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第四卷 第三十九章
    岳飛的奏書在第二天便封存完畢,交由張憲。數日之後,靖康五年的仲夏時節,秦檜先奉著隆佑太后先行動身,由陸路往鎮江,見韓世忠,然後入江啟航。

    苗傅與劉正彥二人,則與張憲等人一起,連同二人麾下數千禁軍將士,在秦檜其後動身,直接由建康入江乘船,往著荊湖路而去。

    趙構亦被由顯忠寺接出,歸入二人軍中。

    他們並不需要如同信使那般急行,加上人員重多,輜重負擔很重,每日只行二三百里,都算快捷,待秦檜奉著太后到達長安城外,已是一個半月之後。

    由於太后身份貴重,趙桓雖然身為帝王,也不能怠慢托大,秦檜在接近長安不遠時,便每天派遣一個信使,前往宮中送信,待太后得到城外一日距離時,趙桓早就率領文武百官,到城外灞橋前去迎接。

    回到長安已經一年多的時日,趙桓的精神氣色,已經比較往日強過百倍。他每日行後世鍛煉之法,跑步健身,合理飲食睡眠,原本瘦弱的身軀體已經變的健壯爽利,在他的刻意努力下,騎射功夫,也已經不在一個尋常的禁軍馬軍之下。

    不僅身體如此,精神氣質也是與往日那個膽怯懦弱的趙桓完全不同,斷事明快,城府深沉,眼光銳利,直入人心。

    這樣一來,使得不少當年見過皇帝的人,都盛讚他有中興之主的模樣,對他的身體和智力,都有絕對的信心。

    雖然國家面臨太后將至,國事漸漸走上正軌的喜事,今春以來,天時很好,在考成法的督促下,各地的官吏都不敢怠慢公事,雖然還做不到當初秦國耕戰的細緻和嚴苛。在好天時和官員居然不添亂和幫忙的情況下,整個陝西和川中,還有東南、福建、兩廣諸路。都由著上好地收成。

    唯其如此,面對著河東十幾萬金兵的重兵壓境,荊湖路的混亂局面,才更使得趙桓關注和憂心。

    他自己知道,他目前所做地一切不過是在原本的基礎上加以改良,而真正的變革和考驗,還在後面。

    那才是真正的挑戰。

    時值正午,唐朝時所謂的灞橋風光早已蕩然無存。千多年的開發和無數次的戰亂毀壞,使得陝甘大地已經不復當年的那般俊秀風光。

    光禿禿的黃色大地,烈日下張大了嘴巴。無言的在訴說著什麼。

    幾株沾滿了灰塵地柳樹垂頭喪氣的揮動著樹枝,樹邊不遠,一條蜿蜒扭曲的小河有力無力的在大地流淌而過。

    水土破壞,絕大部份的的土地的植被被破壞。陝西大地在孕育著漢唐強盛文明的同時,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雖然說是出來迎駕,趙桓並沒有將手頭的事務放下。

    吳玠帶著大軍由川回陝,早就被派往延州一帶佈防,其餘環慶、河熙諸路兵馬,亦漸漸往著河東前線集結。

    劉錡,被派往潼關、陝州一線。

    長安城內。也由原本地一萬多駐軍,漸漸增實到三萬餘人。

    清軍之後,節省下來的錢並沒有用做別處,相反,趙桓相反設法,在諸多高壓和權術的逼迫下,各地官府節省開支,亦用來招募禁軍,精選精練。陝西兵額不但沒少,反而由當初的十八萬餘人,增加到了二十二萬以上。

    以這樣的兵力,卻仍然顯的局勢緊張,捉襟見肘。

    以守勢對攻勢。河東又是上游,由多路壓迫著陝西諸路。而失而復得的同州、陝州、潼關等地,城防措施雖是得到了有限的恢復。面對著集結在洛陽的幾萬金兵,壓力也是很大。

    在這樣地嚴峻環境下,對敵情的判斷和分析,敵人的主攻方向的判斷,就顯的猶為重要。

    趙桓前生只是一個官員,雖然與普通地中國人一樣,對歷史有著極高的興趣愛好,在回到這個時空後,對軍事上地也是孜孜不倦的學習,但限於天份,並不能在根本上有所改變。

    如此一來,他就只能在紛至沓來地軍情匯報中,盡量的發動自己手中的力量,給前線加以補充,對前線將領加以鼓勵和信任,對將領之間的矛盾加以調解,以期面對強敵的宋軍,能發揮出它最大的效能。

    至於結果如何,會不會像靖康三年那樣,被完顏活女強行叩關而入,沿著渭河河谷壓迫過來,或是如同完顏撒離補和完顏銀可術那樣,由著河東太原等地進兵,壓向延州等地,殊未可知。

