄了。
在這樣恐怖的事實面前,又有誰敢直面兄弟盟的鋒芒?
李振國、劉遠志、高猛三兄弟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他們以優勢兵力強行壓倒敵人來打,毫無疑問,他們在戰術上取得了完全的成功。只是在戰略層面上,他們就沒有想到那麼多。
程為民苦苦勸諫還是沒有能阻止這次行動,相反,他被李振國關到了地下監牢。
當天半夜,木正風救出程為民以後,兩人神秘失蹤。
他們三兄弟一直在在前線忙於征戰,小弟匯報上來他們也沒有放在心上。於是,名動一時的兄弟盟雙璧就這樣無影無蹤。
G市刑警總隊,依然是楊局長那件密室。
房間裡只有兩個人。
兩個疲倦之極的人,兩個心如死灰的人,兩個面容枯槁的人。
隔著一張辦公台,一頭是楊局長,一頭是尹靈宵。
楊局長一臉的沮喪,看了好一會兒尹靈宵,肚子裡好多話,醞釀了半天才說:「尹隊長,在這件事發生前你應該就收到信息了,是不是?」
尹靈宵眼睛紅腫,臉色憔悴萬分,她的聲音原本清朗圓潤,此刻卻帶著一絲沙啞:「是的。玉湖慘案發生的時間是凌晨三點,我在兩點半的時候收到他們將要行動的消息。」
楊局長把幾份報紙丟到她面前:「這個呢?這件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尹靈宵瞥了一眼就轉過頭去,不敢再看,眼圈又紅了。
幾份報紙類型完全不同,但頭版都是同樣一件事。
「驚天內幕:南國最大地下勢力主腦另有其人!」
「一代梟雄神秘歸西!」
「他的名字叫田安然!」
楊局長追問道:「你說呀!你是幾點知道這件事的!」
尹靈宵含著淚水,顫抖著嘴唇回答:「晚上九點。在…….在他出事後的半小時之內。」
楊局長一拍桌子:「小尹,尹隊長!你糊塗呀!發生了這種事,你難道不知道下面會怎麼樣?你難道不能事先下手?鬧到現在怎麼收場?」
尹靈宵吸了吸鼻子:「是我失去理智,沒能採取果斷的行動。我接受處罰。離職也好,把我抓起來,判我死刑也好。我沒有意見。」
楊局長長歎一聲:「你看看,要是這幾家報紙都拿到世面上銷售,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還好新聞管理署的人採取了果斷的措施,在他們的分印廠強行扣押了下來。幸虧有了他們,人民穩定的生活才不至於大起波瀾呀!」
尹靈宵低著頭,只是安靜地聽著,腦海裡浮現的,卻是田安然偶爾會浮現出來的淺淺的笑。
這樣的一個人會死嗎?
她心裡泛出古怪的想像:若是自己死了,田安然會不會像自己這樣難過?若他會傷心成這樣,倒不如是他死了,自己來承受這無邊的痛楚好了。
什麼正義,什麼理想,此刻全部都見鬼去了。在她此刻的心中,沒有什麼比田安然逝世這件事本身更重要,十幾年接受的教育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就放棄抵抗,宣佈完全失敗。
她低著頭,眼睛閉上,長長的睫毛卻遮擋不住淚水的湧出,大大的淚珠垂落,掉在她的衣襟上,她的手背上。
楊局長看她知道錯了,自責成這樣,倒也不好再訓斥她。
他一貫老奸巨滑,不過此時眼看是倒台的局面,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事情只會更糟糕。於是話風一轉,溫和地對尹靈宵說:「這件事,你負不了責。但總要找個人出來承擔責任,我想這個人只能是我。我會向上面檢討悔過,至於你,工作上的事先放一放,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你平時工作太忙,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陪陪你的父親,多和他老人家聊聊,覺悟提高了以後對工作也有好處。」
按照尹靈宵以往的性格,她應該站起來堅定地回答:「是!局長,在我離職之前,請讓我將這幫匪徒一網打盡!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不過,她並沒有那樣說。
她依然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警局裡人來人往,似乎每個人都比平時忙碌了好幾倍。
也難怪,昨夜發生的案子太過嚇人,警方本來的力量完全不夠用,現在已經被軍區直接派人封鎖。看樣子,接下來的日子大夥兒都會忙個不停。
尹靈宵站在這熟悉的地方,心裡莫名其妙湧起一股陌生。每一張臉、每一個地板磚、每一個桌子,給她的竟然是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的臉色白得像透明一樣。
過往的手下都只是簡短地跟她打個招呼,他們實在太忙,竟然看不出上司與平時大大不同。
最後一抹斜陽投射進來的光線很是柔和,尹靈宵看著太陽搖搖欲墜、慢慢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