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挖空心思討好姜仁定,這老兄卻讓我品嚐到經營恆遠公司以來最強烈的挫折感。
找他吃飯,他不去;找他喝酒,他不去;請他上風月場所,他不去;約他外出旅遊觀光,他不去。總之各種招數全部使盡,仁定兄還是婉言謝絕,說他是甲方人員,不能和乙方過多接觸,他有他的操守,希望我原宥則個,云云。
他有操守有原則,可我沒有,我就一破罐子,摔爛了也還是個破罐子,我這回是纏定他了,為了五千萬的金錢,我可以拋棄我的尊嚴,反正本來也沒啥尊嚴。
接連一個星期死纏濫打下來,姜兄被我煩得哭笑不得,只好答應我會面,但不是吃飯也不是喝酒,更不是什麼風月場所,老兄居然約我去湖邊喝茶,還說各帶一名女伴,成心讓我花錢供他浪漫。可是這總比不去的好,我當即答應,思索再三,讓花花和我同去。
月萍天生冷臉,除了我和女兒外幾乎從不對人笑,而且個子太高,比姜仁定高大半個頭,未免有壓迫感,相比之下還是花花較有親和力。再說了,這年頭男人出去應酬從來不帶老婆,就連魏寬那種人都帶個老情人,我也不能免俗。
花花不太高興,說我難得找她一次,卻不和她過二人世界,還要應酬客戶。我說沒關係,反正說到頭來也是二人世界,別人的世界壓根擠不進來。花花又高興起來,說我的回答很有哲理。我還在思考究竟怎麼有哲理,她就挽著我胳膊和我走了。
來到約定的湖濱茶樓,姜仁定準時到達,身邊帶了個年輕美女,那晚在我公司見過一面,名叫徐笛。我們坐進一個情調高雅的臨湖包廂,點了四壺好茶,天南海北聊起來。
聊著聊著我發覺自己有點跟不上了,姜仁定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種娛樂城老闆,他不但對時尚潮流有敏銳的觸覺,還是個相當有文化的人,年紀雖然才三十六歲,卻見多識廣出口成章,對流行現狀和傳統文化有獨到的見解,他投資「夢想天堂」娛樂城似乎並不僅僅以盈利為目的,還有一種豎立本市潮流標桿的理念,聽他說了半個小時,我不由自慚形穢,花花也開始佩服起他來,讚他水準頗高,像個現代儒商。
又過一陣,我和那位徐笛小姐就基本歇菜了,姜仁定和花花開始探討本市獨特的南北融合文化,一個說得頭頭是道,一個聽得津津有味,我和徐笛連聽眾也做不了,雲裡霧裡,壓根不知如何插話。
「蘇小姐所說的江南底蘊和北方文化滲透確實很有道理,曾有一本無知的雜誌將這個城市評為最女性化的城市,簡直荒唐可笑,幾個記者來此觀光兩三天就煞有介事地發表評論,只能說是他們的悲哀。我始終認為這座城市有一份剛性內涵,不同於江南其它城市。」姜仁定說。
花花說:「我很贊同姜先生的評論,現在流行娛樂大眾,媒體和記者喜歡把一切做成娛樂新聞,用自己的無知當賣點,比如最近流行的選秀節目,不男不女、不洋不土,一切都被扭曲得不像話,我們很難聽見清晰冷靜的聲音,這個城市的內涵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我對它的評價是……」
姜仁定插嘴笑道:「夢想天堂?」
花花苦笑搖頭,說:「對我來說,它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一半燦爛輝煌,一半黑暗無光。」
姜仁定哈哈大笑,這時才發覺我一愣一愣地坐在旁邊,於是對我笑道:「王先生的女友與眾不同,令我頗為驚喜,今天能結識蘇小姐這樣的才女,我十分高興。」
我說:「說到夢想天堂,我倒想問問姜總,有關『夢想天堂』娛樂城的事,不知姜總……」
「打住,」姜仁定笑道,「今天我們不談公事,只談人生哲理,否則就太煞風景了。」
好好好,那就談吧,誰叫你是大財主。我說:「不知姜總喜歡過怎樣的人生?」
姜仁定搖頭說:「錯了,沒有喜歡不喜歡之分,人生由不得你決定,你的喜好不能改變什麼,只有在被動接受中主動尋找值得留戀的,讓人生變得豐滿一些。」
得,滿口廢話,這哥們也不過如此。我心裡這麼說,嘴上讚道:「很精闢。」
姜仁定看著花花,問道:「不知蘇小姐怎樣定義人生?」
花花溫柔地看我一眼,伸手挽住我,說:「對我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姜仁定怔了怔,十分艷羨地說:「王先生擁有如此良伴,實在令我羨慕之極,祝福你們。」
我該怎麼辦?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嗎?我確實說不出話來,可我不感動,因為這是一個假命題,因為我有家室,因為我是冷血動物,因為……你他媽祝福我們也該有實際行動,給個工程做做啊!
