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不露聲色,淡然笑道:「陝州各處一萬五千人,斥退三百餘人,令其返鄉為民。退出禁軍為駐防廂軍者三千一百人,餘者如常。陛下已經有令,一面清軍,一面精選陝西弓手中精銳武勇者充入禁軍,以補足被斥退和轉為廂軍的名額,軍士數額,不但不會少,還會漸漸增加。」
他彈彈自己衣袍,向著發呆的張俊笑道:「節財賦,斥老弱,增勇武,這是陛下的章程,秦某不過是奉詔辦事,將軍還有什麼疑惑麼?」
張俊卻也了得,並沒有被他這連珠炮一樣的話語打懵,只冷笑道:「陛下的詔命自然是沒錯,不過咱們也得看看,奉詔辦事的秦相公,是如何料理的。」
說罷,將手一橫,厲聲道:「請!」
秦檜也不打話,只快步向前,到得營內正中。過不多時,萬餘名永興軍的將士,已經集結在校場四周,等候他發落。
清軍的消息早就傳遍諸軍,秦檜一來,諸軍將軍心中忐忑不安,都害怕這個鐵腕相公把自己清退。
宋朝禁軍的俸祿極為優厚,在宋初時,京師中一個尋常禁軍,每個月除了固定的柴米外,還可以領取三十貫的俸祿,這樣的工資水平,比後世的朱元樟的農民軍強過百倍,與八旗披甲人的待遇相當。
由是如此,在開國後不久,以大量災民和破產農民為廂軍,然後在廂軍中選擇善戰勇士充入禁軍的政策。卻漸漸使得宋軍人數越來越多,而戰鬥力越來越弱。禁軍有豐厚地俸祿,養尊處優,每天不習操練,只知道鮮衣怒馬。使氣縱酒。更過份的是,禁軍關餉總會領取實物柴米,京中禁軍養尊處優慣了,反正俸祿優厚。不在乎幾個小錢,於是每月發餉時,大量的腳夫跑到軍營,替著禁軍將士挑扛糧草。
這樣的軍隊,如何能打的過遼夏鐵騎,更惶論是金國女真。
眼前地這支以西軍為基礎的禁軍。自然要比當年在東京城內腐化的禁軍強上許多,然而以饑民流民招募入伍的祖制並沒有改變。這支軍隊中充斥著打量地投機主義者和老弱病殘。而主帥則以軍隊視為私兵,也是害怕清軍引發軍變。並不能認真清理。
趙桓痛下決心,派出秦檜前去清軍。也是因為宋朝歷史上的冗兵之痛,太過著名,不能不改。他寧願引發兵變,甚至做好了以武力彈壓的決心,好在這秦檜辦事很有章法,又事先請示趙桓,革退的少,清至廂軍的多,這樣雖然使得不少禁軍將士俸祿減少,卻並沒有使他們陷入絕境,願意鋌而走險的人,自然就寥寥無幾。
此時此刻,秦檜安坐在校場正中,看著萬餘名束甲將士恭恭敬敬站在他眼前,全場鴉雀無聲,不少人臉上變色,露出惶恐害怕地神色。
他心中得意,卻將這種情緒隱藏的很深。全軍將士眼中地秦檜,是那麼莊嚴鄭重,使人不敢輕視怠慢,臣服在他地威嚴之下。
待全軍將士彙集完畢,秦檜先是發令,下令場中的千多馬軍先行操練。
宋朝缺乏戰馬,自然也缺乏上好地騎兵戰士,從開國到現在,馬軍的待遇一向遠遠超出步軍,養活一個騎士地費用,最少能多招募五個步卒。
因是如此,對馬軍的訓練和甄別,也從來是清軍的重中之重,秦檜此舉,並不足為怪。
馬軍稀少,趙桓又知道騎兵集團化使用,遠遠比散在諸軍中管用,自富平戰後,他就下令將諸軍中的騎兵全數集中,成為御營馬軍,由吳璘統領。張俊部曲中所餘的這千多馬軍,已經是他冒著觸怒皇帝的威險,一力堅持方才留下。
這樣的寶貝,他自然也不敢怠慢,是由自己的心腹大將姚端統領,每天訓練不綴。
看到秦檜發令要先校閱馬軍,張俊面露得色,也不說話,只看見姚端,讓他親自帶隊,展露騎術和馬戰之法。
姚端得令,自己親自縱騎到馬軍隊中,千多騎先是小跳慢跑,到得校場空曠處,開始表演合縱搏殺,全隊衝刺,馬上騎射等諸多技藝。
這一隊騎軍果然是張俊所部精銳,千多騎戰馬與騎士都是訓練有素,行進後退紋絲不亂,極有章法。騎射時,也絕沒有箭不中靶的情況發生。
待他們操練完畢,張俊卻到得秦檜身前,向他笑道:「大人觀馬軍如何?」
他如此擠兌,秦檜也不同他計較,只微笑答道:「不錯,將軍所部馬軍,是六路中最為精銳,依秦某看,不需要仔細甄別,悉數留用就是。」
「好,相公高見,哈哈!」張俊乾笑幾聲,緩步退下,心中甚是得意。
秦檜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令道:「馬軍退下,步軍操練!」
待馬軍退讓出場地,一隊隊步卒開始依著各式陣圖,開始準備操練。
秦檜伸手止住,令道:「不必操練陣圖,依我的法子來試。」
說罷,揮手招來幾個樣兵中的輕健矯捷者,厲聲令道:「好生去做!」
