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婁室敗退之後,卻是全然沒有全軍而退後的喜悅。
他身為女真萬戶大將,向來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當日滅遼,遼帝親征率七十萬大軍號稱百萬又如何?還不是一鼓而下!
後來滅遼,平燕雲,下河北,攻東京,又和西夏打過幾仗,女真兵怕過誰來,又有誰敢在野戰中與女真鐵騎正面相抗?
正因有輝煌戰績的底氣,才有「女真滿萬不可敵」的狂言。
今日之後,八萬女真人敗在宋軍陣前的消息,必將傳遍天下!從此之後,滅宋之戰,可是越來越難打了。
若只是純軍事的角度,他倒還並不特別憂心。富平之戰,不過是宋軍抓了金兵一定要速攻,不能久峙的特點,硬逼著金兵主攻敵人營壘,是以已之短,攻敵之長,就算是有所挫折,也並不能真正的在女真人心頭留下太大的陰影。
他所憂心的,卻是宋帝趙恆!
此次富平之戰,宋帝親征,更是親自擂鼓做戰,種種蛛絲馬跡看來,很多部署決斷,都與趙恆有關。
此地的宋軍人數眾多,也是宋朝被攻破東京前留存的正規軍中,最能戰的一支。對和他們的對決失敗,完顏婁室並不在意。而值得恐懼的,便是宋朝皇帝從此改變。
若是對方從此變的勵精圖治,安民治軍,遇有戰事便親征鼓勵士氣,以宋朝的人力物力,而以女真越來越腐敗墮落的現實,只怕征宋不能,反而要被人收復燕雲,甚至趕出遼國故地,直到白山黑水。
他滿面愁容,心思卻已是不放在眼前的戰場上,而是考慮今後的大政方針,該如何抵消宋帝在此戰中表現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女真對河東、河北此時都沒有真正建立統治,甚至數十年後,亦經常有大規模的農民起義。遼國故地,耶律大石帶走契丹部眾,建立西遼,時刻想著恢復故土。其餘留下的契丹部落,又怎會對女真人當真服氣。
女真滿萬不可敵,並不是軍事上的定論,而是一種軍事上的震攝和威脅。富平戰後,被打破的,便是這樣一種威攝天下人心的咒語被打破,底下的事,可以想見的是四處起火,疲於奔命。
他一面沉思,一面率兵急趕,過不多時,便已到得左翼戰場。
當先看到他的是宗輔,見宗輔用充滿希翼的眼光看向自己,完顏婁室面露苦笑,輕輕搖頭。
宗輔面露痛苦之色,猛然轉身,不再去看婁室。
而他的親兵也知道此戰要敗,卻是急忙開始收拾宗輔的印信儀仗帖身細物,準備簇擁著他逃走。
婁室也不管宗輔如何,卻是急忙率軍前行,到得宗弼身前。
宗弼亦是殺的全身是血,污了白袍。見他來了,便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血污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敗了?他們有埋伏?」
完顏婁室點頭道:「不錯,民伕大營已空,裡頭全是宋兵。嘿,卻不知道怎地,環慶軍主帥趙哲不在,敵人陣勢被我衝亂,差點兒就得手了。」
宗弼扭頭看看他身後士兵,卻見依然有近三千人,便撫鬚笑道:「不妨事,我就知道你就是敗了,也不會把這三千人折在那裡。敗就敗吧,宋蠻子被咱們欺付了這麼久,讓他們揚眉吐氣一回,又如何?」
婁室先也是一笑,繼而卻道:「只是此戰過後,咱們想再橫行無忌,只怕有些困難。」
宗弼斜眼看他,半響過後,方道:「輸了一仗便洩氣了?嘿,咱們這次是吃虧,下次找補回來便是。」
「不是……」完顏婁室欲言又止,此處卻不是深談的地方。
此時殘陽如血,雙方激戰一日,士卒疲憊,只是宋軍人數眾多,越逼越近,整個金軍陣腳已是不穩,到了即將要潰敗的局面。
宗弼看他神色,卻也是心中一動,知道對方所思。
這一戰,固然是宋兵人多,卻也反映出女真人戰力下降,若是換了十年前,八萬女真人的蠻性和武力,人數縱多出一倍又如何?
「敗了,敗了!」
前線的漢軍隊伍和契丹人終最先忍耐不住,全線潰敗,向著金軍營寨的方向逃來。
「走吧,今日之恥,必將十倍回報。」
宗弼面色沉鬱,卻是強擠笑容,用雷鳴一般的叫聲傳達著命令,讓各部女真依次退後,自己則和完顏婁室率領親兵來回護翼,讓更需要撤退的部下先退。
只是兵敗如山倒,他向來打的是順風仗,也讓他膽色過大,宋軍此時勝利在望,卻是得理不饒人,強突猛衝,宗弼雖然有婁室的幾千騎兵助陣,卻仍然是無法與士氣高昂的宋軍相抗。
眼看自己身前的士兵越打越少,越來趙多的宋兵逼近左右,他卻也禁不住心慌。卻聽大部宋軍在將領的指揮下,一起叫道:「活捉金兀朮!」
「騎白馬白袍的便是他,不要放走了!」
「大鬍子的便是他!」
宗弼只覺得心頭突突的跳,還從來沒有過這種害怕惶恐的感覺。
他先是脫掉血污的白袍,一把扔在地上,然後又與部下換過馬匹。待聽到人說大鬍子的便是他時,卻教他當真痛苦。
只是此時天色雖然已漸漸轉為昏黃,卻離天黑還遠的很。宗輔已逃,好多女真萬戶帶著士兵逃了,而他因為一意要斷後,卻有陷入重圍的危險。
因為他的明顯特徵,剛剛有好多宋兵包圍在他身前左右,死戰猛追,饒是他部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卻也是很難抵擋。
他知道厲害,當下在心裡暗罵了宗輔幾句,卻也只得一把拎起自己的寶劍,將下巴鬍鬚割了個乾淨。
如此一來,宋軍尋不得目標,卻只是捉住了別的大鬍子倒霉鬼。
宗弼左衝右突,卻也是衝出了重圍。
營寨已失,不少戰馬兵器,輜重糧餉,盡落敵手。
他立馬高崗之上,看著不遠處的營寨中,夕陽下穿著緋紅戰袍的宋軍如潮水般湧入,砍殺著不及逃走的金兵。
而更遠處,宋軍的營寨前,破旗死馬,死屍伏地。有不少女真傷兵,動彈不得,卻趴在地上,大聲咒罵。
而且不少宋兵已經開始搜掠戰場,遇著還活著的女真人,上前便是一刀砍死。
宗弼臉上已是熱淚滾滾,不忍再看。
此戰完敗,好在主力未損。女真人多半是騎兵,漢軍契丹亦有不少騎兵,適才大陣潰敗,卻都是一起奔逃。宋軍多半是步兵,很難追趕的到,是以除了在與敵人正面交戰時的死傷,敗退後卻並沒有大的損失。
宗弼終決定離開,卻是用雙眼死死看了半天宋人的營寨,半響過後,方輕聲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說罷,調轉馬頭,向著自己的衛士道:「走吧,到陝州去!」——
說明一下,割須棄袍,並不是三國的橋段,而是宋史明書。
史實上是,宗弼攻大散關,被吳介打敗,惶恐間恐怕被人認出,便脫袍割須。
我最討厭那些眼前一亮,盯著作者錯處不放的人。書評區有幾個,我不知道你是愛看我的書,還是愛挑我的錯?
更何況,我還沒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