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那吳乞買又用女真話說了幾句,沈拓雖然聽不大明白,卻仍然微微側耳,做傾聽狀。
待通事官翻譯過來,卻是問候他起居的尋常話語。
沈拓心中暗笑,這女真人建極幾年,卻比當年的野蠻不通王化要強了許多,居然也知道關心俘虜奴隸的飽暖。
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用極恭謹的話語來應答,表示在五國城內一切均好,感謝吳乞買的關心。
一番應答後,卻聽到吳乞買在御座上一通大笑,然後又是劈里啪啦一通話出來。
卻聽通事官譯道:「陛下說,皇帝的神情舉止,果然比剛過來時強的多。記得當時獻俘太廟時,皇帝臉色青白,渾身顫抖,簡直不能走路。現下看來,在五國城果然沒有受了大委屈,過的還好。又問著皇帝,可想念故國?」
沈拓仍是一臉榮寵不驚模樣,只略一思索,便立刻答道:「回稟陛下,臣現下是大金的臣子,故國即金國矣。」
吳乞買又是一通大笑,不止是他,便是連列席旁聽的諸多女真貴族,亦是得意而笑。
卻聽吳乞買又道:「皇帝這番話不盡不實,雖然好聽,卻不是實話,讓他如實回答。」
說來也是奇怪,廢徽宗欽宗父子帝位的人是他,一口一個皇帝叫著沈拓的人,卻也是他。人的思維定勢卻也奇怪,雖然表面上沈拓一口一個臣,也有很多金國大臣一口一個重昏候的叫著,卻仍然有相當一部份人,甚至是吳乞買在內,仍然當沈拓是宋國的皇帝。
沈拓心知這一關難過,心裡卻是早有腹案,當下全不猶豫,立刻答道:「雖然身為金臣,然而臣是南人,身居北方,也確實想念南方的風光景致,臣,很想飲故鄉水。」
這番話近情在理,雖然表明了想念故土,卻也並沒有觸怒在場的女真貴人。各人聽完通譯後,卻也是一臉釋然。
若沈拓一口咬定,絲毫不留戀故土,各人不但不信,亦會鄙薄其人。
吳乞買也是微微點頭,他雖然不會說漢話,其實登基為帝后,早就知道馬上可得天下,卻不可馬上治天下的道理。故遼的漢化祈契丹官員很多,也有很多實打實的儒家漢臣,為他宣講典籍,講解歷史,雖然還不能與後來漢化的金國皇帝相比,卻也稍稍明白了漢人文化中的精髓。
當下只聽他道:「皇帝此語令人信服,不過既然歸化大金,也就好生在此安居,多餘的心思也不必想了。故鄉水好飲,我北國的水,卻也清甜甘霖,難道就飲不得?哈哈。」
沈拓站直了身,拱手道:「陛下說的是。」
吳乞買對他又有征服者面對失敗者的快感,又有強者對弱者的憐憫,又有對沈拓儀態對答的欣賞。
用極複雜的眼光盯視了沈拓幾眼後,終道:「重昏候應答得體,朕很歡喜。可命人帶回,好生看顧,大夥兒都不要委屈了他。」
這話卻不是對沈拓說,諸多女真人先聽明白,一個個站起身來,一起答道:「是,遵旨。」
沈拓聽完通譯後,卻也是躬身而謝。
這樣一來,召對也算結束。吳乞買揮一揮手,便有幾個侍衛將沈拓帶出。
待沈拓一走,吳乞買卻也走下御座,在地上盤腿而坐,沉吟道:「大夥兒看這個人,能放回去麼?」
今日卻是女真人的御前會議,這吳乞買在當年部落時的積習難改,雖然是皇帝,卻並不願意高高在上的與眾人議事,寧願盤腿而坐,面對面的與眾人交談。
在場諸人,以斜也地位最高,卻聽他先答道:「依我看,這個人腦子很是清楚,知道難以敵過大金,再加上膽子原本極小,放他回去,也必定不敢和咱們做對。」
他是太祖完顏阿骨打和吳乞買的弟弟,現任的勃極烈與都元帥,地位超卓遠過旁人,他先開口,一時間,竟是沒有人接話。
吳乞買皺眉道:「這是議事,大夥兒都說。」
完顏宗瀚道:「當日我領兵攻宋,此人確是膽小。放他回去,他必定不敢生事。」
他第一句話就肯定了斜也所說,斜也臉上卻並不歡喜。他知這個侄子一向與自己意見相左,此時開口,絕不可能是站出來他。
不出他的所料,卻聽宗瀚又道:「不過此人是正經的宋人皇帝,在官民中威望是那康王不能比的。那康王都能攏起那麼多兵馬,如果放這人回去,就算他本人膽小怕事,又豈能不為別人左右?如果他回去後,那宋人民心軍心大振,更加要和咱們打到底,又怎說?所以依我所見,絕不可放此人回去。更加不可再立他為帝,若是這樣,後患無窮。」
完顏昌是宗瀚一黨,當下接道:「沒錯。宋人不服,咱們狠打就是。當日宗斡非說要立傀儡,以宋治宋,結果張邦昌成不了事。劉豫又是無能,又只會為自己打算,除了咱們交給他的地盤,寸土不能多得。一旦用兵,就被趙構打的大敗,這樣的傀儡要他何用?咱們幾萬女真兵攻過去,憑他什麼趙構能擋的住?放這趙恆回去,只是多一個麻煩,我絕不贊成。」
宗斡為太祖庶長子,當日為滅宋的右副元帥,親自統兵攻入東京,俘獲二帝,功勞比完顏昌大上許多,是以此人雖然發言反對斜也,卻將宗斡也饒進來,明裡暗裡,卻是在指責對方無能。
宗斡脾氣甚是暴烈,一聽他說,便立刻上前,扯住他衣領罵道:「當日咱們士卒疲憊,打不下去,這才要扶立漢人,以漢制漢。你當日也沒有二話,退兵時你跑的最快,現下又是這樣說法,是何用意?」
又罵道:「你若不贊同扶立劉某,當日你是右路軍監軍,有話便說,有屁直放。現在藉著此事來攻擊我,真是奸狡小人。」
他這般做態,與他交好的宗磐、宗弼、完顏鶻懶、完顏希尹等人立刻站起,向著完顏昌揎臂擦拳,也欲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