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第三卷 第十六章
    晨光還在城市的頭上閃動。

    巷陌裡傳來一陣陣鐵牌的敲打聲……來自寺院的行者和頭陀,一手執鐵牌,一手用器物敲打,沿門高叫佛號,同時,用高大的嗓門,向還在沉睡中的居民,報告著當前的時辰。

    而在城外,已經有無數的行腳人,生意人,或是肩挑手提,或是趕著毛驢,靜靜的等待著開城門的時候。

    經濟行販,挑鹽擔的,趕驢的賣柴草人,唱曲兒的,說閒話的,賣糖人的,各行各色,神色各異,雖然是清晨絕早,卻都是精神奕奕,絕無倦色。

    等時辰一到,守門的老軍得到命令,吱吱呀呀的推開城門,人群開始湧動,向著城中自尋營生。

    趙桓一路行走,卻見家家戶戶,或是打火做飯,沿街的竹簷木捨開始冒出縷縷炊煙,或是舉家出門,三五成群彙集一起,又在各式各樣的早點鋪子前面散開。

    市民們各自走進自五更就響起動靜的油餅店,胡餅店,享受著熱氣騰騰的美食,邊吃邊聊,談的卻是當前最熱門的話題。

    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一面大啖胡餅,一邊口中含糊不清的說道:「聽說富平打勝了後,官家到了西安提調兵馬,準備集結大兵,一戰收復全陝,然後出潼關,收復洛陽,從洛陽打東京!」

    他說的眉飛色舞,其中有聽到的消息,也有自己的臆斷,按他的想法,金兵擋不住大宋官家的御駕親征,那麼西軍盡出,自然是出潼關,克復洛陽和東京,這樣中興之勢就算是成了定局。

    這幾年來,宋人屢受金國的氣,丟地失土,皇帝也讓人捉了去,宋朝城市百姓已經形成了市民階級,對國家的命運和前途遠比前人關注,這個中年男子的話,卻是迎合了大多數人急於收復首都的思想,一時間小小的早店舖子中,全是贊同他的,各人議論紛紛,都說他說的有理,皇帝必定會親提大兵,殺出潼關,一直到把金國韃子趕過黃河,甚至要收復燕雲為止。

    也有老者歎著氣說道:「快打吧,不把韃子趕走,這日子就沒法好好過。這幾年來,賦稅一年比一年重,眼瞅著都快撐不下去啦。」

    此語一出,店內各人都是沉默。

    宋朝的商品經濟發達,也使得城市市民階層很是富裕,而成都是益州首府,更是繁華所在。這時候的四川並沒有經過南宋末年蒙古入侵的破壞,自唐朝以來的揚一益二的局面,並沒有大的改觀。

    儘管如此,自張浚經略陝川後,為了集結大軍與金人決戰,廣為搜羅民間財賦,加大徵稅的力度,加上戰亂連結,使得全國經濟流通也受到了影響,而農民百姓有不少被征發去當兵,或是為前線輸送物資,對農民的收入生產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農村凋敝,城市卻也漸漸開始受到影響,那老者感慨日子難過,卻是當場所有人的共同感受,不能不引起大家的重視。

    半響過後,方有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年笑道:「咱們不當兵打仗,還不做民伕,不過多交幾個稅錢,就算苦熬,朝廷將來總有章程辦法,不會長久的。」

    「是是,老朽剛剛失言了。」

    那老者也知道自己說了喪氣話,忙不迭認錯。

    如此一來,店內的情緒又活躍開來,各人大聲說笑,議論著富平一戰的得失,俱是眉飛色舞,興奮之極。

    趙桓來自後世,從五國城到西夏,一直到富平,看到的都是兵荒馬亂,每一日見到的不是血肉橫飛、兵器的寒光耀眼,便是一副兵荒馬亂的凋敝模樣,農人奔走於道,兵士橫戈冷眼,行走村莊,雞鳴不聞於耳,奔走道路,屍體趴伏於地,卻哪裡見過這樣的太平景像。