對面的徐笛順勢倚入姜仁定懷裡,柔聲說:「我也是。」
假,很假。我看得出來,姜仁定看得出來,徐笛自己也明白,可她還是緊緊依偎,這才叫死纏濫打,造詣絕對在我之上。
姜仁定說:「一直以來我都希望能為這座城市做些什麼,流行文化和傳統文化相結合,經過藝術包裝和完美展現,達到一種夢想般的美感,讓人至少在身臨其境的那一刻能擁有美好的人生,將這座城市視為夢想中的天堂,這就是我的理念,無論生活、投資還是未來的人生規劃,我都遵循這一思路。」
拜託,開夜總會就是開夜總會,賺人民幣就是賺人民幣,沒事扯上人生哲理幹什麼?這老兄比徐笛小姐強不到哪兒去,一樣的虛了吧唧。我心中暗歎一陣,笑道:「所以我對這次合作充滿信心,相信我們恆遠公司一定能幫助姜總塑造這一理念,呵呵,這個『夢想天堂』娛樂城的事……」
姜仁定擺擺手,說:「不談這個,難得出來喝茶聊天,我們今晚不理公事。」
花花微笑道:「姜先生談興正濃,我們不打擾,你說就是了。」
「謝謝,蘇小姐很善解人意。」姜仁定說,又指指窗外的夜湖說,「我每次看見這個湖,心裡總會湧起一種穿越時空的異樣感受,千百年前,在同一個湖邊,發生過許多浪漫的故事,那些故事流傳至今,我們今天坐在同一個湖邊品茗談心,似乎冥冥中有一種聯繫,深深思索之下,感覺十分美妙。」
老天爺,我快要瘋了,剛才我還以為姜同志是個難得的文化商人,沒想到還是個酸人,說一大通不著邊際的廢話,也不知他究竟想說什麼。我的時間不寶貴,你浪費一下也就罷了,可你也別浪費自己的時間,說完廢話各自回家,沒一點收穫,大家都沒勁啊!
花花伸手在我腰間擰了一把,示意我別太不耐煩,對老薑微笑道:「姜先生這種說法很獨特,令我耳目一新。」
「對,很新穎,」我跟著笑道,「現在已經走進新時代了,古人能做的事咱們也能做,古人不能做的咱還能做,比如電子樂、KTV、桑拿浴、高級會所等等,既然如此,我們就用行動來證明這個新時代,證明這是獨一無二的夢想天堂。比如姜總開設夜總會,這樣就很好,很新穎的思路,我們應該齊心合力打造一個完美的『夢想天堂』娛樂城……」
姜仁定苦笑著打斷我,說:「王先生,我說了不談公事,咱們只是喝茶聊天不好嗎?」
好個毛!我一不在家陪老婆、二不在家逗女兒、三不去孝敬老媽、四不去溫存花花,卻和你在這囉哩囉嗦聊穿越時空,我容易嗎我!
可我不能衝他發火,人民幣在他手裡捏著,我就是再急也不能擺上臉面,只好苦笑三聲,靠進椅子裡,讓他們談天說地去。
姜仁定和花花繼續交談,徐笛已放棄參與話題,坐在一邊看起時尚雜誌來,我百無聊賴,只好抽煙看月亮。
月色很迷人,輕煙薄紗般披落,整個城市蒙上一層淡淡的白光,星星隱現,一閃一閃衝我眨眼,多麼誘人的夜色,此刻的夜湖堤岸一定坐著許許多多的戀人,正和我一樣感受著月華和星光,可惜他們眼中的星星有形象的輪廓,像一顆「心」,我卻和他們不同,我眼中的星星也有輪廓,像一個「¥」。
花花在桌下輕輕握住我的手,溫柔地告訴我她不會冷落我,我拍拍她手背,表示不介意。
我真不介意她冷落我,我只介意人民幣冷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