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計較已定,沈拓身體亦已大半恢復,而女真人也在厲兵秣馬,隨時進擊。合不勒要先回部落,準備戰事。而沈拓也擔心夜長夢多,若是金國上下醒悟過來,派人知會西夏,不論任何代價,務求夏人協助拿捕沈拓的話,夏人卻也不會違拗。
當下之計,唯有兵貴神速,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便即逃回宋境。
三日之後,兩邊俱是拔營起寨,合不勒依著諾言,精心選了三百多名最勇武的將士,送給沈拓,前去中原建功立業。
至於給沈拓做那可兒的,有不少是族中的低等貴族,不少智勇雙全之輩。
待兩人依依惜別之時,合不勒卻突然向沈拓道:「皇帝,我知道中原人都稱皇帝為天子,是天帝的兒子,是人中之龍。咱們不過是蠻夷,就只會拿刀弄劍,漢人一向瞧咱們不起。不過此次與皇帝相識相交,緣分非淺,今日冒昧,願與皇帝結為俺答!」
沈拓尚未答話,康承訓等人俱是面露怒色。
所謂結俺答,便是蒙古人結為義兄弟的說法。中原漢人情投義和者,自然也可以結拜為兄弟。不過多半是在身份對等的情形下方有此舉。而在康承訓等人眼中,沈拓雖然現下落魄,不過仍然是大宋的皇帝,是天下人之主,又有誰敢在身份上與他抗衡?
看到康承訓等人臉色,合不勒忙道:「罷了,是我太過高攀,此話當我沒有說過便是。」
沈拓先不理他,只轉頭向康承訓等人道:「唐太宗可是英主?」
雖然不理解他話意,康承訓等人卻忙答道:「唐太宗削平群雄,又將國家治理的昇平,當然是英主。」
沈拓呆著臉又道:「那麼他被稱為天可汗,你們可知?」
「臣等知道。」
沈拓訓道:「大唐何等強國?太宗並不自拘身份,視各部族為兄弟,絕無歧視。是以各部愛戴,敬以天可汗之稱。當時有朝臣說,陛下是大唐的皇帝,蠻夷無知,竟加以可汗尊號,太過不敬,應加以訓斥。太宗不納,竟頗以做天下各部族的大汗為榮,這是何等氣魄?正因如此,大唐國威宣赫,竟是天下萬國之主。我朝建國至今,向來以天朝上國自居,一旦在戰場上打不過人,便稱弟,稱侄,稱臣,不以為恥,偏現下大汗要和我結拜,你們到覺得是侮辱?」
康承訓等人雖覺這話有些強辭奪理處,卻也無可質辯,只得一一點頭稱是。
沈拓說完,方向合不勒笑道:「就在此撮土為香,結拜為兄弟!」
合不勒原也不過是與沈拓虛與委蛇,所謂結俺答云云,不過也是蒙古人中拉攏人心的慣技,怎料沈拓一番大道理說出來,卻使得他慚愧之極。
當下與沈拓一起跪下,慨然道:「我合不勒與大宋國皇帝結為兄弟,從此福禍與共!」
待沈拓念完誓詞,合不勒方才站起,向著送與沈拓的三百餘蒙古兵大聲訓斥,顯是要叫部下對沈拓言聽計從,不可違抗他的命令。
待沈拓站起,合不勒竟是潸然淚下,與沈拓輕輕一抱,道:「願早聞皇帝捷音。」
沈拓只笑道:「將來必有再會之期。」
說罷,略一拱手,翻身上馬,康承訓帶著一隊蒙古騎兵當先。錢松帶著種極、薛強等人簇擁在沈拓周圍,大隊的蒙古騎兵緊隨在後,一小隊人馬依次展開,慢慢東行。
待沈拓等人去的遠了,合不勒的長子斡勤巴兒合黑向他問道:「父汗,這個中原皇帝好像沒有巢穴的黃羊,既軟弱無力,又沒有下屬,卻不知道父汗為何如此重視於他?」
