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性風流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走下巔峰
    下午四點,我爬上山頂,從早上八點出門時算起,這趟行程歷時八個小時。

    山頂並非我想像中那麼陡峭狹小,有一片面積頗大的空地,只有站在空地邊緣才能領略登臨巔峰的感受。遠處群山綿延,峰巒疊翠,白雲已在腳下,向天盡頭鋪去,四周的山峰大多比我這座山低矮,但遠方某座山更為高險,峰頂已插入雲層。我舉目四顧,只覺心曠神怡,心境豁然開朗,此時見山不是山、見雲不是雲,一切彷彿都包含在我的內心世界裡,我自己也陡然變得寬闊廣大。

    我放下背包,一屁股坐上山石,掏出煙抽起來。整整八個小時沒抽一根煙,此時深吸幾口,飄飄然如在雲端,事實上我也確實身處雲端,雲朵就在前方不遠處翻騰,變幻著形狀,風托著我吐出的煙吹向雲層,恍惚中有種自豪感,覺得我參與了製造這些雲朵,不禁興奮,揚聲大吼:

    喂——喂——喂——

    可惜我內力不足,無法發出驚天動地的長嘯,這幾聲吼被風兒吹散,片刻間消於無形。

    這令我感到有些無趣,好不容易攀上巔峰,卻連一丁點痕跡也不能留下,和先前行走在森林裡時沒什麼兩樣,群山和林海將我吞噬,即便身臨高處,還是那麼無助。我大感不服,繼續嘶聲長叫:

    啊——啊——啊——

    但見群山巍峨,雲霧繚繞,層林盡染,枝繁葉茂,天地悠悠,山還是那片山,雲還是那片雲。相對於龐大的自然界,個人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就像大千世界內的微觀世界,無論我們怎樣折騰,終究只是螻蟻般的苦苦生存。

    我有些沮喪,懶得費力吼叫,頹然坐下。抽完一根煙,只見遠處那座最高峰周圍的雲層被風吹淡,我極目遠眺,發現那山峰頂端隱隱現出一座建築物,看去雖只有黃豆般大小,卻當真是人力建築,並非自然景觀。我心中詫異,思索良久,終於明白過來,那座山正是一處有名的景點,我當年曾去那裡旅遊,山頂有一個氣象站和一座小型鐵塔,正是此刻我看見的建築物。

    那座山比我腳下的山峰高得多,卻也被人力征服,硬生生在它頭頂建起屋子,看來我剛才的悲觀情緒並不正確,自然界雖然龐大,終究也要屈服,因為人類不會坐以待斃,隨時都在想方設法征服自然。

    風聲減弱,我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潺潺流水聲,走過去向下觀望,只見亂石堆裡有一條小溪,流向一個遮掩在樹林中的小石谷。我見天色已近傍晚,來程走了八個小時,下山至少也要這些時間,看來今晚必須在山上留宿,不如找個安全的地方度過這一夜。於是提起包裹,向那石谷走去。

    山頂算是來過了,是否有收穫還不好說,來過總比不來的好。我心下暗忖。

    奇峰競秀,岩石危聳,山梁、林野、溪水、花草相映成趣,鳥語花香,美不勝收。我心境十分平和,起先只是為了攀登高峰,此刻從頂峰下來,那份迫切的心情漸漸隱去,只剩對周邊萬物的欣賞。只見那些老樹蒼勁矗立,山石傲然俯瞰,小草生機盎然,野花嬌媚動人,都在向我展示著它們的堅強,在這冷酷無情的自然界裡,它們見縫插針地昂首挺立、承受壓迫、迎接風雨,從遠處看來,它們只是茫茫林海中毫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親臨其間卻發現它們都是強者。

    它們不會渾渾噩噩、不會消極頹喪、不會得過且過、更不會被動接受任何安排,物競天澤,弱者早已被淘汰出局,它們堅定地生存在這自然界,用頑強的姿態闡述著它們的自豪和驕傲。每一個生活的弱者面對它們的時候,都會自慚形穢,這是最鮮明的對比。

    我沿著溪流向下行走,半個小時後來到一處山石嶙峋的空地,溪流在山石上方被截斷,形成一道小瀑布,嘩啦啦沖刷下來,在空地中央聚成一個池塘,又從空地邊緣的石縫中匯聚成小溪,繼續流向山腳。

    時間已到下午五點多,我決定在此留宿,於是找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將包裹、木杖、柴刀放下,脫去牛仔褲和旅遊鞋,換上沙灘褲和拖鞋,舒舒服服坐在石頭上抽煙哼小曲。

