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至打從回到長安後,秦霄就感覺時間像狂奔一樣的從自己指縫間溜走。
大明宮紫微省議政堂裡,有了『平北軍機處』的辦公室,秦霄每天就去那裡辦事。一般就是分派糧草、軍器,調配各路大軍的用度和供給。而且他這個最高領導人,將一般的這種瑣事都安排屬下去辦了,真正要他操心的事情倒是不多。除非是重大的戰略決策,他才會正兒八經的去處理。
所以,他真的很閒。現在回想起來,秦霄認為自己沒有接任『尚書左承』是一個極其明智的決定。當了宰相,就要統率百官,處理所有朝政大事,輔助皇帝處理各項事務。現在僅僅是在一個軍機處供職,實在是太悠閒了。
也就是這樣一個最清閒的王爺,偏偏是大唐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雖然他管不著吏部,但給吏部推薦個把人才,沒人敢不收;雖然不插手刑部和大理寺、御史台的執法與監督,可這些部門的官員三天兩頭的就來找秦霄,討教,處理一些事情的辦法。誰讓他是皇帝最親近的人呢?如何做到合乎理法,又能順了皇帝的心思,這才是在京為官最為重要的。更何況,秦霄之前就在御史台和大理寺幹過,有這方面的經驗。
於是,秦霄這個掛了滿身大頭銜虛職、沒有什麼實際工作的遼陽王,卻成了朝堂之上的多面手,什麼事情都能辦得下來。不過秦霄自己心裡最清楚,最好不要給人一種不好的感覺,那就是秦某人在權傾朝野左右朝政了。所以大部份的時候,秦霄都是獨善其身,不與實際的朝政沾邊,低調行事。
小心使得萬年船。這是當官的人亙古不變的座右銘。秦霄自然也是深黯此道。而且一直以來,秦霄就是一個很會釋放心中慾望地人,才使得他安然的走到了今天。有些東西,是不能死死攬在身邊,該放棄的時候也是要放棄的。知足者常樂,說來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在權利、金錢面前,卻是那樣的難以辦到。
秦霄辦到了。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錢夠用就行,攢多了留給子孫。遇到敗家的給他也沒用,遇到比自己更強的就更沒必要;權力麼,這就是一把雙刃劍。初入仕途的時候,自己的確是想過將來也爬到別人頭頂去頤指氣使。但後來,當自己越來越接近這個權利中心以後,便發現,權利越大,就意味著更大地危險。而且將失去更多的快樂。於是。放棄,成了他追尋真正的快樂的一種方式。事到如今,乃至以後。他都不會後悔這樣的決定。
一個不喜歡爭權奪利的人,卻走上了權利的巔峰。而且還能如覆平地的悠然自得,『放棄』就是他最強大地法寶。也難怪李持月說他與道有緣,這種『無為』和做官處事之法,無疑讓他獲得了最大地成功和平安。
轉眼間,到了朔雪紛飛的寒冬臘月,過年了。
平北軍機處的事情,也越發地清閒起來。各路的大軍備足了充分地過冬物資後,也就沒什麼事情可以煩朝廷的了,只等著春暖二月二時。兵發突厥。
秦霄也自然大部份的時候都窩在了家裡,安心的過年。一家人喜氣洋洋。穿紅襖放炮竹,圍著大炭爐烤火打麻將,其樂融融。
六個老婆,除了還沒有過門兒的楊玉環,其他的五個都會打麻將了。墨衣和紫笛便輪流上陣,加上李仙惠、上官婉兒和李持月,剛好一桌兒。秦霄則和楊玉環坐在一側觀戰,時時趁人不注意,暗底裡說兩句甜言蜜語,捏捏她的小手。弄得楊玉環的臉蛋兒一直紅撲撲的。
李持月牌藝不精,但手氣極佳,常常一頓胡打,卻是經常胡牌,弄得其他地幾個姐妹時常大叫冤屈。至從秦霄在新羅和她稀里糊塗的圓了房了以後,李持月就開始十分主動地融入到這個大家庭裡來了。這些日子以來,也發生了不少的改變,連當初對她最是不對味的紫笛,也默然接受了這個和自己搶枕頭的姐妹。
