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探頭看了看，吩咐道：「早點休息。明兒早上五點半起床，連裡得為春季演習做加強訓練。」許三多呆在床上，不翻了，他借窗外的月光，怔怔看著史今。蕌
「我今天表現不好，是不是，班長？」許三多突然輕聲問道。蕌
「現在不說這個，別打擾大家，別人還得睡。」蕌
過了一會兒，許三多又說：「班長，我想家，還想五班，想我爸爸和大哥、二哥，還有老馬。」蕌
史今生氣了：「許三多，我命令你，睡！這是你自己要來的，很多人想來這來不了，你在這折騰的時候最好想想，你對不對得住那些想來來不了的人。」蕌
「班長我知道，這叫機會。」許三多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他真的睡著了。蕌
然而，史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輪到他在床上不停地翻動了。蕌
早上，天色微蒙，一聲哨聲忽然炸響，黑暗中，兵們撲通撲通地跳落地上。等到燈被拉亮時，兵們已經在疊被子了，十幾個人的被子，轉眼成了一塊塊的豆腐塊，實在壯觀。蕌
昏暗的走廊裡，著裝好的士兵，緊張而有條不紊地出去了。蕌
大部分士兵已經在操場上列隊，小聲而清晰的報數聲。蕌
鋪了半個操場的士兵已經集結進幾輛發動機早預熱好的軍用卡車，轉眼拖起煙塵，往外開走了。這其實也只是三兩分鐘內發生的事情。七連這兩個月都在練機械化人車協同，許三多算是趕上了。蕌
擁擠的卡車裡，士兵們都沉默著。風，在往疾馳的車廂裡灌，剛從被子裡爬出來的兵們，下意識地擠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這寶貴的時間抽上起床後的第一支煙。蕌
透過車廂的縫隙，許三多看著外邊的濛濛星光。蕌
一支煙遞了過來，是成才，許三多親熱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抽煙。」蕌
「裝甲兵不抽煙是不可能的。」成才湊了過來，「擠擠，想多穿件毛衣又怕妨礙衝鋒。咱們訓練煙塵大，叫做每天二兩土，上午吃不夠，下午還得補。你不抽根煙熏熏，肺裡邊見天一股土味。點上？」蕌
許三多猶豫再三，還是不要。旁邊的白鐵軍乘機把煙搶了過去。蕌
車子去的是靶場。所謂靶場，就是一片寬闊的裝甲車輛射擊場，交錯的車轍印，盡頭是灰濛濛的山巒。一排三輛步戰車正在空地上馳騁預熱，射擊場上早碾出了近尺深的浮土，頓時滿天如起了茫然大霧。蕌
對裝甲兵來說，這早算正常了，但許三多卻不停地打著噴嚏。蕌
高城一步一個坑，從灰土裡拔出腳來站到隊伍跟前。蕌
「立正稍息！今天的主要課目是步兵火力與戰車火力的協同，你們一車連駕駛員十二個人，我眼裡你們可是一桿槍一門炮，總之你們是一個而不是十二個單位，我希望你們能把協同觀念給烙進腦子裡……」蕌
起了陣風，一陣子伸手不見五指後，滿連的士兵頓時都落了層土。蕌
灰霧濛濛中，現出幾個人影，當頭的是王慶瑞團長，他們比士兵也乾淨不到哪去。蕌
高城一個敬禮，大聲道：「報告團長，鋼七連正進行人車協同訓練，請團長指示！」蕌
王慶瑞回了個禮：「繼續訓練。」蕌