    氣氛十分和諧。小瀑布的嘩嘩聲,風吹樹梢的沙沙聲,鳥兒的飛掠聲,蟲兒的鳴叫聲,還有老王我五音不全的歌聲,湊成奇妙的交響樂。我突然有些感動,生活沒有真諦,我也找不到真諦,但今天我來到這陌生的大森林,卻找到了此行的意義,並非人生哲理、更非生存目標,僅僅只是在這遮天蔽日的樹蔭下、美妙動聽的音樂旁、自然和諧的畫面中、感受融入其中的快樂。

    好吧,我喃喃自語,讓我進一步融入。

    我站起身,把自己脫得精光,緩緩走進面前的池塘。

    小瀑布只有兩米多高,我來到瀑布下,面向清澈見底的池水,讓水流沖刷我的身體。瀑布湍急,清涼徹骨,從頭到腳將我淋透,我舒服得呻吟起來,閉目細細品味。水澆上我的頭髮,順著脖子向下流去,洗過我的肩膀、我的胸膛、我的背脊、我的小腹、我的屁股,沿著大腿流向腳踝,最後融入池水,帶著我一身的污垢流向山腳。我神清氣爽,忍不住一頭扎進池塘,將自己浸泡在水中,全身輕鬆無比,四肢百骸充滿了活力,我的骯髒離我遠去,此時此地的我就像初生嬰兒一樣乾淨。

    我走出池塘,赤條條地躺在石頭上,讓風吹乾我身上的水珠,叼上一根煙,悠哉悠哉抽起來。嘿嘿,今兒我在大山深處裸泳,還堂而皇之曬裸體日光浴,委實愜意之極,不虛此行。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穿上衣服,取出麵包和水,吃了一頓晚餐。打開手機一看,什麼信號也沒有,不禁苦笑,心想要是不小心死在這裡,恐怕十年也沒人找得到我的屍體。

    這麼一想就有些恐懼,為防不測,我拿出筆記本,在本子上細細記下我的名字、身份、家庭成員和住址電話,寫完後又覺得自己忒沒出息,好好的怎麼就聯想到死了,於是懶得再寫。天色也越來越黑,我將旅行包墊在腦袋下面,準備睡大覺,當然也不忘手握那把柴刀,如果半夜有野豬闖進我的領地,我就把它大卸八塊。

    月亮和星星浮上夜空,我仰躺在這不知名的大山裡不知名的石谷中不知名的池塘邊,一手夾著煙,一手握著刀,感受此刻的寂靜,腦中卻浮想聯翩,遐思不斷。

    天空中浮現出一張美麗而淡漠的臉,是月琴。她在向我揮手道別,她讓我忘記過去,面對未來,她說她在三樓過得很好,我也會過得很好,我們在平行的軌道中各奔前程……

    過了一會,又出現一張美麗而生動的臉,是花花。她在對我笑,對我哭,對我歎息,對我凝望,最後她也揮手道別,她說她要謝謝我,現在的她越來越成熟,生活很舒適,開了一家更大更好的書店,那是我的功勞,我們雖不復再見,但是感情永遠存在,我們帶著彼此的祝福走向未來……

    隨後影像就變得模糊,一會兒出現我老爸,一會兒出現弟弟、弟媳和小光,一會兒出現方麗娟、一會兒出現沈磊、一會兒出現陳文賢和李玉桂,甚至還有陳文貴和陳淑珍,最後出現的是我媽……

    倦意襲來,我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兩道身影,一大一小,在前方衝我微笑,我緩緩走近,視線卻依然模糊,我看不清這一大一小究竟是誰,只記住了那兩個微笑……

    半夜時分,我醒來,發現時間還在凌晨一點。以往我養成習慣,每天不到一點不睡覺,今天剛入夜就睡了,也就醒得特別早。我坐在石頭上抽煙,四周黯淡,只有嘩啦啦的流水聲,月華星光灑落在我身上,我曬著月光等待天亮,不一會又倒頭睡去。

    再次醒來時,天色已亮,紅彤彤的朝霞鋪天蓋蔓延開來,水聲潺潺,鳥鳴唧唧,遠方山巒蒼翠,連綿起伏,近處澗谷含幽,花草點綴,天地間朝氣蓬勃,景象萬千。

    我在池裡洗臉漱口,吃了幾個糕餅,喝完礦泉水,又接了幾瓶溪水備用,準備停當,就此踏上歸程。

    在山頂時我曾仔細觀察,這個石谷和我上山的路程位於同一方向,只是稍遠一些,如果原路返回,我勢必要重新走上山頂,不如找一條新路下山,反正山腳有公路,只要沿路行走就能回到養老基地。於是直接順著溪水的流嚮往山下走去。