「嘻嘻,我又胡啦!」
李持月用她的纖纖素指將牌一一推倒,高興的說道:「今天手氣真好哦,又自摸啦!」
李仙惠等人自然是一陣鬱悶的起哄並給錢,秦霄笑嘻嘻的湊了過來飛快的在李持月的臉上親了一口:「胡牌者,本老爺賞吻一個!「李持月自然是輕笑的躲閃,李仙惠等人則是嗲聲的抱怨,楊玉環掩著嘴兒,滿不好意思的低頭竊笑起來。
紫笛在一旁觀戰看到姐姐連連輸陣,不由得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就要來搶桌兒。這時看到楊玉環這副樣子,壞壞的笑道:「玉環呀,你別急嘛!老公說了,等你滿十七歲的時候,他就帶你來個旅遊結婚,「哇塞,旅遊結婚哪,多有意思。我長這麼大才是第一次聽說呢!」
「是啊老公,幹嘛要旅遊結婚呢?」
李仙惠說道:「在府裡擺上酒席,大紅花轎放鞭炮的熱鬧不好麼?」
「唔,那太沒有創意了。」
秦霄拉著楊玉環的手,笑道:「玉環,你願意跟我旅遊結婚麼?」
楊玉環羞得將頭耷得低低的,輕聲道:「候爺哥哥安排下了,怎麼樣都好……」
「喲,酸死人了——候爺哥哥,嘿嘿!」
紫笛連聲壞笑,學著楊玉環的聲音作怪。
楊玉環可就不幹了,跳了起來去逮紫笛撓她的癢癢。紫笛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敏捷的四下躲閃跟她打鬧著玩。
秦霄等人也就看熱鬧呵呵的笑,一桌兒好好的麻將,都要被她們二人鬧得散了。
正在這時,門房的守兵來報:有人求見。
秦霄不由得疑惑想道:這年三十的,誰來我家裡呢?也太不懂味了吧!不過既然他敢來,估計也就有恃無恐了……
「有請!」
來人進來,秦霄和李仙惠頓時歡呼——不是別人。正是平王李重俊!
李重俊哈哈的大笑:「遼陽王,哈哈,我地好妹夫!這年三十的,我這孤家寡人的大舅子,只好到你府上來湊熱鬧嘍!」
「哈哈,歡迎,歡迎啊!」
秦霄大笑的迎了上去:「昨天我還去你府上找你呢,聽府裡人說,你去了洛陽,今天剛回來?」
「是啊。去辦了點事,剛回來。」
李重俊大咧咧的坐到了火邊,高聲說道:「來,我也和你們賭幾圈,這可有些年頭沒玩這東西了啊——我的好外甥和外甥女呢?叫來啊,讓我這個大舅給抱抱!」
李仙惠笑嘻嘻的出去了,就在門口喚起在門外院落裡玩雪人兒的大頭和妞妞這群孩子們。小傢伙們一齊擁進了屋子裡,頓時熱鬧成了一片。
秦霄看著李重俊將大頭抱到了膝蓋上塞給他紅包壓歲錢。瞇著眼睛笑了。
李重俊。一個本該是死了好多年的人,如今也能和我秦霄在一起感受親情的快樂……看來,我還算是做了一些好事地。
李重俊坐下來打了幾圈麻將。手氣超級差,輸得連連大叫。到後來乾脆退位讓賢了。秦霄將他請到了小雅閣內,溫上了一壺好酒,就著炭火,聊起了天來。
李重俊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美酒,嘖嘖的道:「秦霄啊秦霄,這一過年,我們就算是認識有十年了吧?」
「是啊!」
秦霄也有些感慨的說道:「十年前的正月初,我第一次來到了長安,結識了當今陛下和你。」
「十年如夢。十年一人生哪……」
李重俊輕歎道:「十年的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我也整個人都變了。不再是從前的我。」
「對。」
秦霄說道:「你是我認識地人裡,變化最大地一個了。」
可不是麼,原本一個很輕佻、很衝動甚至有些草包的李重俊,如今也變得低調而沉穩,絲毫不像當初的那個紈褲子弟了。
李重俊靜了半晌,將眼神投到秦霄地臉上,問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會老實回答我麼?」