高城接著對部隊喊話：「今天風沙大，顯然會給咱們的射擊增加難度。不過我希望大傢伙兒知道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天氣，戰場上能見度多半要比這差得多，咱們又是刀尖子上的偵察連，必須學會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覺射擊！那個兵，你捂什麼眼？我還開口說話呢！你以為我吃的土比你少嗎？」蕌
那個兵當然就是許三多了。他忙將灰迷了的眼睛睜開，使勁地瞇著。蕌
高城瞪了許三多一眼，繼續下命令：「解散。上五號車領彈藥，一排射擊準備。」蕌
士兵們散開後，高城轉向王慶瑞：「報告團長，講話完畢，請團長指示。」蕌
團長拍拍高城的肩：「一嘴土吧？我的水你喝不喝？」蕌
高城果然吐了一嘴的土，笑了笑：「這滿地土讓車碾多了，到嘴裡都有股柴油味了。」蕌
團長把茶缸子遞過去，高城毫不客氣地喝了口。蕌
「您怎麼還喝花茶？得換綠茶，在車裡還不夠上火的？」高城說。蕌
「你小子什麼都要挑三揀四，聽說對我推薦過去的兵也不滿意？」蕌
「您也瞧見了，來把土他得捂眼睛，來顆子彈他不得尿褲子？」蕌
團長樂了：「你父親跟我說，你幼兒園那會兒就抱著漂亮女老師不撒手，他那會兒就怕你長成花心大蘿蔔。」蕌
高城連忙往周圍看看，確定沒人，然後就有些赧然：「說那幹嗎？那事沒意思。」蕌
團長語重心長：「現在呢？就是說人都會變，而且這個變沒有極限。」蕌
一輛步戰車突然駛過來停在許三多的面前，許三多看著寬闊的車體剛剛發愣。史今在忙碌，訓練展開前班長是最忙碌的，百忙中跟許三多交代一句：「記住２０７！這咱們班的戰車。」蕌
許三多呆呆地看著：「這就是我的戰車？」蕌
史今不由得皺眉瞧他一眼，不過實在太忙，也沒工夫去糾正單數式和複數式的區別。許三多就原地看著那車打心裡歎出來，並且很想伸手去觸摸一下。這時就聽到了成才的聲音，成才驕傲地讓許三多去看他的槍！灰濛濛他舉著一支纖長的狙擊步槍。許三多正想過去。被伍六一叫住了，然後被伍六一帶進了一輛步戰車的後艙門。「你新來的，這段時間會對你從寬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學習，比如說車停在這，你就可以練練登車，你不練沒人盯你，可最後做了後進的就是你。」蕌
許三多連連點頭。伍六一拉開艙門：「練吧。」說完讓到了一旁。可許三多剛一上車，又被伍六一叫了下來說：「你這麼上車就上你一個得了，全車都堵在外邊。你以為戰場上跟今天一樣就刮個風？飛的可全是子彈彈片。下來，注意觀察。」蕌
伍六一把身體蜷成一團，嗖的一聲躍進寬高不過一米二的艙門，順手將艙門帶上，這一切只是一秒內的時間。蕌
許三多學著伍六一的樣子，一收一躍，咚的一聲，腦袋撞在了艙門上，雖是戴了鋼盔，也有些暈暈的感覺。伍六一一看就生氣了：「登車的要訣是，一個目標，三個注意。一個目標就是車裡你的那個座位，三個注意是注意你的頭注意你的腳還有注意你關門的手。幾十公斤重的鋼門一關是多大的力量？我親眼見過一個兵，被關掉了兩手指頭。」蕌
許三多一聽就有些害怕，但他還是躥上了車，而後輕手輕腳將門關上。蕌
伍六一還是說不行，他吼了一聲：「重來！車裡有人睡覺你怕吵了人是不是？這是打仗！」蕌
指導員洪興國這時跑過來，讓伍六一在班裡派兩個報靶兵。伍六一沒有多想：「白鐵軍，今兒輪到你了。」蕌
白鐵軍有點不樂意：「幹什麼又是我的坑主？不都來新兵了嗎？」蕌
