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第四卷 第四十五章
    眾人只道皇帝今日召見大臣,是為了商量新相人選一事,不料趙恆幾句說過,卻是又將中央職權重新區劃,怎料皇帝輕飄飄幾句話,便使得朝局將有大變。

    若是僅僅變動中央,倒也罷了,依著皇帝所說,連同地方各司使和權力,也是被重新調整了許多。

    這一類的地方與中央的權力分配,財政的使用與上繳,垂直體系的建立與使用,在現今的中國,尚且不清不楚,中央與地方的財政與權力分配,經過好多次的改動。

    可憐在宋朝時,在場的雖然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卻如何能在腦袋裡有這樣明確清楚的分析與預判。

    趙桓不過寥寥數語,做的卻是他深思熟慮,經過一年多的打磨自己心腹可任用的官員隊伍,經過對軍隊的進一步掌控,經過趙構已死的現實考量,然後方有此舉。

    收回財權,直屬中央,然後剝離軍隊中的若干權力,也直屬中央,然後又將執法與司法諸權分立,一樣收回中央,垂直體系,甚至連營田這樣的軍農一體的事物,亦收回中央部門。

    如此一來,地方官員手中的權力,已經被削弱到極限,而軍隊亦變為只管做戰,甚至廂軍改革後,地方的駐防軍隊,亦是由中央一手掌握。

    趙桓心中清楚,中央太過集權,並非好事。

    然而在中國特定的條件下,最大的中央集權,反而容易將一團散沙一般,由儒家學說和宗族勢力組成的地方政府架空。凡事由中央掌握,則事必事半功倍。

    在宋朝,地方官員地事情極少,大事上稟,小事交給宗族處理,水利衛生很少過問。治安司法攪和不清。地方太大,很難有科學和有效的管理,在古代的交通和通信條件下,以儒家學說立國,天子治士大夫,而士大夫憑藉著自己的道德權威來鎮壓地方,地方則有宗族長者和官紳一體治理。凡事講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多一事不如小一事。如此洩洩沓沓,敷衍了事,逐漸成為纏在古代中國的痢疾。無法醫治。

    秦朝的失敗,就是它原本在關中川蜀使用了細膩和嚴苛地法制,在小範圍內。可以制定並執行,而放之全國時。就顯示出它的不具彈性和無法實施的嚴重弊端。

    加上始皇好大喜功,於是自秦之後。漢朝以始,中國歷朝政府,都放棄了對地方的真正控制,轉為無為而治的大宗旨。在這樣的總體思想氛圍下,變法,亦就是政治的改變和進步,舉步維艱。

    而科技地進步,更被視為奇技淫巧,會破壞社會的整體結構,縱得小利,也會使天下變的更不安定。

    至於明清,官員以熬資格來取代政績,已經成為潮流和約定成俗的定規,起因便是如此。

    趙桓深知此中情弊,更知道不在這一點上有根本的改變,想使得中國社會脫離往下去地泥沼,而轉為有健康肌體和思維,漸慚強盛,而不是靠一兩個天賦英才的帝王,就只有從整個體制上來著手。

    他不是救世主,卻有信心在自己手中的幾十年,使得中央集權政策能發揮出它應有地效能,至於身後事,歷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他開了頭,則自然有人繼續下去。

    趙桓的這些考量,在場地人縱是聰明絕頂,也斷然不知所以。

    雖然覺得變更戶部與三司的權限有些多事,各人卻無法知道其中深意,當下一個個俯身答應,對皇帝地這些決斷並無異義。

    趙桓暗自發笑,當即吩咐,此事的細節交由幾位宰相協同處理,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將各地的財權事權收回。

    此事處斷完畢,趙桓神清氣爽,當即又將岳飛奏書傳示群臣。

    幾個宰相看完,卻是不便先講,只得待趙鼎與張浚先看完,由得樞密先說。

    張浚皺眉看完,只道:「武臣敢說帝王家事,大逆不道,陛下給他的批復雖然斷然櫃絕,也加以訓斥,臣只是以為還要略加懲處,才能杜絕此風。」

    趙鼎也是宗室,此次事關皇帝權威,倒是難得與張浚意見一致,當即也道:「臣意也是如此,陛下處斷的太過寬仁了。」

    趙桓並不以為然,答道:「祖宗向來以寬仁為務,現下也是要武臣效力的時候,這岳飛也是出於忠枕之心,訓斥幾句也就罷了。」

    趙鼎紅頭漲臉,亢聲道:「陛下,這話說的不對。我朝向來寬文臣而嚴武臣,武臣不曾讀書,不知大義,而且手握重兵,稍有不慎,就是潑天大禍。況且.祖宗寬仁,也知道將人處之以法。太祖當年,待大臣和百姓多麼寬仁,有一次東京失火,太祖大怒,下令將引發大火的小卒捆至鬧市,扔進火推活活燒死。行刑之日,太祖亦是不忍,那小卒慘叫聲令得東京百姓毛骨悚然。太祖道:唯有如此,方能為來者戒!」