    局勢嚴峻,趙桓卻並不慌亂,每天照樣接見大臣,甚至也召集親近的翰林學士到宮中講讀經史,有時偶爾還議論詩文。

    天子這樣的風度和氣概,使得局面並沒有前幾天金兵入侵時的那種混亂,一切按部就班,緊張急迫的進行,卻沒有一點慌亂,那種幾個金兵張牙舞爪的一衝,就使得官員投降,軍隊逃跑,百姓離散的局面,再也不會出現了。

    因著太后未到,他處置完幾件公事,時間雖然尚早,卻是不知怎地,竟無心再坐下去。

    起身信步而行,到得這行宮殿門處。

    抬頭去看,遠方幾里路外,已經遠遠看到煙塵升起。

    鮮盔亮甲,身材高大的御前武士持戈佩箭,站在他身側。

    趙桓默然不語,只是看著遠方的煙塵出神。

    隆佑太后,他不知道其人如何,也並不相識,也並不打算讓這個有賢名的老婦人再參與在國事之中。自然,也不會讓她再受顛簸流離之苦。

    歷史上,這個老婦人一直逃到過江西福建,而趙構正流亡海上。這樣的事,也不必再讓它發生了。

    而趙構……

    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心知不妥,卻又將它迅即斂去。

    或許歷史上的趙桓會饒他這個九弟一命,而他,絕對不會。

    只是張憲企圖救援趙構,這背後明顯站著岳飛的影子,如何處置。已經成了他這幾天懸在心頭最大的難題。

    正自出神,耳邊響起鐵甲甲片聲蹡蹡做響。他回頭一看,卻是今日值宿。負責行宮安全的郎官傅宿。

    見傅宿手按寶劍,如臨大敵模樣,趙桓啞然失笑,向他道:「周圍幾千殿前班直護衛,你又何必如此。」

    傅宿身為值宿郎官,也不必對皇帝行禮,聽得問話,只是悶聲答道:「陛下安全重於泰山,臣怎敢怠慢。」

    趙桓很是欣賞這個盡職的官員,當初提拔用他。也是頗有意趣。

    他因著對宋朝官員並不瞭然,在長安宮中殿後的柱後,命人寫下境內所有縣尉以上實任官員的資料,隨時查看。

    而登聞司和行人司,也會隨時將資料更新,將每個官員在任內的考評,送交給他。

    而他自己,也經常帶著衛士,在陝西各處巡行,親自聽聞百姓對官員地評價。

    有一日。在某縣巡查,問及縣尉傅宿,眾百姓搖頭:「這個人太死心眼,縣裡的兵才多少,又能做什麼用,他每天折騰著練兵,搞的雞飛狗跳,令縣內官員和廂軍們都很不滿。」

    趙桓只是一笑,第二天便下了詔書。將這傅宿召入殿前班直,擔任宿衛護駕地職責。

    此時對著這老實人,趙桓心中一動,向他問道:「九弟在江中遇難,天下哀慟。你如何看?」

    傅宿想也不想,立刻答道:「這是扈從的官員和將士們的責任。應該派人嚴查,將失職責依律治罪便是。」

    趙桓面露微笑。又道:「最近行人司來報,不少人說九弟出事,是朕的授意,你覺得呢?」

    傅宿答道:「這自然不可能是陛下的授意,陛下友愛兄弟,如何為這般行事。況且,臣是武臣,這類事,本就不該是臣所操心和過問的。臣只是知道為國效忠,護衛陛下的安全,餘者,皆不應該由臣去想。」

    他說到最後,這老實人卻是露了馬腳。

    不應該想,並不代表沒想。

    趙桓洒然一笑,知道這一類事瞞騙不了人,連傅宿這樣的人也知道這必定是自己令人動的手腳,更惶論他人。

    只是,為天子者,有些事當做卻必須去做,只要自己不失天子之位,使得家國中興,又何懼人言。

    歷史,任由強者來書寫。

    兩人一時無言,唯有巡行的禁軍將士,身上地甲葉,在不停的腳步聲中,發出一陣陣冰冷的金石之聲。

    過不多時,負責先期去迎接的幾位宰相依次派人過來報信,太后將至,請皇帝出行宮,至道旁相迎。

    趙桓收斂心神,低眉閉目,默然不語。他以為自己能放下一切,只是在這個時候,竟是突然想起了自己遠在千年之後的母親。

    他如此做態,不但那些小臣覺得天威難犯,天意難測,便是日常侍候在他身邊的人,也只覺得處於在這種狀態下的皇帝,絕對不可觸犯。

    良久之後,趙桓終張目抬頭,淡然道:「走罷,咱們去迎太后。」

    皇帝一聲令下,儀仗護衛立刻起行,樂隊早就先行到達大道一側,開始吹奏宮中的樂曲。皇帝並不乘坐任何的器具,也不騎馬,而是步行向前,在烈日下慢慢向著太后車架前來的方向行進。

    待孟後車駕一至,皇帝展袍跪於道旁,向著這位在東京城破後唯一留在宋朝境內地皇室長輩,行禮如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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