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第四卷 第十八章
    兩人帶著百多騎護衛,一路上風馳電掣,片刻之後,便已到得苗傅府內。那苗傅下馬之後,便攜手劉正彥手,一路到得自己府中書房之外。

    他越走近,神情越是鄭重,待到得書房外時,便是連腳步也放輕不少。

    劉正彥看的大奇,這苗傅一向自視甚高,連王淵壓他一頭,也是令他極為不滿,今日如此恭謹,卻不知道房內是何人物,竟能讓他如此高看。

    房內一燈如豆,兩個人影正安坐房中,對面而談。

    苗傅先咳了一聲,然後方才踏足而入。

    劉正彥緊隨其後,進入房中。卻見一個身著藍袍,腰懸寶劍的紅臉中年道人,正面對自己而坐。看到劉正彥進房,那道人注目一看,雙眼精光暴射,令他不敢逼視。

    「苗將軍,咱們說好了不見外客,怎麼帶了人來?」

    那道人也不理劉正彥,只揚起了臉,逼問苗傅。

    苗傅滿臉堆笑,搓手答道:「此是御營副統制劉將軍,說起來並不是外人。又因著守城大計,我一個人全拿主意不好,需得知會劉將軍共同協力,這才請了他來,姚真人不要介意的好。」

    這道人便是姚平仲,他是西軍大將,靖康變時與種師道一起援救東京時,苗傅不過是禁軍的一個中級軍官,曾經在他手下效力,對他極是佩服,是以很是恭謹。

    姚平仲自然也知道劉正彥底細,說起來,劉正彥的父親劉法也是西軍大將,與姚平仲誼屬同事,頗有交情。

    只是他因王淵被殺一事,對劉正彥並不滿意。王淵雖然失去將士擁戴,畢竟是待劉正彥不薄,此人因為自己份位低下,親軍被削,就對老上司和恩主動了殺機,甚至是親手揮刀,將王淵的首級斬下,此事紛傳江南,姚平仲未入臨安,便已知悉。

    他寧願見苗傅,也不願與劉正彥見面,正是為此。

    劉正彥卻不知道他的想法,一聽苗傅稱呼,他少年時也見過姚平仲幾面,一經提醒,自然立刻想起。

    當下拱身做揖,深深一拜,向姚平仲道:「原來是姚世叔在此,怪不得苗將軍智計連出,戰意十足,使得軍心穩定,若非如此,咱們早就逃竄溝渠,沒準橫死道中了。」

    姚平仲冷哼一聲,嗤道:「不敢。姚某已經出家為道士,世俗的稱呼就不要了,劉將軍叫一聲真人,足感盛情。」

    他語意冷漠,劉正彥很是尷尬,當下只得直出身來,不再言語。

    苗傅心中暗笑,這姚平仲在軍中威望卻比他二人強上許多,厚此而彼比,對他的地位無形鞏固大有助力,卻教他如何不喜。

    當下上前插話道:「真人昨夜說的纏布夜襲,擾亂即退之策,果真是有奇效。敵人鬧了一夜,今天再也不能攻城,士氣大跌,在下真是佩服之至!」

    他現下雖是節度使,御營統制,對這老上司仍然極其恭謹,言語中不但大加讚譽,而且也極盡謙遜。

    姚平仲回過臉色,向著他微笑道:「其實姚某善突騎,並不善智謀,審時奪勢,以死守之論勸將軍,夜襲之策破敵的,卻是我這小友。」

    姚平仲如此一說,不但苗傅臉上變色,就是劉正彥雖然碰了一鼻子灰,亦是面露詫色。

    要知姚平仲身旁所坐的白衣少年,不到二十年紀,雖然氣度沉穩,看到這兩個權傾朝野的將軍入房,也只是先欠身一禮,並沒有什麼不安的神情,卻終究因為年紀太小,不為二人重視。怎料姚平仲如此一說,種種舉措,竟是這少年一意促成,卻怎不教他二人大驚失色。

    苗傅心中更是懷疑,不敢相信。他與劉正彥原本就是庸懦衝動的中人之才,並沒有急智和長遠的眼光。因為一時不憤,又想著兵變後可能並不會遭受攻擊,甚至並未考慮太多後果,就悍然政變。待知道劉光世全軍攻來,韓世忠等人按兵不動後,而長安詔書勢必要很久才會到來,兩人頓覺大勢不必。他們又害怕劉光世的威名,又覺得眾寡難敵,商量一通後,竟是別無辦法。

    兩人也真荒唐,計較之後,竟決意帶人去顯忠寺,爾趙構賜給鐵券詔書,赦免二人死罪,然後帶兵開城出逃,再看後事如何。

    若真如此,劉光世入城,擁立趙構復位,必定大出追兵,追殺二人。趙構復位後,重得大義名份,這兩人亦必定無處可逃,必定死於溝渠。

    正要分頭行事,卻是姚平仲尋到苗傅府中,與他當面交談。以利害相勸,讓他固城死守,只要等靖康天子詔書一到,則大事必定。

    因著姚平仲的資歷威望,苗傅卻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心中一定,他也不是完全無能之輩,安排城防,鼓勵軍心,發動城中百官督促百姓至城下協防,種種舉措很是到位,劉光世不能倉促破城,也是因為城防尚算穩固。

