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你和一個人的感情深厚，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金錢，不論這人是你的親人還是朋友，但凡有一絲半點的私心，立馬就能在金錢面前原形畢露。
這世上真正能做到不和我計較一分錢的只有我媽，我也一樣，所有的錢都能和我媽分享，除我媽之外就是月萍也做不到，尤其是在我身為招贅女婿這一前提之下。
現在就是最明顯的衡量關頭，我面前站著老爸王洪、弟弟王亮、弟媳鄭虹、侄兒王小光，他們是這世上除我媽傅水雲外和我最親的人，可是只有小光顧自玩耍，其餘三個都用一種最直接的態度看著我，眼裡無一例外寫著他們的要求：給錢。
這是一件多麼光榮又多麼悲哀的事，二十八年來天底下只有我媽一人關注我，現在卻多了好幾個，我終於嘗到受人關注的滋味，不過這種關注卻等於將我自己變成他們的自動取款機。
弟弟給我一根煙，說：「哥，這次實在沒辦法，我和小虹四處借錢，欠下二十多萬，本來可以付足頭期款按揭，後來想想既然已經這樣，不如一次性買下房子，以後慢慢還。目前還差二十三萬，你幫幫忙，我以後分期還你。」
我抽一口煙，還沒說話，鄭虹說：「哥，我和阿亮也不容易，賺來的錢除了養小光還要照顧我爸媽，你現在日子越來越好過，前因後果我也不提了，我這個弟媳你可以不管，只希望你看在阿亮和小光的份上，幫忙資助一下，以後怎麼算你應該有數，不會不顧念我們的親情。」
這女人厲害，她的意思是我給錢本來就是應該的，她做媒是「前因」，我和月萍成婚是「後果」，所以即使給他們這二十三萬，以後也不用還。弟弟這人太老實，心計方面比他老婆差遠了。
我心裡有氣，就氣鄭虹這種擺明了借錢不還的態度，即便她給我牽線做媒我也不欠她什麼，至少不欠二十三萬之多。於是冷冷地說：「我只有十八萬，是給媽養老的錢，你們要是顧念親情可以拿去。」
老爸說：「阿明，你不能說這種賭氣話，我們確實有難處，不然也不來找你。你和你媽年底就能拿到三十六萬——」
「閉嘴！」我終於火了，喝道，「年底分紅跟這事無關，你別老是掛在嘴邊。我不會因為年底能拿到三十六萬就給你二十九萬，這事還沒發生就不算數！懂嗎？」
老爸跟我犯沖，隨之怒氣勃發，喝道：「你什麼態度？有你這樣和爸爸說話的嗎？」
「你聽著，」我冷冷地說，「法院把我判給我媽，小時候媽養我，現在我養媽，我只對媽負責。你和阿亮是一家，我和媽是一家，兩家就要用兩家的方式，少給我混淆不清。」
老爸大怒：「你什麼意思？你不認我這個爸爸是不是？不認阿亮這個弟弟是不是？」
我冷笑道：「你現在倒振振有辭了，以前怎麼沒見你像個爸爸的樣子？從小到大我被你打過多少次？媽被你罵過多少次？現在你們離婚十多年，早已沒有關係，你還好意思來問我們要錢？嘿嘿，做爸爸做成你這樣也算天下奇事。」
老爸氣得渾身發抖，卻沒法反駁，因為我說的是事實，上門借錢至少也該有點好臉色，他們一副吃定我的樣子，鬼才願意借錢給他們……靠！還未必是借的，他們就是直接伸手拿。
弟弟皺眉說：「哥，你不能這麼說，我始終把你和媽當成自家人。」
「阿亮，」我說，「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別會錯意，這也是實在話。你買房缺錢，哥哥我能幫一定幫，小光是王家唯一的血脈，他的營養費和學費我也會承擔一部分。但你必須明白，我和媽遠遠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富裕，錢多錢少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份心意。你懂我的意思嗎？」
弟弟說：「我知道，今天過來也是求你幫個忙，實在不行就算了，我理解你的難處。」
鄭虹插嘴道：「哥，爸剛才的說法其實也不過分，你和媽都有幸福村戶口，就算今年稍微難過一點，明年你們還是一樣有分紅，這筆錢對你們來說只是一年半載的事，對我和阿亮卻是一輩子的事，以後我們住進新房子，一生一世都記得你的好處。你體諒一些，幫幫我們。」
我挺煩她，我和弟弟自家兄弟說話，她一個外人老是插嘴，拚命把弟弟的思路往「免費拿錢」那方面扯，他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中了五百萬！
媽扯扯我的袖子，說：「阿明，把十八萬都給他們吧，我們不要這錢了。」