「應該會吧。」
秦霄笑了一笑。
李重俊有些自嘲的笑了,說道:「就當是酒後說胡話吧……我問你,如果給你再來一次地機會,就從十年前開始——你會再像這樣活一次麼?」
「會!」
秦霄幾乎是不假思索,毫不猶豫的說道:「這十年來,雖然有些許遺憾的事情發生在我和身上,但是,我不後悔。」
李重俊微微一愣,擰了擰眉頭,說道「你居然回答得這麼果斷……你知道麼,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老天爺再給我一次回到從前的機會……我會完全改變我的人生,不再像現在這樣活一輩子了。」
秦霄只是微笑,沉默不語。心中想道:李重俊這樣,自然是可以理解了……身為儲君的他,非但沒有得到江山,連家人也都失去了,自己更是淪落到了一個空頭王爺的份上。可是,他是不會知道的……他原本,就是一個早該已經死去了的人。
原來,人心就是這樣地不知足的!
慾望,才是讓人變得痛苦和煩躁和根源。
李重俊有些悲涼地笑了笑,說道:「其實我沒有去洛陽……我去,拜祭我父皇了。」
「我知道。」
秦霄微笑。
「你怎麼知道的?」
秦霄道:「我和仙兒一起去的你府上,就是想約你一起去拜祭先皇中宗的。後來我們去到定陵,才發現有人來拜祭過了。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原來,你們也還是去了……」
李重俊感歎起來,說道:「我早該想到的。以你的為人,肯定會帶仙兒去。當時我也想過約你一起去,又怕有些顧忌,給你帶來麻煩。」
「能有什麼顧忌。子女拜祭父母,這是人之常情。」
秦霄笑了笑說道:「而且,我們還去乾陵拜祭了聖後和太平公主。」
李重俊愕然。沉默不語了。只在心裡想道:雖然我當時遠在千里之外,對長安發生的這一起事情不太瞭解,但是……太平公主,不是他秦霄的宿敵麼?太平公主陪葬在乾陵,他們是拜祭聖後,順道去拜了拜太平公主吧?
秦霄見他沉默不語,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悠然說道:「其實,如果太平公主可以不死,我希望她今天也和我們在一起。過這個年,真的。」
李重俊恍然的驚了一驚,只得苦笑了兩聲,說道:「那我的妹妹裹兒與仙兒的母親韋庶人呢?」
「一樣,都一樣。」
秦霄輕歎了一聲,說道:「我都希望她們能出現在今天這間房子裡。其實許多地事情,我們都是那樣的身不由己。不管在別人的眼裡,她們是多麼的罪大惡極,但在我秦霄的心。始終都還是親人……很無奈。對麼?但事實往往都是這樣的,容不得人選擇。」
「我明白的。你不用說了。」
李重俊仰脖喝下了一杯酒,悠然說道:「其實到現在。我心裡居然也很懷念裹兒和韋氏。很奇怪,對吧?我當時是那樣的恨她們。恨不得將她們碎屍萬段。」
秦霄呵呵的輕笑了兩聲,滄桑說道:「人生一世,就如同草木一暉,瞬間消亡。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貧賤艱難,人終歸是要過完一世。能忘記仇恨,就是善待自己和他人。前面你問過我,如果時間倒流,我會不會改變一些做法。就拿裹兒和韋氏這件事情來說,如果她們仍然是那樣的非死不可。我一樣會下手。但同樣地,我也會在之後去懷念她們。」
「真矛盾。呵呵!」
李重俊苦笑起來,又喝下了一杯。
「就是!」
秦霄也笑,「這世間的所有事情,本來就都是這樣矛盾的。關鍵就在於,我們怎麼取捨了。當你做出了選擇的那一刻,就不要去後悔了。我向來就是這樣的。」