伍六一猶豫一下：「許三多，你也去。」蕌
許三多：「去幹啥？」蕌
「跟我來就是啦。」白鐵軍抱怨著，「班副你知道坑主的苦，也不派個能聊天的。」蕌
伍六一裝沒聽見。許三多聽話地跟著去。蕌
甘小寧見許三多走遠了，才說：「這麼簡單個動作都做不會，咱五班算是拖上個油瓶了。」蕌
伍六一看他一眼，班副不便像士兵這樣公開牢騷，他開始了射擊準備活動。蕌
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鋼筋水泥工事。蕌
白鐵軍在地上找著一根粉筆頭，在牆上亂寫著。牆上早被人寫了好些字了，其中有一行寫著：「絕情坑主白鐵軍嗚呼於此」。白鐵軍之下，又添了幾個字「又嗚呼於此」，然後在下面的幾個「正」字上，又加了一槓。蕌
「咱們來這幹啥？」許三多有點茫然地問道。蕌
白鐵軍在「絕情坑主」四個字的下邊，加了一橫，說：「做坑主唄。」蕌
「坑主？什麼叫絕情坑主？」許三多沒明白。蕌
「坑，就是這靶坑，它不能叫戰壕，戰壕是打仗的，這玩意它是躲自己家子彈貓在裡邊用的，它只能叫個坑；坑主，你蹲了這坑就是坑主了；絕情就是沒了想頭，你蹲了這坑，聽著腦袋頂上單發、連射、三發點射、急速射打個稀里嘩啦，車來車往轟轟隆隆，跟你啥關係沒有。你只好數數槍聲炮聲，完事了上去報靶，你只好萬念俱灰，這就叫個絕情。」蕌
許三多說：「我還是不懂。」蕌
「不懂沒關係，你好好體會。坐坐，許三多，今兒就是我的坑主，你的副坑主啦。」蕌
「那以後我就是副坑主啦？」許三多以為自己已經明白。蕌
白鐵軍說：「不不，你很快就能轉正。」白鐵軍心裡在暗暗地算計著，「許三多，別人不喜歡你，我可喜歡你，因為咱們連一般是老末當坑主，你來了我就不是老末了，我這坑主很快就要撤了。」蕌
「啥叫老末呀？」許三多不明白的太多了。蕌
白鐵軍說：「老末就是……嘿嘿！你慢慢體會吧。」蕌
靶場中的戰車，轟鳴起來了。車後成班的步兵，在一個響亮的口令之後，如壓進彈匣的成梭子彈，壓了進去。眨眼間，戰車的射擊孔，冒出了一串串火舌，彈道將戰車和它們的目標連成了一線。成才將一輛戰車的瞄準鏡套准了一個目標，周圍震耳欲聾的槍聲裡響起狙擊槍清脆而尖厲的一聲，那個活動靶被洞穿。蕌
成才很滿意地退彈。周圍的戰友們湊在可四下俯仰的射擊孔跟前打發掉一個一個冒出來的目標，兩挺車載重機槍的急速射聽得人透不過氣來。蕌
車體猛的震顫了一下，主炮射出的一發破甲彈飛了出去，一個車輛靶轟然爆開。蕌
靶坑裡的白鐵軍，盤腿坐著，如老僧入定，聽著那些炮彈不停地飛來。蕌
許三多則顯得有些坐立不安，槍炮聲和從工事口飄進來的火藥煙霧，讓他感到熱血沸騰。他激動得不時地站起來，但一次次地被白鐵軍喊了下去。做坑主就得坐得住，因為子彈絕不會長了眼睛。蕌
在戰車們的轟擊下，那些活動靶轉眼就被完全地收拾掉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半埋入式的地下掩體。蕌
「下車衝擊！下車衝擊！」車上又傳出了新的口令。蕌
戰車的艙門隨聲打開了，裡面一身火藥味的士兵被放了出來，匍匐著向那些目標接近，戰車上的偽裝煙幕發射了出去，煙幕中火焰噴射器的火光撩開了一個地堡，一發火箭彈飛出撩開了另一個地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