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向吳璘問道:「除了你兄弟二人,還有曲端之外,西軍將領,還有反對此戰的嗎?」
吳璘答道:「我兄弟二人之外,還有八字軍的首領王將軍,參軍劉子羽,除了咱們之外,其餘諸位將軍都贊成張相公的決斷。」
沈拓又問道:「曲端說必敗,將軍以為如何?」
吳璘坦率答道:「若是陛下未至時,咱們與金兵野戰必敗。陛下至,鼓舞士氣,鄉兵民伕都肯用命,則勝敗在五五之間。」
「那麼歇兵不戰,固守各路城池,如何?」
吳璘搖頭道:「若陝州不失,此計尚且可行。今陝州永興長安都失,敵人居形勝之地,占陝甘過半,我軍分則難聚,固守亦不可得。若是張相公一開始便定下此策,各部堅守各路,集結數萬精兵以為機動救援的力量,這一仗便好打的多了。」
說罷搖頭歎息,顯然是不以張浚的部署為然。
吳玠吳璘兄弟,確有古大將之風,曲端多次置他兄弟二人死活不顧,張浚對他兄弟卻有提拔重用之恩,談起戰事時,卻並不以恩怨出發,而是直抒胸臆,以戰事為重。
沈拓展顏微笑,從自己坐的杌子上起身,向著吳璘笑道:「將軍胸有丘壑,將來成就必不在你兄長之下,只掌帳前親兵太過屈才,待將來有機會,必使將軍掌一路兵馬,大展雄才。」
他說這話時,神態從容,完全看不出來是在刻意買好對方。
然而畢竟是天子,別的不說,天子的褒獎,卻比什麼都強。
吳璘當即大喜,掀開衣甲下擺,單膝跪下抱拳道:「陛下誇讚,臣愧不敢當。只盼將來能提點兵馬,直入燕雲,報得陛下賞識大恩。」
沈拓伸手將他扶起,正要再說幾句,卻是聽得校場那邊,數萬將士突地鼓噪大叫。
吳璘一驚,忙道:「陛下在此安坐,臣去看看便來。」
今日要殺曲端,涇源兵不穩,吳璘身為親兵首領,自然知道其中關係利害。兵變輕易不會發生,然而只要控制不住,就是大禍。
他匆忙而去,沈拓卻知是康承訓在那邊弄鬼,卻是一點不慌,只招手將薛強種極等少年叫來,向他們道:「你們是朕身邊的人,朕最信的終究是你們。不過你們行事說話,也得給朕長臉爭氣,知道麼?」
沈拓這幾日,一直冷遇這群少年,對西軍諸將和侍衛多有拉攏親厚之舉,諸多相隨他逃亡的衛士都是心中委屈,而此時皇帝如此一說,各人心中的不滿都是煙消雲散,幾個少年臉薄,立刻漲的通紅,向著沈拓道:「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給陛下爭氣,絕不丟臉。」
「好,這麼著朕就放心的很。種極,過一段時日,你便去吳玠軍中效力,你年紀最大,朕先放你出去,跟在朕身邊終究只是一個舞刀弄劍的莽夫,到了軍中好好效力,將來拜相持節,也為你種家爭光。」
種極漲紅了臉,緊握雙手,向著沈拓道:「臣一定重振家聲,不負陛下所托!」
種家是西軍中最顯赫的世家,靖康之後,種師道、種師中等種家大將相繼病死戰死,堂堂百年世家,此時竟沒有一個頂樑柱能出來重振家聲,沈拓如此厚待種極,等若是幫著種家重新振作,卻叫種極如何不感激涕零。
只是沈拓如此一說,其餘侍衛卻也叫將起來,都道:「陛下偏待種極,咱們不服。」
