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讓他們把我踩在腳底板下,先發個小火再說。
我轉身面對陳文賢,揮手阻止他發話,說:「爸,我明告訴你,我和月萍絕對不生第二胎,你怎麼安排都沒用,別說去外國,就是去火星我也還是這句話。」見一旁的陳文貴和陳淑珍也要說話,立即打斷,大聲說,「你們給我聽著,今後誰要是敢從中作梗,或干擾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我弄死他全家。你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農民階層,犯不犯得著跟我這種人作對,你們自己掂量清楚。」
一幫農民不說話了,我點起煙,抽得滿屋子烏煙瘴氣,流氓相十足。
過了一陣,陳文賢說:「阿明,我不和你吵架,咱們心平氣和商量。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答應?」
咦?老頭兒這意思像是準備給我好處,如果給一百萬……我答不答應?如果有一千萬……我答不答應?如果再加上十幾二十套商舖……我答不答應?可是如果我答應下來,不論最後有多少好處,這臉皮可就丟光了,幾個農民一定會嘲笑我:他媽先前還一臉正義凜然,原來只是在裝逼,就為了多撈點好處……我日!哪能嚥下這口氣,老子不幹!
陳文賢不知我此刻已立下永不妥協的決心,以為我正在仔細考慮,於是加了一句:「這樣吧,只要你答應,我立即把你和你媽的三十六萬分紅全部付清,等月萍成功懷上第二胎,我再送你一輛寶馬車。」
寶馬車?嗯,不錯……不、我的意思是不行!他媽的,寶馬費油,老子沒人民幣打底,有了寶馬還是一樣開不起!
我搖搖頭,陳文賢立即加碼,說:「只要生下陳中航,他和陳瑤姐弟倆的所有生活開銷由我承擔,你也不用再上繳恆遠公司的利潤,一切收入歸你自由支配,我還會給你很多工程業務,你看怎樣?」
好啊,當然好啊,我求之不得啊……不、不行!這是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我要時刻警惕,堅持無產階級本色,保持思想先進性,絕不輕易動搖!媽的,老頭也真摳門,給工程業務多費勁啊,直接給個千八百萬不完了麼!
見我搖頭,陳文賢繼續加價,說:「幸福村高層公寓建完之後,我和玉桂的三百平方過戶到你名下,居住或出售任你決定,我絕不干涉,這總好了吧?」
等等,你等等,讓我算算這筆帳……幸福村高層公寓位於江濱,目前房價每平方一萬以上,三百平方等於三百萬,我和我媽能分到兩百平方,這樣總共有五百萬……五百萬啊,它不是台幣也不是越南盾,它是人民幣,彩票中大獎也只有四百萬,這麼好的事上哪兒找去……
「不行!」
背後突然傳來開門聲,一個清冷的女音打斷了我的思路:
「無論如何也不答應!」
大家轉身看去,只見書房門打開,月萍出現在門口,一雙深邃的眼眸就像利劍般掃視過來。
原來我老婆一直在門外聽我們談話,靠,幸好我沒開口答應,不然可就出大醜了!
我抽一口煙,點頭附和道:「對,我們絕不答應!」尤其強調這「我們」兩字。
月萍走到我身邊,直視陳文賢,說:「爸,你什麼也別說了,我和阿明只有瑤瑤一個女兒,絕對不會生第二個。」
什麼叫領袖風範?我老婆就是十足的領袖風範,我也不做什麼千八百萬的黃粱美夢了,還是嚴格遵守基本國策、緊密團結在以老婆為核心的和諧社會中、一家三口高舉偉大旗幟和平崛起吧。於是我昂首挺胸發出回應:「對,絕不生第二個。」
陳文賢看著月萍,說:「月萍,你就不能體諒爸爸的苦衷麼?」
「這是天意,」月萍說,「老天送我一個女兒,我必須接受,並且把她好好養大。你當年是這樣對我,我也這樣對女兒。瑤瑤也是陳家的血脈,沒有任何區別。」
陳文賢慘然笑道:「區別大了……太大了……」
一旁的陳文貴發言說:「月萍,大哥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有個陳家的男孫,為此甚至不惜找個像王明這樣的女婿,你千萬別讓大哥傷心,盡量配合一下——」
我一聽火了,打斷道:「你也姓陳,去外面找個女人生兒子還來得及,反正也是為了家族大業,你老婆深明大義,應該不會反對。」
陳文貴冷笑道:「王明,我看你是尾巴翹上天了,陳家的事哪輪得到你插嘴?信不信我——」
「住嘴!」我再次打斷,「你連老子生小孩都要干涉,老子就不能說你兩句?你算什麼東西?以前喊你叔叔是看得起你,現在要是惹毛了老子,他媽當場打死你!」
我惡形惡狀,一改以往溫文爾雅的作風,在場除陳文賢和月萍外從無人見過,都有些驚詫,一時愣住說不出話來。月萍拉住我的手,對我搖搖頭,冷冷說道:「二叔,小姑,這是我和阿明的事,你們最好少發言,否則別怪我目無尊長。」
陳文賢說:「月萍,陳家好不容易創下這些基業,你就忍心看著陳家到我這一代終止麼?」
月萍說:「你放心,你的事業我和阿明會幫忙打理,將來瑤瑤長大後也可以接手,我們保證做好,絕不讓陳家產業在我們手中沒落。」
陳淑珍看我一眼,冷笑道:「月萍,我看你是中了王明的計,陳家產業和他有什麼關係?他一再拒絕生男孩,就是為了佔有——」
「閉嘴!」我打斷說,「再他媽廢話,老子活活弄死你!」他媽的,豁出去了,今兒給他們來個下馬威,看以後誰還敢跟老子得瑟!
