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鸞中毒事件過後,燎洛就再沒有進宮去尋過蘇離,兩人也就接連幾日都沒有見面。
一日下了早課,蘇離無事,便到燎洛的公子府去尋找燎洛。蘇離過去時,燎洛正躺在樹蔭下的一張籐椅上納涼,見了蘇離,便微微的撐起身子笑道:「離兒,大熱天的,你怎麼來了?」
蘇離愣了一下,燎洛此刻的笑容突然讓她想起初見面時,他笑著對她說要兄友弟恭時的樣子,看起來熱絡,其實卻不見真心。不過那時蘇離一來並不熟識燎洛,二來也並不在意,所以也就沒有特別的注意,然而此刻看來,卻可明顯的感到燎洛骨子裡的疏離。從那樣的表面熱絡到真的熟識起來,幾乎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雖然她也曾經有懷疑燎洛用心的時候,但至少在她看來直到現在燎洛都是一直十分真心的待她,所以她也實在想像不出此刻燎洛又怎會突然的現出這樣的一種姿態。
蘇離在燎洛的身邊坐下,道:「最近還好嗎?我們出牢之後的這幾天,還一直都沒有顧上見面。子沉這些日子都沒有再入宮了,你也不來,我倒真覺得突然就冷清了很多。」
燎洛淡淡的笑道:「聽說子沉去拜了戚大將軍為師了。」
蘇離笑道:「子沉說他幾乎在戚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戚大將軍才肯讓他入府的。又考了他好些問題,才答應暫且教他一段時日看看。還說多虧了他身上的仗傷,要不然怕就算他跪上三天三夜戚大將軍也未必理他。」
燎洛道:「子沉竟能感動戚大將軍,這倒真是沒有想到,我還以為戚大將軍是真的要就此終老了呢。」
蘇離奇怪道:「我還一直不知道這戚大將軍到底是什麼人物呢?為何拜他為師會如此困難?」
燎洛道:「戚大將軍現在早已不任大將軍一職了,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以傷病為由而告老。不過當年他還是楚國的大將軍時,真的可以說是戰無不勝,是讓所有敵人都聞風喪膽的無敵將軍。」
蘇離道:「那他是因為受了很重的傷,所以才告老的嗎?」
燎洛搖頭道:「戚大將軍告老的真正原因其實不在傷病,而在父王。」
蘇離猜測道:「是……功高震主?」這好像是歷史上很多武將不得善終的最大原因了。
燎洛愣了一下,似乎倒是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不,不是。」
蘇離道:「那是什麼?」
燎洛想了想,道:「因為他的女兒是嫁給了當年的太子,而最後當上楚王的卻是父王。」
蘇離震驚道:「父王當年並不是太子嗎?」
燎洛笑道:「是啊,父王不是。所以類似的事情離兒最好就不要再在別人面前問起了。」
蘇離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麼當年的太子呢?還有戚大將軍的女兒?」
燎洛拍了拍蘇離的頭,笑道:「離兒為什麼會這麼喜歡追根問底呢?好奇心重的孩子活不長,難道沒有人告訴過離兒這句話的嗎?」
蘇離稍稍的後退了一些,燎洛說這些話時,笑容裡竟帶了微微的惡意,這讓敏感的蘇離覺得有些不舒服。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從前兩人相處,最一開始的時候都是燎洛在逗她說話,後來熟識之後,便是有得聊就聊,沒有什麼話題的時候便自在的各做各的。此次見面,燎洛面上熱絡,骨子裡卻有些冷淡,所以蘇離便盡量找些話題,不想讓兩人之間尷尬冷場,然而燎洛的話帶惡意,卻讓蘇離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
兩人坐了一會兒,一直尷尬的對著,蘇離終於耐不住,站了起來道:「天太熱了,我就回宮去了,等哪天涼爽了再出來找你吧。」
燎洛沉默著,沒說什麼。
蘇離等了一會兒,見燎洛也沒有什麼反應,便轉身要走。
可是就在蘇離轉身的剎那,燎洛卻突然伸手抓住了蘇離的手腕。
蘇離回了身去看燎洛,燎洛凝眉看了蘇離一眼,然後猛然的將手放開,道:「再見了,離兒。」
蘇離應了一聲,卻無法再走,呆呆的站了好半晌後,才蹲下身子,輕聲對燎洛道:「燎洛,你真要我走嗎?」
燎洛不回答。
蘇離有些生氣的低喊道:「燎洛!」
