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別沈磊回家,來到幸福村自家樓下,走出車子,正要進門,只見前方轉角處站著一男一女,其中那女孩大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別來找我!這不關我的事!」聲音十分清脆,還有點熟悉,正是那位名叫花花的女孩,我不禁有些好奇,悄悄駐足觀望。
那男的情緒有些激動,急道:「你一定知道!故意不告訴我!對不對?你快說啊!我急死了!」
花花說:「我真的不知道!你走吧,別來了,你們的事自己解決,我不想牽涉進來,走吧!」
那男的有點失控,突然抓住花花的肩膀,大聲說:「你騙我!你們合夥騙我!你們都是騙子!」
「哎呀!」花花叫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我一看情況不對,忙快步走上前,喝道:「喂!你幹什麼?」走到花花身邊,一把扯開那男的,將花花護在身後。
花花又驚又喜地說:「帥房東,是你啊,快幫我趕他走。」
那男的還是不依不饒,急道:「你快告訴我啊,我只想知道翠翠的下落!」
我上前一步,說:「你誰?幹嘛呢這是?深更半夜在我家樓下騷擾小姑娘,信不信我揍你!」
男的說:「沒你的事,我找花花。」探頭對我身後的花花說,「你告訴我啊,求求你了!翠翠不能這樣對我,我什麼錯也沒有,你至少也要讓我知道她在哪裡!」
花花小心翼翼躲在我背後,說:「你自己去找翠翠說清楚,別來煩我,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翠翠已經搬了,以後這兒只有我一個人住,你別來了,這跟我沒關係。」
我見那男的還要長篇大論,忙揮手阻止,說:「好了,花花是我這房子的租客,我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你趕緊走人,不然我報警抓你。」
這男的文質彬彬,戴一副眼鏡,是個年輕的書生,相比之下我就高大得多,他看我幾眼,面露絕望之色,說:「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告訴我翠翠的下落吧。」
我身後的花花輕歎一聲,說:「我真的不知道,你走吧,相信翠翠會找你說明一切的。」
書生沉默良久,突然流下兩行眼淚,轉身緩緩離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愣了半晌,奇道:「究竟怎麼回事?大老爺們居然掉眼淚。」
花花長歎道:「其實他沒錯,他是個好男人,是翠翠辜負了他。帥房東,送我上樓好嗎?我怕黑。」
我點頭說:「好,走吧。」
帶她走上四樓平台,這兒的租客大多還沒回來,只有她那間房窗口亮著燈,她卻不進屋,走到平台一角,說:「跟你說個事,下個月開始這間房我一人住,翠翠以後不住了。」
我想起剛才的情景,說:「是不是李翠翠想躲開那個男的,才搬出去住?」
花花苦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你想聽嗎?」
我取出煙抽上,說:「你講吧,我反正也沒事,就當聽故事。」
花花說:「翠翠是代課老師,又是外地人,在那個學校呆下去不會有前途,所以她想盡辦法轉正,包括給校領導和教委領導送禮。前陣子一位教委領導表示能幫她轉正,但要翠翠做他的情人。翠翠沒有和我商量,直接答應下來,她有男朋友,就是剛才那個人,開始還瞞著人家偷偷摸摸和那老頭相好,後來老頭給她找了房子,讓她搬過去住,她為了自己的前途,就這麼一走了之。她男朋友到處找她,始終沒有音訊,就來這兒找我。我也不知道翠翠住哪兒,可能是她心裡有愧,覺得做情婦很丟臉,只說她找了個新男朋友,過段日子再聯繫我。前陣子我自己也碰上一些煩心事,這個春節過得特別不開心,所以早早回到這兒圖個清靜,不料那人又找了過來。哎……真是個可憐的男人。」
我點點頭,說:「所以說這年頭沒有什麼真感情,一切都是交易,李翠翠這麼做也不稀罕,外面很多女人跟她一樣……」說到這兒我不由停住,這話還是沈磊跟我說的,我這就現學現賣了。
花花情緒低落,歎息道:「你知道嗎,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令我十分感慨,好像突然間看清了這個社會,和我學生時代所想的完全不一樣,非常骯髒齷齪,也非常現實,我有點害怕,這種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怕以後很難在這社會上生存。」
我說:「社會本來就是這樣,大家都在為自己的慾望而奮鬥,你沒法拒絕,只能接受。看開點,以後日子還長,總會遇上讓你開心的事。」
花花看我一眼,說:「幸福的明明,你生活在富裕人家,不理解社會底層的磨難疾苦。翠翠這麼做雖然對不起她男朋友,可也有她的苦衷,這樣至少能看見希望,哪怕付出自己的身體和青春。很多人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像你這樣的階層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態,為了一個希望、一個盼頭、甚至只是一丁點的寄托,他們也會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我不想跟她扯這類沉重話題,說:「你不是想開一家書店嗎,這就好好努力吧,盡快開出來,省得去做那種可悲的人民教師。」
花花苦笑道:「我別提多想開書店了,可我太窮了,上哪兒變出人民幣來?」
我說:「先去打工賺點錢,然後向親戚朋友借,開個書店不算太貴,你應該承受得起。」
花花沉默良久,長歎道:「翠翠為了轉正可以出賣自己,說不定哪天我也會這麼做,為了開一家書店出賣自己。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代價,社會總是這樣子。」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好了,你回房休息吧,明天就是年初八,大家都開始上班了,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一下。」
花花說:「我本來聯繫了一個學校,可是看到翠翠這樣,我又不敢去了,明天還是繼續在家發呆。」
我說:「慢慢找吧,總有合適的工作。」
花花說:「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我想到以後她一人租房,也該保持聯繫,就把號碼告訴了她,說:「有事你說話,能幫我盡量幫。」
花花的臉蛋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迷離,彷彿籠罩了一層月華,眼中晃動著星光,輕聲說:「明明,你是個很好的人,可惜……」
我拍拍她的肩,說:「進房去吧,我回家了。」
花花不說話,邁步向房間走去,走到房門口停下,轉身向我看來。
我微笑道:「再見,花花。」揮手道別,向樓下走去。
身後傳來幽幽一聲歎息。
我回到家門口,沒有進屋,站在門前抽煙發呆。
其實花花的困惑也正是我的困惑,她對未來產生迷茫,不知何去何從,我也一樣,只是在理解程度上比她稍微深一點罷了。
今天我見到一個堪稱極品的美女盧韻,卻是個五萬一月的消費品,誰出得起價錢就能把她包下。剛才我又聽說一個類似的故事,樓上的租客李翠翠為了轉正而出賣自己,做教委領導的情婦。這兩個女人的經歷就像一本反面教科書,深刻印證了目前這個社會的本質。花花因此對現實世界多了幾分認識,而我則在原有程度上更添幾分深刻。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光怪陸離,遠非我以往所想般單純,一切都在變化,有的昇華,有的墮落,有的光輝燦爛,有的黯然失色。男男女女們為了自己的慾望拚搏奮鬥,做著許多莫名其妙的事,而還原到最終面目,卻只有三個金燦燦的字:人民幣。
只有人民幣是冷靜沉著的,是清晰不變的,所有的人其實都是迷茫的,大家陷入一個巨大的漩渦,身不由己,茫然失措,跌宕起伏,苦苦掙扎……
我腦裡亂七八糟,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越是胡思亂想就越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究竟是我傻逼、還是大家都傻逼?或者、這根本就是個傻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