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第四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鄆王楷
    韓肖胃不是傻子,知道金人的用意沒有表面上的那麼充滿善意。可是對方歸還的是自己國家的宗王,這藥再苦,他也只得嚥了。

    上路動身時,他便向趙桓稟明了此事。到得潼關附近時,心裡一直揣揣不安,此時一見是費倫來迎,卻只覺得心中一陣放鬆。

    此人既然來了,以後再有什麼事,卻也輪不到他韓某人當家作主了。

    費倫顯然也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心裡暗地一笑,卻是問他道:「鄆王與肅王殿下在哪裡,我等當先拜見。」

    韓肖胃下意識答道:「便在車隊中間,我擔心兩位殿下有什麼意外,使居於車隊之中,好生護衛。」

    費倫面無表情,略一點頭,答道:「哦,大人做的很對。」

    見他面色冷峻,向著車隊正中而去,韓肖胃心中一緊,想起康王的事,雖然知道大臣介入此事絕沒有好下場,卻是下意識緊跟著費倫而去。

    只是雖然人緊跟而去,心裡卻是緊張不已。

    若是費倫悍然下手,然後只推使團車隊遇到意外,當如何處之?

    若是此人手捧詔旨,當即宣赦,將鄆王賜死,自己又能如何?抗詔不遵嗎?

    韓肖胃憂心如焚,卻也是苦無沒有辦法。若是當著皇帝的面,縱是有詔亦可抗而不從,當著這些粗魯不文的武將面前,自己一介文臣又能有什麼法子可想。

    鄆王與皇帝的矛盾非是一般,當年鄆王是太上皇趙佶最寵愛的皇子,朝中的權臣也盡有的,若不是金兵突然南下,兵臨城下,趙佶為了逃避責任而緊急將皇帝傳給趙桓,太平時節再過下去,皇位到底屬誰尚在兩可之間。

    而趙桓即位之後,軟禁太上皇於龍德宮。禁絕宮人與外臣入見,甚至連鄆王入見也被限制。而鄆王原本的提點皇城司被免,王府四周全是細作密探,皇帝對他防備之心甚重。

    在這個時候,金人放歸鄆王,絕對不是存著什麼好心。而皇帝就算知道對方想使宋朝的朝局混亂,為安全計,一刀將鄆王殺掉。也是最省心省力的辦法了。

    韓肖胃冷汗直冒,步步緊跟。卻見那費倫並無異動,帶著十幾個將軍校尉,到得鄆王與肅王所坐的馬車之前,費倫當先行禮,卻並沒有跪拜,只是行了一個軍禮,便即起身,向著車內朗聲道:「臣提點行人司費倫,見過鄆王、肅王殿下。」

    「免禮。」

    一個柔和地聲音立刻回答。鄆王趙楷與肅王趙樞早看到費倫一行。

    肅王是一個尋常親王。事不關已,卻已經用擔憂的眼神看著鄆王。

    趙楷自己渾不在意,他是趙佶的第三子。以文才風流聞名於朝野,當年奪嫡時,無論是才幹、長相氣質、詩詞歌斌,金石書畫,均強於趙桓甚多。

    而長身玉立,形態長相酷似趙佶,比起當年有些肥胖的趙桓來,更是強過百倍。

    趙估對他的寵愛,也是遠遠超過其餘諸子。父子倆經常一起談詩論文,直至深夜。為了與趙楷下棋論畫,則又在鄆王府與大內之間,建飛橋相通,使得趙楷能隨便順著飛橋到達大內。

    而趙桓身為太子,往往要等趙佶與趙楷見面之後,才能得見。

    當年種種,使得韓肖胃深知趙楷必定很受皇帝忌憚,而費倫驟然而至,更使得他坐實了這種擔憂。

    趙楷自己卻是渾若無事。聽得費倫等人在外請安問好,便即下車。

    肅王趙樞緊隨他後,亦是下得車來。

    兩個親王站立一處,肅王立刻相形見絀。

    趙楷長身玉立,下車時不疾不徐,意態疏緩,看到費倫等人戎裝在前,更是神色從容淡然,只微微一笑,道:「生受諸位來迎,本王如何敢當。」

    宋時親王不似明清,雖然也是超一品的貴戚,在禮節上甚至有詳細規定,不能與宰執均禮。所以雖然二王在前,費倫等人也並不在意,與鄆王肅王閒話寒暄幾句,費倫便笑道:「連日大雪道路難行,陛下很難放心,特命我與內殿第一班左都知李顯忠將軍一起來迎,特備大車與物品,免得大王受了委屈。」