    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在這種沒有路的密林中,下山變得十分艱辛,我左手持著木杖,試探前方的落腳地,右手的柴刀特別管用,因為刀頭有一個彎勾,身體失去平衡時可以勾住樹枝,就這樣慢慢向山下走去,沿途還是那些鬱鬱蔥蔥的樹幹枝杈。它們是強者,我也要做個強者。

    可是豪言壯語沒能維持兩個小時,我就被密林給打敗了。

    煩不煩啊,我有氣沒力地抱怨道,到處都是樹、樹、樹,還有沒有盡頭啊。

    正好走到一棵老樹的樹根邊,我思想開小差,腳底下被絆了一下,頓時身體失衡,往前衝了出去。我驚呼起來,拚命穩住身子,哪知前面是個陡坡,我收勢不住猛撲過去,左手木杖和右手柴刀跟著揮舞一通,腳下幾個趔趄,「撲通」一聲坐倒在地,就跟坐滑梯似的沿著陡坡滑了下去。

    我怪叫起來:喂喂喂,別介,等等啊,啊喲,痛死我啦,他媽的,搞什麼鬼,我好好走路也不行嗎,操,哎喲我的媽呀……

    整整滑下二三十米之遙,「彭」的一聲響,我重重撞在一顆大樹上,只撞得天旋地轉。我驚魂未定,全身上下劇痛無比,正要罵幾句,突然發現身子還在往下滑,眼見前方有一個缺口,看不到下面的風景,難保是個懸崖,我驚叫一聲,連忙將手中木杖插進兩條樹枝間,緊緊卡住不放,兩隻腳胡亂蹬踩,只盼能踩住一個堅固的東西。

    不料木杖韌性不足,我整個身子全部靠它支撐,沒過多久就撐不住了,「喀喇」一聲斷成兩截,伴隨著驚呼,我直直滑向那個缺口。

    我嚇得閉上眼睛,心中默念:月萍,瑤瑤,老媽,我走了,你們多保重……

    半晌沒動靜,我大感奇怪,睜開眼一看,只見自己依然半掛在那個缺口處,我心中大喜,回頭看去,原來救我的正是那把寶貝柴刀,剛才我手忙腳亂一通揮舞,柴刀頭部正好勾住一根老籐,硬生生阻止了我的下墜。我急忙用力把自己拉起來,另一隻手抓緊老籐,兩腳踩住地面,緩緩攀附上去。

    總算安全了,我操,沒點依附物還真不行,這操蛋的生活,沒事就給你來點刺激,一不小心就跌進深淵,謝天謝地,老王我好歹留下這條爛命。

    我小心翼翼探頭張望,那個缺口下方是一塊巨大的岩石,距離地面大概有五六米高,如果從這裡跌下去,估計不死也是重傷。我心有餘悸,大口大口喘氣,強忍住身上的劇痛,小心攀到的安全地點,總算站穩腳跟。拿起柴刀狠狠親一口,深情款款地說:寶貝兒,我愛死你了,以後你就是我家的傳家寶。

    我檢查身體,剛才那一跤跌得夠慘,夾克衫被地上的石子和樹杈勾得破破爛爛,牛仔褲稍微好些,只在屁股處磨出幾個小洞,手腳關節和背脊、屁股、大腿等部位都擦破了皮,流出血來。我找出毛巾,用水澆濕,仔細擦乾淨傷口,這才發覺我忘了帶創可貼之類的急救用品,只好任它去了。

    這時回頭想想,才知我有多粗枝大葉,這次密林探險根本就沒做好準備,創可貼沒有,手電筒沒有,帳篷沒有,繩索沒有,就連最基本的指南針也沒帶,卻帶了整整一條煙,深山老林裡帶那麼多煙幹什麼?我簡直有毛病!

    自我反省一通,我繼續上路,這地方太危險,我要走到缺口下面那塊空地去休息。木杖斷了,現在我所仰仗的只有這把柴刀,好在我身強力壯,以往的鍛煉沒有白費,順著陡坡小心往下走,每一步都保持平穩,不令自己踩空,耗時十分鐘,終於來到那塊空地。

    這塊空地並不理想,我見前方有個小樹林,樹林那頭隱隱可見一片更寬敞的空地,於是就走了過去。

    穿過樹林,只覺這地方似曾相識,地面上有許多新鮮的樹皮,還有幾段樹枝。我愣了半晌,不禁一屁股坐倒在地,發出一陣無奈的苦笑:呵呵,呵呵,呵呵呵……

    這就是昨天我削制木杖的地方。

    我還以為自己找了條新的道路,興致勃勃走下來,途中還遇了險,差點跌個半死,不料我繞一大圈,結果又回到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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