合不勒沉默良久,方答道:「我原也以為他是無能之輩,只是一當著他面,看他眼睛,竟是只覺得凜然有若神光,令人覺得睿智難言。正因如此,我才信他重他,孩兒,你別看這人現下什麼也沒有,不過,不久之後,咱們必定能聽到他大振聲威的消息。」
斡勤巴兒合黑卻是不信,只道:「這麼厲害,怎麼當初就亡了國?」
沈拓卻是聽不到這對父子的議論,他如此順遂的從金國脫了身,又沒有被蒙古人扣押為質,索取好處。此時又得了幾百蒙古騎士以為臂助,這樣一來,卻無形中使他的復國大計更增加了幾分勝算。
是的,復國。
沈拓在自己心中又重複一次。
他雙拳緊握,回想著這麼多天來的境遇。無論是他,還是趙佶,還是原本北宋的王公貴胄,又或是普通的百姓。在這樣家破國滅的大時代裡,均是遭遇奇慘,冤死刀下而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淪為奴隸的更是慘不堪言。男人如此,女人更是擺脫不了被強暴的命運,境遇比男人更淒慘幾分。
如果說沈拓開始時,還傷感自身的命運,抱怨來到這個時代,後來又只是想辦法回江南做富家翁而不可得,到得此時,整個心中,卻只有一個聲音:
復國,驅除女真,收復燕雲!
趙構不可信,腐敗的官員不可信,卻有與強漢盛唐一樣質樸和敢戰的大漢百姓,更有岳飛這樣的蓋世名將!
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女真人也罷,蒙古人也罷,這世上又有誰敵的過岳飛?
沈拓在五國城時,也曾尋人數次打聽過岳飛的行蹤。只是此時岳飛不過是一個秉義郎,手下將士不過幾百,也並沒有立下什麼大功。與折家、種家等鎮西大將世家相比,根本無人念及。
他打聽幾次,都無人知曉,也只得罷了。
只是以有限的歷史知識來算,岳飛在犯罪之後,被宗澤賞識,此時該當在東京開封宗澤麾下為統制官。
需得過上幾年,才是岳飛聲名雀起之時,在屢敗金兵後,漸次成為統兵大將。
沈拓心中稍覺遺憾,卻並不打算回到開封後,立刻拜岳飛為統兵元帥。一個將才,必定會有他發光的時候,與其拔苗助長,不若就等著他自己破繭成蝶那天,再加以重用更好。
此後三月餘時間,沈拓由著眾蒙古人帶路,在草原各部的夾縫中穿行。間或有些部落來察問,沈拓各人卻也都換上了蒙古衣袍,混在大隊中,無人看的出破綻。
而自黑山威福軍司入境後,很少看到巡兵,只是偶有牧人,也只當這一小隊的騎兵是白韃靼部落入興慶府的使團。
待深入沙漠後,更是人蹤不見。沈拓部下卻也很有折損,有數十人死在途中。
歷經千辛萬苦,卻終在金天會六年,宋建炎三年春三月,出得沙漠。
這一日斜陽西下,天氣已開始和暖,春風撲面,枯草漸露新綠,沈拓混在大隊的蒙古兵中,在一處草坡上下馬坐地,等候著前方探路的斥候回報消息。
「官家,我在前面看了,夏人與宋境邊防空虛,只有一些老弱殘卒巡視,邊牆低矮破敗,可以一躍而過!」
「好!」
沈拓大喝一聲,霍然起身,向著所有人道:「待到天黑,急速穿到邊牆附近,待衝入宋境,咱們這一遭辛苦,可總算是值得了!」
各人暴諾一聲,種極等宋人少年,已是眼中帶淚。
近兩年的時光,被俘為奴,受盡種種屈辱,而就在今夜,能得回故國,縱然是在沖關時戰死,卻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