    趙楷一笑,道:「官家竟忘了我喜歡詞賦,派來的竟全是武臣。」

    他這話一語雙關,自有深意。

    韓肖胃聽的額頭冒汗,卻也甚是佩服他地勇氣。

    費倫卻不在意,只笑道:「臣等腆列帝側,愧為近臣,陛下為表愛重之意,特命臣等來迎,非有輕視大王之意。」

    「哦,竟是如此,那麼就煩勞將軍。」

    趙楷也在不意,並不將赫赫有名的天子近臣,行人司的首領看在眼裡。抬頭看看關城不遠,便信步而行,笑道:「在車裡坐的悶了,這裡離關城不遠,咱們且用步行,上關城看看這無邊雪景。」

    適才氣氛尷尬,韓肖胃一語不發,到得此時,便上前湊趣道:「臣也早就有此意,就怕大王受了寒氣。」

    「這怕什麼,我在五國時,這個天氣還得下田做活。咱們初到五國時,金人為了折辱咱們,連父皇和大哥都得下田做活,當日覺得苦,現下看看,古人說的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也未嘗不是沒有道理。」

    趙楷提起宋朝帝室的這段屈辱史,卻教在場的軍人與文臣們神情尷尬之極,無法應答。

    他自己卻是並不在意,將雙手一舉,笑道:「你們看,這雙手以前除了提筆做畫,吟風弄月,再也沒做過別的。現下也是滿手繭子,與農人無異了。」

    各人隨著他的提醒去看,卻見果然如此。一雙手雖然還能看的出昔日地保養之功,虎口處卻是有幾個厚實地繭子,顯然是勞苦所致。

    趙楷見各人並無對答,便微微一笑,信步而行,往著關城上而去。

    費倫與李顯忠對視一眼,並肩相隨在後。

    李顯忠見左右無人,因向費倫笑道:「聽鄆王殿下的話音,可能是在抱怨陛下不曾早些設法,將他們迎回。」

    費倫搖頭道:「他此次歸國沒這麼簡單,只怕還有別的想法和用意,咱們身為陛下心腹,當得更加注意。」

    李顯忠此時前來,其實是在京悶地發慌,因趙桓要派人前來傳詔,他便討了這個差使,對鄆王等人究竟如何,他倒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一行人迤邐上得關城,趙楷昂首站在關城之上,攀著城垛看向遠方,只見重山疊幢,皚皚白雪覆蓋天地之間,放眼看去,大地一片銀白,間或有幾個黑點一樣的行人隱沒其中,更添這天地之威的肅殺無情之意。

    趙楷適才還是一派鎮靜,現下卻漸漸雙眼含淚。

    此次還得長安,其實一則是再也奈不得北國的苦,二則也是受了金人的命令,要求趙桓以太上皇的安危為重,勉從議和,將趙佶接回,然後兩國息兵無事。

    此得看得這雪景,想到遠在五國的老父情形,趙楷心情沉重。

    當年趙桓繼位後的所作所為,瞬息間湧上心頭。

    他適才強項,只是不想當著趙桓的近臣失了皇子親王的體統,其實對那個大哥地度量和作法,根本就沒有成算,若是對方悍然將自己軟禁,或是殺掉,都也無法可想。

    幾片冰冷的雪花落在趙楷額頭,激的滿懷心思的趙楷猛打了一個寒戰。他合起雙掌,往天空默祝片刻,然後轉身笑道:「這裡再好也不是長安,咱們且再趕路去吧。」

    費倫等人此來就是這樁差使,此時自然無語。簇擁著趙楷等人換過新車,增添御寒衣物,準備酒食等物,等趙楷等人上得車去,幾百個行人司和一眾殿前班直一起將車隊圍在正中,原本的使團護衛反而被趕到最後,大車轔轔而行,在積雪深厚的大道上,往著長安方向而去。

    王權責在守關,並沒有送出多遠,看著車隊走的遠了,卻沒來由的喟然一歎,轉身折回關城。

    適才迎接使團車隊的騎兵都頭見了奇怪,不禁向他問道:「將軍歎什麼鳥氣?天家親戚團圓,天子派近臣來接,你反倒歎氣。」

    王權一邊大步登上關城,一邊冷笑道:「你知道什麼,鄆王殿下向來和陛下不對,這次能回長安,陛下若將他囚禁殺害,則天下人寒心,不關不殺,他鬧出什麼事來,大家臉上難看。」

    他長歎口氣,心底最深重地隱憂卻沒有說出。

    趙楷此次回來,明眼人都是知道,金國要藉著太上皇來逼皇帝同意議和,不答應則不孝,答應了則可能使得皇帝一心主戰的形象受損,影響軍心民氣。

    此可謂兩難之事,不知道皇帝會如何處斷了。

    王權搖頭一笑,粗聲喝道:「天子的事咱們粗漢們懂什麼,你們老實的巡城,為陛下守好此關便是。」

    四周士兵大聲應諾,自去巡邏,王權登上關城,眺望遠方,卻只見車隊已經漸漸離的遠了,一行黑色的軌跡壓在銀白色的雪地上,漸漸稀疏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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