    他頓了一頓,最後總結道:「太祖垂訓不久,望陛下能細思此事,給岳飛一個處分,方可為來者之戒。」

    兩位樞密說完,宰相並各部大臣,亦都上前說話,一致請求,讓趙桓給岳飛處分。

    趙桓卻是料不到事情會演變至此。

    以他之見,岳飛得罪的是他這個皇帝,而自己的詔命拒絕之後,又加以訓斥,卻又顯的寬仁,諸臣必定無話可說。

    怎料宋朝文官對武臣的防範和敵視心理,竟是如此強烈。皇帝固然駁回,他們竟還是不依不饒,一定要加以處分,方才甘心。

    「朕意如此,卿等不必再說。」趙恆忍耐半響,終於發作。

    他面色鐵青,向著群臣道:「岳飛固然不是,然則朕知道他一片忠枕,況且荊湖亂起,朕已決定讓岳飛前去平亂。此事樞密亦是沒有異議,前方將士用命,怎可處置主帥,令三軍失望。」

    若是換了別事,趙框如此發作,必定已經將群臣震攝,沒有人再敢上前。怎奈此事在這些文官心中,卻比什麼三司改制要重要過一百倍,而這朝會中又都是升朝官,俱都是趙框信任和重用的要官,宰相與樞密意見俱是相同,其餘各官亦是上前,爭先恐後,仍然喋喋不休。

    趙桓面露苦笑,只覺得亂蜂蟄頭一般,當真是苦惱之極。

    宋朝的傳統,是絕對不以言語罪人,趙恆雖然陰招頻出,使得群臣忌憚,但是傳統的力量驚人,今日朝會鬧成如此,沒準也是這幫大臣壓抑久了,藉著這個名頭,同心協力,一起同這個鐵碗皇帝別別苗頭。

    見趙桓只是不理,趙鼎向來以剛直和脾氣暴烈聞名,當即不假思索,又向皇帝道:「陛下,當日東京失陷,陛下諸子失陷軍中,不可查察,今陛下又無子嗣,康王亦薨,若是對岳飛不加懲處,不論大臣小臣,皆可議論陛下家事,陛下以後將如何自處?」

    他說的順嘴,又接著道:「陛下勵請圖治,原是好的,然則朱皇后亡沒於亂軍之中,其餘諸妃亦都不存,今陛下安頓有時,也該選取鄖舊人家女子,重新冊立皇后,后妃,總是一時半會並無子嗣,也可以稍絕人口。今陛下後宮雖然並不乏人伺候,卻無名目,怎能使天下人敬服耶?」

    趙鼎只顧順著自己意思去說,卻是不曾看見,趙桓臉色難看,面部陰雲大作,眼看就要發作。

    張浚早知不對,雖然他與趙鼎向來有著歧見,兩個人也全無交情,甚至交惡,但是當著此事,他敬服對方敢言,看到趙桓臉色不對,只得連聲咳嗽,想要打斷趙鼎說話。

    趙鼎說的正自開心,聽他咳聲大作,卻是斜了張浚一眼,以示鄙夷。

    張浚心中怒火大盛,再也顧不得什麼大臣之風,斜身一步,表示不與此人共進退。

    不但他覺得過份,在場諸臣,亦是覺得趙鼎太過逾越。

    靖康之變,雖然是群臣百姓的傷心事,而首當其衝者,卻是趙桓。

    被逼向金人下跪,父子稱臣被廢,皇帝之尊,囚於北國蠻荒之地。除此之外,自己的結髮妻子害怕被辱,自盡身亡,而其餘嬪妃也星散零落,要麼死於溝渠,要麼被金人掠去為妾。而城破之時,幾個子女也離散不知去向,其中滋味,又豈是外人能夠瞭然。

    正因如此,趙恆回來後不肯改號,也不再冊立皇后和后妃,諸臣心中都是瞭解,趙鼎因著岳飛一事,直揭皇帝瘡疤,委實是過了一些。

    趙恆到沒有眾臣猜度的那麼淒慘的心理活動,只是被這伙大臣抱起團來當眾頂撞,萬分不爽而已。

    好在他也知道宋朝風氣如此,若不是有蔡京二十年的破壞,只怕比現在還要強硬直率許多。

    忍了又忍,終於回過臉色,向眾臣道:「諸卿既然如此堅持,那麼就給岳飛一個小小處分,然則荊湖招討一職,不能換過他人,只需讓旁人知道,不可如此輕率,便也是了。」

    他剛剛還是臉上濃雲密佈,此時竟又是俯允眾人所請。

    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

    趙恆允了此事,心中倒也沒有什麼挫折感。

    岳飛也確實需要稍加敲打,或者各人的想法,並無錯處。

    況且,他們在這種事上與他爭執並無關大局,只要政事不多加阻撓,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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