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們義憤填膺、喧聲如雷,我只好保持沉默,繼續抽煙發呆。
這本來就不關我的事,民工討還血汗錢確實值得憐憫同情,可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應該找劉忠那王八蛋去,不能跟我較勁,我就是再可憐他們也不會自掏腰包。我還沒富裕到那種程度,也沒那麼高的思想覺悟,自己都操心不過來,哪有工夫理會他們。
那位女記者帶著攝影師來到我面前,說:「王經理,民工兄弟為建設我們的城市添磚加瓦,應該說我們現在所享受的一切物質成就都離不開民工兄弟,政府一直提倡人文關懷,你做為一個有良心的私營業主,是不是應該積極為他們解決困難?你這樣坐著無動於衷,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我說:「路邊有很多乞丐,你有沒有積極為他們解決問題?」
女記者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我說:「那你又怎麼知道我坐著無動於衷?」
女記者說:「你現在就是無動於衷,我們沒有看見你做出任何舉動。」
我說:「我已報警,也聯繫了律師事務所,一切按照法律程序辦事,沒有比這更正確的舉動。」
女記者說:「我再重複一遍,社會上一再提倡人文關懷……」
「停!」我打斷說,「關懷不關懷是另一回事,現在我遵照法律程序辦事,怎麼說都有理。你坐公交車不給老人孕婦讓座,我只能在道德層面上譴責你,不能說你有罪。就是這個道理。」
女記者說:「王經理,請你圍繞目前這個話題,我們盡快把問題解決。現在你說的話都被拍攝在內,如果播放出去,相信你也明白會對你個人和公司產生何等影響。」
我吐一口煙,緩緩地說:「你利用記者身份出言威脅,我們公司幾十個人都聽在耳裡,我完全可以告你,相信你也明白這對你會有何等影響。」
女記者臉色一沉,說:「王經理,如果你不配合,我們會進行跟蹤採訪,每一個有良知的市民都會站在我們這邊,請你仔細考慮後果。」
哪能輪到她給我擺臉色,我沉下臉說:「你說的話我已錄音,這是證據,表明你今天以新聞採訪權對我進行要挾,你等著收律師信吧。」
女記者冷笑道:「居然有你這樣的老闆,竟敢惡人先告狀,說你是黑心老闆果然沒錯。」
我冷冷地說:「民工討薪是一個制度問題,有本事就去找勞動局,別以為扛個攝像機我就怕了你,這事你就是採訪到黨中央我也站得住腳。而你剛才所說的話已背離了一個新聞記者的職業操守,有明顯的主觀傾向,這對我個人和恆遠公司的名譽產生消極影響,我保留起訴你和你們這個頻道的權利。」
女記者被我說得一愣一愣,正不知所措,一群民工又吵了起來,那帶頭漢子吼道:「你要是敢賴帳,我這就從你們窗口跳下去!」
我見女記者和攝影師眼睛一亮,冷笑道:「你們高興了吧,這下有新聞題材了,黑心老闆逼得民工兄弟活活跳樓,真有轟動效應。趕緊導演吧,主角配角攝像燈光一個也別拉下,我奉陪到底。」
那漢子見我不理他,頓時急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窗口。拉開窗子爬了出去,站在窗簷擱空調外機的小平台上,嘶聲大叫道:「還我血汗錢!不還我就跳下去!」
民工和公司員工們齊聲驚呼,我對大家擺擺手,說:「大家安靜,坐回原位,等警察上門。」
女記者大聲說:「王經理,事情發生到這種地步,你還沒有任何表示嗎?難道你真的想活活逼死這位民工兄弟?你有沒有想過,他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兒,你讓他的家人以後怎麼辦?」
我冷冷地說:「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麼?如果他真的跳樓,你也脫不了關係。」不等她說話,對眾員工說,「你們用手機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給我錄下來,遺漏的就做筆記,尤其是這個記者說的每一句話,我要用這些證據來起訴她,今天這事就是他們一手促成的。」眾員工紛紛掏出手機,拍照的拍照、錄音的錄音、攝像的攝像。忙得不亦樂乎。
女記者分明被我打亂了陣腳,氣急敗壞地說:「怎麼有你這種人啊!你小心身敗名裂!」
我對小黃說:「這句話錄下了嗎?」