這些他親自挑選的樣兵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立刻一起躬身,暴諾道:「是,遵大人令!」
除了秦檜左右心腹外,其餘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待這幾個樣兵縱身到校場中,秦檜方道:「分批列隊,各人跟在他們身後跑。」
張俊怒道:「這是什麼考法?不看刀法,不看箭法,只看能不能跑?」
秦檜先不理他,連聲發令。下令諸將開始分隊,準備跟著跑步。待場中人慌馬亂,亂成一團跑將起來,他一邊看著煙塵滾滾,一邊向張俊笑道:「刀法箭法自然要考。不過軍人打仗,敵人跑的時候要不要追?我軍不幸落敗,跑不過人是降還是死?若是連跑也不能跑,還當什麼兵?」
張俊張大嘴巴。滿腔怒火,很想駁斥他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只是他也是統兵大將,卻無論如何,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地話雖然新鮮,卻很是有理。並不是無理取鬧。
他默不作聲,只得與秦檜一起。關注著校場中的情形。
這一試。雖然是分批進行,卻是很快試出了大量跟不上樣兵腳步的弱者。同樣是全身束甲。那些樣兵跑完全程,一個個仍然是氣定神閒。而跟在他們身後的,雖然有相當數量的軍士也是如此,卻是有大批士兵,累地口吐白沫,才能勉強跟上。
掉隊的,癱倒在地不能再跑的,甚至暈倒在地,急需救治的,比比皆是。
張俊臉上氣地鐵青,只得向秦檜力爭道:「大人,這樣一試,最少有兩三千人跟不上,難道他們都不要了不成?」
秦檜卻是氣定神閒,笑答道:「這自然不成,跑不成的也有勇士,下面還得再試。」
其實若是換了別的軍隊,秦檜也未必精心挑選最善跑的,又親自吩咐樣兵努力快跑,自然也不會有這樣大批的軍人跟不上腳步。正是因著這張俊態度跋扈,他才特意如此。
跑步之後,再是試驗力氣,再是校驗刀法槍法箭法,校場內折騰的雞飛狗跳,人人爭先,個個賣命。
當兵吃糧雖然不是件易事,在宋朝卻是遠遠強過做一個農夫,雖然兵凶戰危,總算是能養家餬口,若是不合被淘汰出軍,斷了生計,可就慘過現在了。
秦檜自清早入營,一直折騰到日暮西沉,將張俊全軍折騰個不休,哪怕是最強壯地將士,也是感覺很難支撐。鬧到最後,終是因張俊所部果然強悍,只是淘汰出千多名不合格的將士,在諸路兵馬中,已經是極少。
在張俊而言,這已屬過多。只是對方考校方法獨到,很是認真,他也無話可說。唯有場中千多將士,面臨著全被淘汰地命運,卻是臉色大變,群情激憤。
他們全數簇擁上前,不敢圍住秦檜,只得遠遠一起跪下,一起求情哀求,請求秦檜再給他們機會。
有那脾氣暴躁地,也縱聲大呼:「咱們給官家賣命,為大宋一刀一槍搏殺拚命,卻只能落個如此下場嗎?」
如此一來,那些未被選中的,便也心生同情,一起鼓噪。
張俊身為都總管大將,部下如此吵鬧,他卻只是不理,到要看看這秦檜如何料理。
秦檜先是不理,待諸將士吵地弱了,方才皺眉令道:「各人先除去甲冑。」
他一聲令下,身邊諸多衛士亦一起喝叫:「大人有令,各人先除了甲冑再說話。「
各人雖然不憤,卻也只得依命行事。
待場中千多人一起除去甲冑,他又令道:「上身衣衫也一併脫掉。」
張俊在一旁怒道:「大人,這太過胡鬧。他們就算不能做禁軍,大人也不能如此折辱!」
秦檜答道:「將軍不必急,且看下文。」
眾人將衣衫一併脫去,秦檜略一點頭,身邊數十人一起下到場中,開始挨個驗看。
過不多時,各人就知道秦檜用意。這些人雖然跑不快,刀槍不精,箭法尋常,力氣也是不足,那些負責驗看的人,卻將那些身上刀疤纍纍地受過傷的將士挑出,那些身上光潔,並無創痕的,仍然留在原地。
這樣挑選,過不多時就挑出了百餘人出來,剩下諸人,一個個面面相覷,再也說不出話來。
秦檜此時方才挺身站起,厲聲道:「你們武藝不精,這也罷了,身上也無傷痕,卻是怎麼當的兵?打既不能打,傷又沒有傷,你們上陣時,就是憑著嗓子來嚇退敵人的?」
見諸人垂頭喪氣,再無話說,他又厲聲道:「本官清軍數萬,尚沒有人敢出來說一句冤枉,爾等若是覺得冤枉,此時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