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城內,看著熙熙攘攘的來往人群,姚平仲敞開道袍,抹一抹額頭上的汗水,向著虞允文苦著臉道:「都要交八月了,天還是這麼熱。」
虞允文的臉也是熱的通紅,卻不像姚平仲那麼隨意,一頭長髮仍然束的齊整,衣袍也是穿的嚴實。
聽到姚平仲抱怨,再看他袒胸露臂,虞允文先是一笑,然後又歎道:「人都說八水繞長安,現在竟成了這般模樣。咱們一路趕來,天旱的厲害,溝渠都乾涸了,只怕連渭河也可以平趟過去了。」
姚平仲雖然是武將,需得精通地理,卻不如虞允文這樣對環境優心。聽到他這麼感慨,便大大咧咧答道:「關中敗壞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咱們太祖、太宗、真宗,三代皇帝,都有想遷都關中的意思,就是因為漕運不順,只得放棄。定都東京,不也是很好,天朝上國之都,他國無法比擬。」
虞允文瞪他一眼,道:「幾位皇帝為什麼想遷都,姚兄不明白麼?」
姚平仲無所謂一笑,答道:「地利之險算得什麼,若是陛下當年是現在的作法,女真人過的了河又如何?東京城內外大軍幾十萬,怕個鳥!」
兩人的對答很是隱諱,其實說的也很是簡單。
宋自立國以來,就面臨著遷都的大難題和困局。當今朱溫篡唐自立,洛陽長安都被毀壞,關中疲敝不能供給軍隊和朝廷,只得遷往大梁,從此之後,五代中的各國都開始在汴梁定都。
宋太祖篡周立宋後,先是因循在汴粱立都,改為東京。然後時隔不久,便開始尋找合適的替代地點。
若以供給京城禁軍和文武百官及皇室的便利來說,東京無疑是最佳的地點。無數河流連接著東京城與江南的聯繫,糧食和各種城市所需的物品。可以用最小的代價,運到東京城內。也正因如此。東京城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繁華富足的大都市。
或者在城市規劃上東京不如長安,但是在富足程度和輻射周邊經濟的能力上。宋地東京,遠遠超過唐的長安。
只是有利便有弊,與當年八水繞長安,有潼關餚谷之險地關中相比,坐落在中原腹地的東京,卻在防禦上處於極其薄弱的狀度。
由南向北也好。由北向南也罷,東京都處於一個極攻難守地況態。自石敬塘獻上幽雲十六州後,北方的契丹和女真,都可以輕鬆的自長城沿線南下,由著一馬平川的河北平原,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可以攻到黃河岸邊,只需渡過黃河。便可以直到東京城下。
這樣的形式,對一個國家地首都來說,顯然是一種致命的危脅。
因是此故,自宋開國,遷都長安或是洛陽一說,便一直沒有停止。
而關中的敗落和漕運的龐大代價,卻使得遷都越來越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虞允文與姚平仲江南遊歷至陝西,沿途考慮風土人情。金兵駐防情形,待路過舊都時。雖然姚平仲忍不住拋灑下幾滴眼淚,心情極為激盪。兩人都都有相同的見解,都覺得就算是能在某個階段擊敗金兵,然而還都東京,並不是一個上好的選擇。
待進入到關中地界,卻又是另一番模樣。
大地乾裂,到處是光禿禿地黃色高山和深谷,因為持續的乾旱,大河無水,小河斷流,又沒有可資利用的水利工程,結果便是大規模的農業減產,甚至絕收。
兩人一路行走,雖然看到了各地的防禦森嚴,官府也在盡全力幫助農民,並不是不管不顧,怎奈時代的局限性和積弊已久,並不能在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皇帝身在長安,雖然力求節儉,整個陝西的供給,仍然要遠超出以往。
如此一來,等若是以全國的力量,往著關中輸血。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此次關中大旱,在史書上也有明確地記載,是整個大陸氣候變化所致,倒不是年年如此。
待到長安城內時,以姚平仲經驗之豐富,虞允文天資之高,自然知道,暫且駐蹕長安尚不是問題,若是長此下去,卻只是拖疲整個國家的力量,而地利之優卻退而其次,並不足以為這一場抗金之戰帶來勝利。