小黃是個很機靈的女孩,立即點頭說:「錄下了,她出言威脅王經理,證據確鑿。」
女記者氣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位胖子攝影師發話道:「喂,人家隨時可能跳樓,你還有心思在這跟我們玩?出人命誰負責?」
我瞪著他說:「當然是你們負責,他本來就是被你們逼的。」
窗口那漢子再也按捺不住,就這麼大哭起來,叫道:「你們這些王八蛋!是你們逼死我的!我這就死給你們看!」一幫民工急得大叫,其中幾個女人索性痛哭起來,辦公樓裡一片哀嚎,紛亂之極。
我硬起心腸不看那漢子一眼,對攝影師說:「死胖子,你還站著幹什麼?這個角度不好,你該去樓下選位置,拍個好效果。」
攝影師怒道:「你說什麼?!」
我不禁火往上冒,罵道:「操你媽!我叫你滾下樓去,他媽沒長耳朵啊!」
攝影師說:「你這段話會在電視上播放,全市老百姓都會看見,你等著瞧!」
我憋了半天的怒火再也無法抑止,拎起一張椅子向他砸去,吼道:「瞧你媽個逼!你們這幫逼養的雜種!老子弄死你!」
「啪」的一聲,椅子重重砸在胖子肩頭,他痛嚎一聲往後跌去,攝影機也摔落在地。
窗口那漢子愣了半晌,又大叫道:「該死的王八蛋!我這就跳樓!」
我盯著他冷冷地說:「你要是個爺們就給我進來,別他媽像個娘們一樣要死要活的。」
漢子顫聲說:「你們這幫沒心沒肺的混蛋,我們的血汗錢都被你們貪了,你讓我們怎麼活?」
我冷冷看著他,說:「有本事就去找劉忠算帳,大老爺們動不動跳樓尋死,你不為自己想也為老婆孩子想想,你的命難道就只值幾千塊錢?」
漢子被我駁得無話可說,雙手掩面大哭起來。
這時三個記者中的那位助理將胖子攝影師扶起來,胖子檢查一遍攝像機,再度扛上肩頭,那女記者上前大聲說:「王經理,你動手毆打記者,這算不算證據確鑿?」
「媽逼的!」我指著她罵道,「滾出去!都他媽給我滾!」
胖子心有不甘,怒道:「你小心自作自受——啊呀!」
「砰」的一聲,我將桌上的煙灰缸狠狠擲去,正中他肚皮,這是一個玻璃煙灰缸,又大又沉,痛得他摀住肚子慘叫起來。
我吼道,「狗日的記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都給我滾蛋!」
女記者到此終於露出恐懼之色,拉住攝影師往後退去。這時幾個民工急道:「記者同志,你們不要走啊,這事還沒解決!」窗口那漢子見狀更是哭得聲嘶力竭。
這時門外出現一群人,其中有沈磊和兩名律師,還有兩個警察。我大聲說:「好了,誰也別吵,交給警察來解決。」
警察也不多話,先走到窗口勸說那漢子,眾民工在旁幫腔,兩方陷入僵局。
沈磊走近我低聲說:「這是潘耀光遺留的問題,和我們沒關係,你放心吧,律師會搞定的,潘耀光也會出力幫忙。」又指指那幾個記者問,「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我點一根煙,說:「還好,不過剛才我動手揍人了,幾個爛記者欺人太甚。」
沈磊笑道:「看來你要上電視了,這下全市美女們都有機會領略王大帥哥的風采,恭喜恭喜。」
我低聲說,「別跟我開玩笑,這幫民工挺可憐的,讓潘耀光趕緊找到劉忠那王八蛋。」
沈磊苦笑道:「找得到就好了,那傢伙早已溜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說:「三萬二也不算多,要不……咱們給錢算了。」
沈磊說:「不行,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給錢就等於認罪,咱們不能這麼做,交給律師處理吧。」
我們掛靠的這家律師事務所和法院關係極佳,這種小案子幾乎不可能判罰恆遠公司,也就是說只要找不到劉忠,這幫民工就不可能討回工錢。我心下暗歎,沉默不語。
不一會警察將那漢子從窗外拉了進來,一幫民工圍上去護住他,不讓他有機會跳樓。警察協調幾句,說要回去展開調查,那漢子拿著劉忠的欠條去錄口供,我讓小黃同去,說明一下情況。
那漢子經過我面前,一雙眼睛紅紅的,滿是悲憤之色,盯著我說:「你到底給不給工錢?」
我面無表情,說:「法院判了我就給,不判就不給。」
漢子顫聲說:「你們會有報應的……」
我轉頭不看他,說:「珍惜你的生命。」
漢子和民工們跟著警察走了,三個記者也悄悄離去,沈磊和律師正在商量此事,員工們繼續工作,我卻再無心情,叼著煙站在窗前,陷入長久的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