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北側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全新的被褥。她單手支著下巴,似乎在考慮什麼問題。
田安然就趴在床邊的地板上,地板上加了床被子,雖然柔軟但田安然還是無法正面躺著,背上的傷口實在太多。
這條遊艇只有這個客房還能住人,所以他們只能湊合一下。
兩個年輕男女同處斗室原本是件尷尬的事,但他們兩人都是心底坦然的人,所以倒不覺得有什麼曖昧。
蘇定北想著這幾天田安然的表現,越想越是疑竇叢生。
兩人身處險境的時候相依為命毫無隔閡,那段時間雖短,但那感覺卻是永生難以磨滅。說起來田安然還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此刻稍微安定她又開始審視這個人。
她想了好一會兒,冷然出聲:「田安然,你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
田安然還是趴著沒動:「掙扎求生的人而已,一直在路上。」
「你為什麼會用AK-47?」
「那不難。」
沉默一陣,蘇定北緩聲說:「我二哥沒有看錯人,你天生就應該混黑道。」
田安然轉過頭,盯著她的眼睛:「你呢?你天生該幹什麼?」
蘇定北面無表情:「你不要誤會,能混黑道的人通常都很厲害,他們身上有一種很少見到的東西。至於我,我什麼都可以做,我是天才,做什麼都會是第一。」
田安然露出思索的神色:「天才?天才又算什麼東西?我有個阿姨,一本200頁的書拿在手裡,兩個小時以後就能背出來。可是有什麼用?她一生淒苦,經歷的苦難絕非你所能想像。」
蘇定北搖搖頭不說話,她胸中自有山河,當然不會被這些言語打擾。
過了一陣,她忍不住又開口了:「田安然,你睡著了嗎?」
「沒有,我在船上很難睡著。」
「你幫我分析一下,那幫襲擊我們的人到底是屬於什麼勢力?」
田安然對這事想了很多,自然有獨到的心得,正想暢談卻又臨時改口:「這個我不太瞭解,不過事情並不難。首先你想一下他們的動機,他們不殺你看來有另外的目的,還有,能在這個區域動用那麼大的力量,能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勢力應該不多。」
田安然說的都是些淺而又淺的道理,為什麼要說這些?蘇定北妙目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默然無語。
「田安然,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想做到的事是什麼?」
田安然想了想,眼光投向一個虛渺的所在,低沉地說:「我家十五代以前遷徙到現在的故鄉,在鄉下的祠堂裡,掛著第一代祖宗的畫像,有祖爺爺和祖奶奶。他們梳著奇怪的髮式,穿著淡黃色的、寬鬆的衣服,那樣的款式看起來很笨拙,但是很親切。他們是一生也平凡的人,在那樣的年代,祖爺爺上山砍柴、下田耕地;祖奶奶在家紡織,操持家務。到了一定的日子,他們給官府交納賦稅。他們生存,他們繁衍。於是我就出現了。」
「每次在祠堂看著他們的畫像,我就會很激動,不,是感動。我每次都會流淚。他們給予我生存的力量,讓我能倒下去又站起來。」
「現在,我又走出家鄉了,我要遷徙到新的地方。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最想做的事。」
「我的後代子孫,他們會在某個莊嚴的場所看到我的畫像,男的敦厚、女的溫柔。他們穿戴整齊,抱著自己的寶寶來看我,他們會教導自己的小孩:看,這就是祖爺爺,是他披荊斬棘,從無到有打下好大好大的江山!他從不放棄、從不畏懼。他的額頭寬闊,上面閃耀著偉大的光芒;他對敵人總是無情,如秋風捲過落葉;他高瞻遠矚,又能腳踏實地……」
田安然一臉的嚴肅,慢慢細說著他的偉大構想。
說到後面,他情緒也狂熱起來,陷於自己的想像中不可自拔。
蘇定北又是感動又是覺得好笑,她完全不知道田安然竟是這麼一個迂腐的人物。聽他述說這樣的遠大理想,她簡直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看到田安然一臉的認真虔誠,她又不好意思表露出來。
她微笑著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既然想當祖爺爺,那祖奶奶現在在那裡呢?」話一出來覺得有點不妥,俏臉微微有些發紅。
田安然倒沒察覺,慨然道:「大丈夫何患無妻?田安然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做事從來有血性有擔當,更能動心忍性,應該不會愧對男子漢這三個字!若是那家女兒青眼於我,田某誓必終生不辜負佳人厚意。」
蘇定北終於忍不住了,她笑了出來,眼睛彎得如天上新月:「那我拭目以待了,希望你早日成功。」
她在美國呆了很多年,對西方文化已經做到走進去又走出來。日常相處的也都是現代感極強的人,見識到田安然這種人當真有瞠目結舌的感覺。這人彷彿是從發黃的歷史書中走出來的,滿腦子的觀念用陳腐來形容絕不過分。
蘇定北笑吟吟地看著窗外,仔細體會著這個人,又感覺有些不對。
田安然說的只是他的理想,那只是他對自己提的要求而已,現實中的田安然要複雜很多,他根本做不到那麼純粹。
蘇定北回憶著田安然的過往種種,行事乾脆粗暴簡單,直接而有效用,這次出事他表現出來的反應更證明了這一點,完全是個講究實用的現代型人才,和他心目中的理想人格根本不沾邊。
特別是今天上船後他威嚇眾人,顯示出來的壓根就是弱肉強食的態度,如果有人敢反抗他絕對會一槍打暴對方的頭。這和儒家的寬仁二字又如何扯得上關係?
這一切只能說這個人很極端,很複雜。
或許,在他成為老年人後,他才能真正成為自己理想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