虞允文尚是年輕,心裡想著人能勝天,貪圖著關中之利。而姚平仲卻是老成也好,保守也罷,心裡再也沒有遷都地考量。
兩人此時雖然是白身,一個卻是宋軍宿將,一個是少年英傑,只要一個肯出來低頭向皇帝求官,一個肯去應試,則必定前途無量。
臨安苗劉兵變,兩人雖然拒絕保舉,卻也知道在這場兵變中的表現,是就上達天聽。
這幾月來,皇帝不斷暗中派人尋找他們,也是明證。
此次來到長安,卻也是虞允文知道今秋將恢復進士考試,既然決意出來做官,自然要先去大比考試,然後才好方便行事。
姚平仲無可不可,心裡一面猶豫,一面也躍躍欲試,借由著陪伴虞允文地理由,相隨這個年輕小友,一同前來。
兩人沿途搭伴,記錄山河險要,觀察民心人情,交情已是越來越深,而這樣的經歷,無論是對老成的姚平仲還是年輕的虞允文,都是難得的經驗。
此時雖然天熱,到得天子腳下,雖然烈日當頭,卻也並不怎麼覺得辛苦。
姚平仲身為大將多年,饒有資財,虞允文也是官宦之後,因此兩人稍一計較,便決定先找一個酒樓,休息用飯,然後再去尋找住處。
宋代酒樓之盛,不但遠超古人,後世的明清,同樣也是拍馬也追不上。
東京的豐樂樓,光是地基就十幾丈高,三層的酒樓,可容幾百酒桌和寶劍,最高一層,可以將東京皇宮盡收眼底。
宋朝的皇室家法不嚴,不但皇帝和嬪妃可以在外頭叫食物送到宮中來吃,更是可以在上元燈節的時候,皇室一起出動,在民間品嚐美味。
更有皇帝微服出宮,只為到酒樓去品嚐美食,更看世間百態。
至於趙桓的父親趙佶,品嚐美食之餘,還勾搭上了東京名妓李師師,又是別話。
象清朝皇帝那般,喜歡吃的食物吃了超過三筷,下次吃飯就看不到的祖宗家法,其荒唐可笑,當真不值為宋人一灑。
因著京師豐樂樓太過出名,全國各地的大中小城市,具有仿而效之的。姚平仲與虞允文二人走不多遠,到得長安鬧市.離的老遠一看,一幢高聳入雲的酒樓迎面壓來,諾大的酒幌上寫的分明,卻是「豐樂樓」三字。
兩人相視一笑,都道:「且看這一家如何。」
待走的稍近一些,卻又見這酒樓並不是臨街而建,而是隔十餘步一個幌子,將人一步步引向那巷陌深處。
直繞過了三五個巷子,才漸漸聽到食客喧囂,酒香撲鼻。
再近些,便是修竹夾道,桃林成片,一群群的鳥兒顯然是酒樓養熟了的,並不怕人,在樹林間跳躍鳴叫。
姚虞二人一看,心中便是歡喜。當下虞允文笑道:「當真是野卉噴香,佳木秀陰,別有一番意趣。」
姚平仲也點頭笑道:「不錯,雖然尚不及東京的華美富麗模樣,連杈子也沒,不過到底很有山居野味,也是難得。」
兩人信步而行,到得酒樓門外,早有店小二迎將上來,不免又是那一套迎客慣技。
姚平仲也不理會,隨口道:「還有雅間麼?」
那店小二遠遠看了,原以為這二人是貴客,待只是仔細一看姚虞二人的衣著打扮,雖覺得這二人氣宇不似平常,卻只得笑道:「二位老客,二樓和三樓的包間卻是滿了,兩位不如就到一樓就坐,如何?」
姚平仲將眼一瞪,就欲發作,虞允文將他拉住,笑道:「兩個人坐什麼雅間,怪沒趣的,不如熱鬧些的好。」
「也罷。」
姚平仲知他不欲生事,只得悻悻而罷。
待入內坐定,便向那小二道:「你們的店既然說是豐樂樓,那眉壽、和旨可有麼?」
他說的這兩樣,卻是東京豐樂樓的名酒,天下聞名。東京三千餘家小酒戶的用酒,俱是從豐樂樓購買的這二種。
「有的,二位放心,準保不比東京的差。」
「你們店家,只會說嘴。也罷,就先上兩壺來,若是不好,卻饒你不得。」
「好勒。」
那店小二答應一聲,過不多時,便將二人點的酒菜送上。
宋人酒樓,最重杯盞,鄉村小酒戶倒也罷了,稍上檔次的酒店,便是以銀壺銀盞等客。若是與酒店相熟的人家,自酒樓中叫上幾樣酒菜,卻仍是以銀盤銀盞送將過去,全然不怕。
這酒樓顯然也是長安城中的豪闊所在,姚虞二人粗略一看,就知道這酒樓中的家什,不但是純銀打造,而且是精工細雕,價值都是不菲。
這些卻也罷了,姚平仲也不待人篩,自己拿起酒壺,便是幾大口飲將下去。
這一口卻是如長鯨而飲,一直喝完,方才放下。
然後方讚道:「不錯,味道雖然稍有偏差,也是不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