    他心裡隱隱覺得,眼前的這夥人,換過衣服,把店裡的擺設稍一改動,可不就是一千多年後的現代城市的活畫像麼。

    看著他們一邊吃著早點,一邊議論時事,趙桓不但不以對方言辭中的揣測和繆誤為怪,反而覺得心頭湧起一種溫暖和熟悉的感覺,令他萬分的高興。

    成都尚且如此,想像東京、杭州,更是繁華,居民更是富裕吧。而宋朝的天子並不高高在上,史有明書,每當遇到重大節日,皇帝或是便裝,或是在宮中高樓,與民同樂。甚至在東京城內,皇宮與街市相連,鬧市中的聲響不斷的傳入宮中,皇帝聽到了,反而有羨慕百姓自由的感慨。

    「可能也正是如此,消磨了宋室帝王的血性和鬥志,只想苟且偷安吧。」

    趙桓心中暗自感慨,收回心思,一面低頭喝茶,一面輕輕咬著香脆的油餅。

    這次決意微服進城,就是要好好看一下常態下的宋朝都市和農村,這一路行來,農村他已經看了不少,情形很是不妙,唯有都市,只要沒有被戰亂騷擾過來,仍然是保持著舊日的繁華和活力。

    只是聽著百姓議論,卻也是明顯比往日太平時節,日子要難過許多。

    正熱鬧間,卻有幾個從富平前線回來的本地農人,路過府城,進來歇腳,順便買些物事回家。他們手中提著繩索和扁擔,因為缺錢,只是蹲在這早點鋪子門前,聞著香氣,等候早市開業。在他們身邊不遠,有幾個擔著新鮮蔬菜進城販賣的農夫也正在歇腳,菜擔放在腳邊,還閃亮著露珠,他們話拙,不敢參加這些市民的討論,看到同是農人的民伕,卻是忍不住上前,打聽前線的消息。

    那幾個民伕明顯是受了苦楚,身形瘦弱,眉眼間都是倦意,因著眾人關切,卻也只得強打精神,勉強回答了一些問題。

    只是他們身處下層,哪裡知道具體的經過。問答了半天,也只是翻來覆去的幾句:「女真人很凶,不過死了不少,咱們打了勝仗,人也死了不少。」

    問到皇帝,只都道:「不知道啊,不知道官家現在到了哪裡。不過咱們見過官家,騎著白馬披著黃袍,人看起來很瘦弱,不過很是精神。」

    有一個民伕看到眾人神色有些失望,卻是眼帶笑意的強調道:「我和官家打了個對面,官家還衝我笑了一下,我看皇帝臉色雖然不好,眼神卻很精神,看我一眼,我臉上好像被刀子刮了一下一般,痛的很咧。」

    「哈哈……」

    他話說完,各人都是頓足大笑。大夥兒都知道他誇張,不過如此形容皇帝,卻也教各人高興。宋人與別的朝代不同,對皇帝以很親熱的「官家」一詞相稱,卻是多年以來,對宋朝統治的一種認可,對皇帝統治的滿意的一種表現。

    只是文治滿意,武功卻是差勁。靖康皇帝趙桓,原也如此。從五國城逃回後,卻是變的英武異常,更使得普天下的百姓敬服。因著如此,坊間市民,鄉野百姓,開始對趙桓有著種種神話式的描述和誇大,也是人們心理期盼的一種表現。

    各人笑了一氣,那個濃眉少年含笑到店家主人面前,掏出一弔錢來,為外面的一群民伕買了幾十個油餅,帶著兩個店小二捧到他們面前,笑道:「幾位在前方辛苦了,這些小小微物,不成敬意,各位請用。」

    那幾個民伕神色不安,向他道:「怎麼好意思讓公子會帳。」

    那少年擺手道:「不值幾個,你們才更辛苦。」

    「唉,那多謝公子了。」

    幾個民伕齊聲歎氣,紛紛接過油餅,張口大嚼。他們明顯是又累又餓,抱著油餅吃的香甜,顧不上再說話。

    那少年回到座中,微笑著坐下,向誇讚他的店中諸人抱拳遜謝,表示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

    趙桓看他神色從容,言談懇切,心中一時間好感大生,忍不住也向他笑道:「不知道這公子尊姓大名,行如此仗義之事,將來必有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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