陳文賢冷冷地說:「阿明,注意你的態度。」
我說:「你放心,我不貪圖你的財產,你公司的事我永遠不會插手,省得你看我像個賊似的。不過我也警告你,拿主意之前最好體會一下我的心情,別擅自替我做決定。」說到這兒感覺還不夠,於是再加一段,「在場的人都給我記住,我不比你們高半頭、也不比你們矮半頭,大家都是農民,誰也不比誰高檔。從今往後誰要是再敢視我的警告於不顧,我立馬跟他玩命!」
好吧,這下徹底撕破臉皮了,以後大傢伙兒按規章制度辦事,誰也別跟我裝糊塗。
農民們呆滯無語。月萍發表總結性陳詞:「今天是我女兒的滿月酒,就算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嬰兒,我也不想有一丁點的不愉快,希望你們聽進去,晚上我要辦一個高高興興的宴會。阿明,我們走。」
我們手牽手離開,回到房間,月萍趕走陳麗芬和陸曉敏,從張大姐手裡搶過孩子,緊緊抱在懷裡。
我摸摸她的頭髮,說:「給你添麻煩了。」
月萍笑了笑,說:「我也想說這句話。」
我摟住月萍,柔聲說:「休息一下,今晚咱們給女兒辦個最好的滿月酒。」
月萍有些走神,「嗯」了一聲,陷入沉默。
傍晚時分,我們來到村口酒店,正式舉行滿月酒宴。共有三十多桌,其中二十桌是幸福村各家代表,五桌是我家親戚,五桌是我的朋友和同事。我爸、弟弟、鄭虹、小侄兒一家,李軍等老哥們,還有沈磊和恆遠公司屬下都來齊了,大家歡聚一堂,我女兒陳瑤就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我和月萍抱著陳瑤向每一桌的親朋好友致敬,小傢伙不怕生,從頭到尾沒哭一次,見了誰都咯咯直笑,把大夥兒逗得喜笑顏開,月萍、我媽、李玉桂都很開心,炫耀似的繞場一周,成心要讓每個人見證我女兒的可愛,我卻驀地生出許多感慨。
陳瑤是滿場的焦點,事實上從她孕育時起就是焦點,所有人都在關注她,對她寄予許多不該由她承受的希望,她輕輕巧巧的身子因此變得格外沉重,甚至連我這個父親的生活都和她聯繫起來,可她不過是個滿月的孩子,除了吃奶睡覺連爸爸媽媽都不會叫,讓這樣一個小孩承受巨大的壓力,難道不覺得太過殘忍嗎?
此時此刻,我才真正發自內心地堅定了我的決心,我這輩子只有陳瑤一個女兒,無論別人給我多少好處都不會改變,我不能減弱別人對她的喜愛,所有人的感情必須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當晚回到家中,孩子和保姆睡一間房,月萍特別高興,喝了很多酒,頭暈目眩東倒西歪,於是我和她早早上床休息。
半夜時分,我被一陣響動驚醒,睜眼看去,只見月萍斜靠床邊,身子輕輕顫抖,似乎在低聲哭泣。我吃了一驚,正要開口詢問,只聽月萍顫聲喃喃道:
「苦命的瑤瑤……你怎麼就是個女孩、怎麼就不是男孩……」
我心頭百感交集,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可憐的小寶貝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