    再有夜襲一事,對方想短期破城,已屬絕無可能之事。

    他一心以為,姚平仲是西軍大將,資歷經驗都遠過於他,只要聽命於他,必定無事。誰料此時此刻,對方卻說出這些見解計策卻並是出於一個白衣少年之手,卻教苗傅如何不驚詫莫名。

    他期期艾艾,半響過後,方才向那少年拱手一禮,道:「苗傅謝過足下指點之恩,不知道尊姓大名?」

    那少年仍然是面帶微笑,並不以對方表情的變化而改變。仍是手中執書,向著苗傅笑答道:「豈敢,在下虞允文,不過是一介白身,哪敢當將軍的謝。」

    苗傅面無表情,只道:「達者為師,苗某身家性命都賴足下之賜,區區一謝,尚不足以報大恩。」

    劉正彥亦是上前謝過,只是心中懷疑,覺得應是姚平仲不欲顯露名聲,是以將功勞推在這少年身上,答謝之時,態度只是敷衍而已。

    虞允文並不在意,他此次與姚平仲出川遊歷,先到陝西,然後化裝潛入中原,卻是由河南到山東,然後過江南下,一路見識增廣,氣途涵養原本就是絕佳,到得此時,雖然一襲白衣,氣度模樣,卻是遠過常人。

    苗傅見識到底要比劉正彥強過一籌,見這少年模樣,便知姚平仲所言不虛。

    宋朝的建節大將,多有自己的文人幕僚。那劉光世早早建節為帥,身邊的幕僚小吏足有數百,文案令旨,策畫幫閒,都需落魄文人相助。

    他見這虞允文很是年輕,又是白身打扮,料想並未中舉,應該是姚平仲的親朋故舊之子,隨他一同出遊增長見識。他此時既然建節為帥,若將此人招在身邊,自然是大有臂助。

    心中有了計較,便坐到虞允文身邊,對他大加讚賞,言語中頗有結納招攬之意。

    虞允文卻是裝做懵懂,只與他虛與委蛇,只做不解其意。

    半響過後,幾人寒暄良久,苗傅只是不能開口,知道對方並不願意,也只得罷了。他突地想起正事,因向姚平仲和虞允文問道:「兩位,今日敵軍已去,來日必當攻城,不知道還有什麼破敵之策?」

    姚平仲與虞允文相視一笑,只不答話。

    苗劉二人大急,只是連連打拱,一直詢問不休。

    半響過後,姚平仲方揮手道:「破敵之計吾心中自有成算,你二人只需先上城頭苦守,等時機一到,自然相告。現下講了,也沒有用處,不如不說的好。」

    苗傅與劉正彥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再問。

    姚平仲畢竟是資歷軍功都遠在他二人之上,此番相助又不要保舉功名,顯然是一心相助,不使城中生靈塗炭而已,此人既然胸有成竹,自然也不必再問。

    兩人當下連連施禮,又寒暄盤桓好久,方才一起退出,自又去安排守城之事。

    待他二人連袂而出,姚平仲方才收了笑容,向著虞允文恨聲道:「原以為這兩人還算人物,這幾天看下來,真是爛泥不可塗牆!」

    虞允文也是面露憂色,答道:「不慮後事而先逼康王退位,聞大兵將至竟欲奔逃,今強敵環伺亦無堅拒之心,這樣的將軍,如何能打得仗。」

    「不錯,若不是咱們恰巧到來,臨安城早落到劉光世之手,這兩人也必定如同喪家狗一般,被人攆著到處跑。」

    兩人相視苦笑,連連搖頭。

    半響過後,虞允文向著姚平仲含笑問道:「適才你說有破敵之策,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字。」

    姚平仲大感興趣,傾身問道:「你卻說說看?」

    「無他,一個拖字而已。」

    虞允文站起身來,在燈下漫步遊走,侃侃而言道:「強敵圍城之勢已成,夜襲一事可一不可再,唯今之計,唯有堅定這苗劉二人固城死守的決心,以堅城固守而待時機變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看向姚平仲,微笑道:「你哪有什麼計謀,哄這苗劉二人罷了!」

    姚平仲先是瞪眼看他,半響之後,方歎氣道:「我這點心思,確實是瞞騙不過你。」

    見虞允文含笑不語,他又道:「走不能走,自然死守。臨安城也算堅固,尚有精兵萬餘,只要主將一意死守,必定還能拖上好久。這兩人決心不足,老姚我只好在灶下添柴,給他們加把火。至於後事如何,以我看來,終究要看靖康天子的舉措了。」

    「不錯。咱們能做的,也只能如此,後事如何,自然要看天子手段。」

    虞允文低頭沉思片刻,終抬頭一笑,向姚平仲道:「依我看來,天子已非常人可以揣度,雖然局勢千變萬化撲朔迷離,不過終究是有辦法的,你我二人因緣際後,只當看一場大戲,也當真是人生快事。」

    千萬人的生死,天下大局,這少年卻是隨口說來,恍若家常。姚平仲也不以為怪,只與他相視大笑而已。

    他原是武將,這一場大笑中氣十足,苗府上下,盡皆聽聞,笑聲過處,卻教人駭然變色,不知所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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