老爸本來已經蹲下逗小光玩耍，這下又站起來，說：「水雲，阿亮的房子還差二十三萬，小光需要六萬，你們最好再多一點，再過兩三個月就過年了，也不會有多大難處。」
……我簡直懷疑他在女裝市場裡安排了間諜，我口口聲聲說只有十八萬，他卻張口閉口二十九萬，好像知道我最近發了一筆橫財似的。
我抽煙不說話，老爸又對我說：「阿明，現在月萍懷孕了，陳家一定很高興，你就是向他們借十幾二十萬也不見得有多困難，現在家人需要你幫忙，你就——」
我打斷道：「你別給我出主意，一會兒年終分紅一會兒跟人借錢，都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我早就是大富翁了。」
老爸沉下臉說：「我只希望你明白，家人才是你最親的人，你應該事事以家人為重！」
我冷笑道：「是啊，說得真輕巧，你怎麼不以家人為重？我和媽在這喝西北風，讓你逍遙快活，那你就開心了是不是？」
老爸再次大怒：「你說什麼？！」
「靠！」我跟著怒喝道，「我說什麼？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小光被嚇了一大跳，頓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鄭虹連忙抱起小光，不斷輕聲安慰，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責怪我嚇壞了她的寶貝兒子。
媽的！明明是老子有理，這下卻變成老子有錯，連小毛孩也跟著瞎起哄，真他媽憋屈！
小光被老爸和鄭虹養嬌了，不像我們小時候那麼堅強，稍微有點不順心就哇哇大哭，越哄他還哭得越起勁，這會兒更是配合之極，一邊哭還一邊恐懼地看我，擺明了我就是罪人。
媽歎口氣，輕聲對我說：「阿明，算了吧，這次滿足他們，沒有下一次。」
我還能怎麼辦？連我媽都這麼說，我自己也確實為難，那就聽我媽一次。
抽一口煙，我開始暗自計算，一百三十八萬減去二十九萬，剩下一百零九萬……這二十九萬還不是借的，就算弟弟想還錢老爸和鄭虹也不答應，他們吃定了這筆錢，壓根沒準備還，我一筆商舖轉讓費就這麼白白泡湯了……
老爸、弟弟、弟媳、侄兒四人都在看我，好像在看一台取款機。只有老媽挽著我，給我一絲溫暖。
沉默良久，我終於開口：「好了，你們拿三十萬去吧。」
三人怔了怔，隨即喜形於色，鄭虹嫣然笑道：「太好了！謝謝哥！我一定會報答你！」
弟弟說：「哥，你有沒有難處？如果困難的話就少出點。」
我見鄭虹又要插話，就揮手阻止道：「沒事，反正只有這些，再多也沒有了。」
老爸看看我，又看看老媽，可能是老媽表情太平靜，他有幾分起疑，說：「阿明，你究竟有多少錢？剛才你說只有十八萬，這下怎麼就有三十萬？」
我沒好氣地說：「我跟丈母娘借十二萬行不行啊！」
老爸歎一口氣，說：「你不要這樣，我是為你著想，別一開口就跟我鬥氣。」
「好了好了，」我說，「阿亮回去等著，明天我給你戶頭匯三十萬，沒有第二次了，我就這點錢。」
鄭虹咯咯直笑，說：「謝謝哥！」隨後抱著小光走上來，對小光說，「來，謝謝你大伯，大伯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
小光破涕為笑，衝我咿咿呀呀說了一通誰也聽不懂的話，小孩子終究是最可愛的，看著他清澈無邪的眼睛，我忍不住笑起來，捏捏他的臉蛋，湊過去親了一口。隨後低聲對鄭虹說：「這是我和媽最後一點老本，絕對沒有第二次，你記住。」
鄭虹笑道：「你的婚姻也沒有第二次，你和月萍還要過一輩子呢。可別忘了我這個紅娘。」
我最煩這種鬼精女人，笑裡藏刀話裡有話，懶得跟她多說，揮手道：「你們先走吧，我和媽商量一下，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該怎麼過。」
鄭虹笑道：「好的，小光也要回去睡覺，我們就不打擾了，明天等好消息。哥再見，媽再見。」
老爸和弟弟聽我這麼說，也實在沒法呆下去，就揮手告別。老媽送他們出去，關上大門，回來對我說：「別心疼，還有一大筆錢存著，足夠用了。」
「媽，」我說，「咱們別存了，把這些錢花乾淨吧，省得被他們借走不還。」
媽問：「這麼多錢你怎麼花乾淨？」
我想了想，說：「等我再賺些錢就去買個商舖，以後給你收租。」
媽說：「你看著辦，聽你的。」
我摟住她不說話，心裡長長歎了口氣。
唉！總有那麼多不順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