燎洛微微的從籐椅上坐起了一些,眼睛盯在空處,輕輕的道:「你知道那個預言了吧。」
蘇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燎洛所指該是蘇北的弒親殺友之論。蘇離失笑,不以為意的道:「那又如何?」
燎洛懨懨的道:「其實在我發現白枝草被換成了折枝草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是誰了,甚至也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是衝著你或子沉來的,而只是要給我一個警告罷了。」
蘇離皺眉道:「為什麼?」
燎洛搖了搖頭,苦笑道:「蘇北……很討厭我。非常……非常的討厭……」
蘇離握住燎洛的手,道:「那又怎麼樣呢?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何必在意呢?這並不是你的錯啊。」
燎洛看向蘇離,張了張口,卻是眼淚先滑了下來,「我一出生的時候,蘇北就說我總有一天會弒親殺友。蘇北很厲害,凡是蘇北所說的話,沒有一件事情是沒有成真的。真的。所以自我出生,父王就不喜歡我,連帶也不再喜歡母親。小的時候,母親常常打我,對著我哭,說一切都是因為我的出生。她要我想辦法去討好父親,討好其他的兄弟,結交世家公子。可是沒有用,不論我怎麼做,都沒有人願意理我。小孩子們都不願意跟我玩,說誰當我的朋友,誰以後就會死在我的手上。你知道嗎?在遇到你之前,子沉是唯一肯跟我在一起的,可那不是因為他特別的喜歡我,只是因為他很傻,他對誰都好,他覺得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很可憐。可是我其實並不喜歡他,我其實是討厭他嫉妒他的,我嫉妒他能夠輕易的得到別人的喜歡,而我卻不能,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蘇北的一句話罷了。我……知道你失憶的時候其實很高興,因為你失憶了,就代表你不再知道這個預言了,這樣我想我們也許能夠合得來……所以,其實我是故意的去討好你接近你的……我……」
蘇離坐上籐椅,從燎洛的身後抱住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了那個預言,可是那又怎麼樣呢?燎洛,難道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預言而疏遠你嗎?你是因為害怕我疏遠你,所以就先疏遠我嗎?燎洛,你怎麼那麼傻啊?我看起來難道那麼像是那種沒有腦子的人嗎?我怎麼可能因為那種子虛烏有的事情而疏遠你呢?你呀,難道自己也相信那種事情嗎?我說,難道你都沒有發現自己長得與父王很相像嗎?如果說你的面相是弒親殺友之相的話,那麼父王又算什麼啊?」
燎洛喃喃的道:「你剛剛不是問我原先的太子怎樣了嗎?難道你真的想不出來他的下場嗎?」
蘇離愣了一下,旋即歎了一口氣,安慰的拍了拍燎洛道:「傻瓜,所謂的弒親殺友的面相,不過是蘇北對父王的一種諷刺罷了,你只是非常倒霉的像了一個你該像之人而已。」
燎洛回過頭,看著蘇離道:「你是說,我以後絕不會弒親殺友的對吧。」
蘇離失笑道:「拜託,傻瓜,蘇北再厲害,有厲害到讓你崇拜他崇拜到非得弒親殺友來滿足他嗎?」
燎洛突然的倒進蘇離懷裡,像小孩子一樣的哭了起來,道:「離兒,我不會的,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我也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可以這樣就好了,有你陪著我,我只要這樣就好了。」
蘇離拍著燎洛的背來安慰他。從前她一直都覺得,燎洛的笑容雖然燦爛,卻一直帶著一種清冷的味道,這種清冷就像是在邀請的同時又緊緊的關著大門不讓人入內。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並不是燎洛在拒絕別人,而是他一直都在如此孤單的環境下長大。蘇離懷抱著比她大上好多的燎洛,但感覺上卻像是在抱著一個無助而孤單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