沈拓微笑搖頭,也不去理會他們。只向隨侍在旁的諸多衛士和張浚親兵道:「朕不等他們回報了,這便過去看一下將士為何鼓噪。」
一個親兵副將上前道:「陛下在此安坐便好,待張相公將將士撫慰好了,自會請陛下過去的。」
沈拓卻只道:「朕自己的將士,還害怕他們不成。」
說罷,翻身上馬,竟是矯健的很。
如此一來,旁人卻也不好再勸,只得一個個都翻身上馬,向著大軍雲集的校場而去。
沈拓衣著,雖然務求簡樸,卻是一襲鮮亮的明黃色,剛一接近校場外圍,場中數萬將士已經看的分明,一起鼓噪歡呼,萬歲之聲不絕於耳。
沈拓面帶微笑,騎馬繞場一周,向著將士揮手致意。
他原本騎術平常,幾千里奔波下來,騎術已經大為精進,此時騎馬繞場,看起來隨意瀟灑,英氣勃發,數萬宋軍將士看在眼裡,均是感奮之極。
待他騎到張浚等人身前時,萬歲之聲兀自不絕。張浚等人亦是感奮,待沈拓近了,張浚喜上眉梢,上前道:「大軍齊集,諸事皆備,陛下又可以如此振奮鼓舞軍心,此戰可以必勝。」
沈拓微微點頭,以示贊同。卻向他問道:「適才為何鼓噪?」
張浚將笑意收起,向沈拓答道:「適才臣要將曲端在校場問斬,涇源兵竟鼓噪不服,軍紀如此不整,臣已命劉氏兄弟嚴治,將帶頭鼓噪的幾十人全部拿住,窮治其罪。」
兩人就在軍前對答,沈拓身前身後,圍繞著各路總管、統制、統領,正將、副將,各人都是佩甲按劍,昂然侍立。
在他們身後,則是數萬帶甲將士,兵甲耀眼,殺氣盈天。
只是當沈拓與張浚說話時,卻是無人敢吭一聲,場中鴉雀無聲,咳喘之聲可聞。
卻聽沈拓皺眉道:「周王禁人說話,凡有議論國事的都抓起來,結果弄的道路以目,國人不服,最終失了王位。咱們大宋自開國以來,就不曾禁人說話,軍紀是一說,不過軍士有話卻也要叫人說,不然將士如何心服,臨敵又如何用命?」
張浚心中不服,卻不好在這麼多將士面前和皇帝頂撞。只得躬身答道:「陛下此言有理,抓起來的人,一會臣親自去審問。」
沈拓擺手道:「不必,在適才被抓的涇源將士中選取幾人過來,朕親自問話。」
又道:「暫且不斬那曲端,由朕弄清楚事情原故再說。」
張浚急道:「斬曲端是大事,軍中鼓噪不過是他舊部不服,只需打上幾個,再加安撫就是,陛下又何需如此?」
沈拓冷笑道:「這曲端原本也是一路宣撫,總管大將,相公也拜他為大將軍,統管西軍,如此人物,相公說殺便殺,朕問也問不得,宰相也太有權了吧?」
張浚又急又怒,卻也知道自己適才的話太過孟浪。若是在私下,以宋朝士大夫敢和皇帝折辯的傳統,沈拓就算發怒,他也敢再和皇帝爭議。而當著幾萬將士面前,此時又面臨二帝相爭的敏感局勢,他若是再與沈拓頂撞,勢必引發混亂,使人誤以為他完全投入趙構一邊。
沈拓竟是抓住了這一微妙的場合地點,只幾句話便將他堵的答不出話來。
張浚無奈,只得答道:「臣豈敢,陛下要問,臣這便命人帶幾個鬧事的軍士上來。」
沈拓面帶威嚴,只輕輕點頭,表示同意便罷。
待幾個張浚親兵出發前去提取適才抓捕的人犯時,眼前隊列中所有的涇源路將士竟是突然歡呼大叫,連呼萬歲。
張浚額頭冷汗連連,心中明白,此事過後,自己威望大跌,而皇帝卻是在眼前的軍人心中,形象威望大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