李重俊心中如同一道火花閃過,恍然大悟的喃喃道:「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要後悔……我,似乎也不應該後悔,對麼?我現在這個樣子,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了。因為,我實在沒有把握把大唐治理得像現在這樣好。」
「哈哈!」
二人暢聲的大笑起來,舉杯而飲。
新年地第一陣東風吹起,萬物蘇融地春天到來了。
這個年,是秦霄這些年以來,過得最愜意最爽的一次了。家人團圓,其樂融融。當西市大街上的積雪開始融化地時候,各路的商旅又開始忙碌和活躍了。長安城在嚴冬地風雪期間冷卻的片刻,馬上又開始熱鬧非凡起來。
二月初二。
大唐的北部邊疆,數十萬大軍開拔了,殺奔向了搖搖欲墜的突厥汗國。皇宮的平北軍機處裡,卻是安靜得出奇,安靜得有些不自然。
秦霄緊鎖著眉頭靜靜的坐在桌椅上,表情平靜,心中卻是一陣心潮澎湃。他的腦海裡,已經在不由自主的閃現戰場上的那一副副畫面。李嗣業、郭子儀,他們在戰場上地雄姿,自己是那樣的熟悉。還有自己一手調教出來地虎騎師……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怒馬奔騰在了戰場上,與敵人殊死搏鬥麼?還有闕特勒!那個和自己在戰場上殺了個你死我活仍然不分勝敗的男人,終究會有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瞬息間,秦霄就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局外人一般,站在本該屬於自己的戰場的邊緣,只能冷漠的看著眾人廝殺奔騰。
郭元振等人有些驚訝的看著靜坐著的秦霄,他雖然沒有動,可是臉色時常變化,眼神裡時時迸射出一股股精悍的光芒,就如同正躍馬橫刀在拚殺的神色一般。
過了許久,秦霄才恍然回過神來。四下一看,是冷冰冰的還有些陰森的軍機處議事廳,眾人都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秦霄有些自嘲的微微笑了笑,暗自喃喃道:卸甲歸朝了,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不過,等打完了突厥,大部分的軍隊就要散於府,將軍歸於朝。等那時候。有失落感的,就不是我一個人了。
這個時候,秦霄也開始考慮一個實際的問題:打完突厥,自己何去何從?雖然現在皇帝並沒有給自己一個實際地職務,多半只是為了讓他安心的指揮平北之戰。等過了這陣子,卻是極有可能讓他坐到尚書左永的位置上去。這樣一來,自己不僅會變得忙碌,更是手握了大唐最大的一個權柄……
想到這裡,秦霄心中已經暗自有了主意。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有些忙碌起來。各路大軍的戰報就像雪片一樣的飛到了長安。要錢要糧要馬要鐵的折子,也是絡繹不絕。秦霄忙得有些焦頭爛額起來,心中時時鬱悶道:這就是報應麼?當年我在遼東打仗的時候,就是這樣毒害李隆基和姚崇、張九齡等人的。他媽地!
皇帝李隆基,也十分的關心平北的戰鬥情況,每天必親自來軍機處過問,連一些細節也不放過。
張九齡在呼倫貝爾一帶打得很苦。原因是那裡是極寒之地,剛剛初春。大雪還沒有完全解融。大軍行動都困難。雖然聯合了室韋等部的聯軍,但闕特勒親領的十萬狼騎師鐵騎,在佔據了地利的情況下。幾乎是無可撼動。
也幸得張九齡在東面一帶牽制住了突厥人的主力,從諾真水翻越陰山作戰的高仙芝。北上挺進了三百餘里居然沒有遇到強大地阻力,直接逼近到了突厥牙帳所在地——於都今山附近。而且與此同時,李嗣業從雲州斜鋌而進地一支奇兵,翻越了大雪山和崇山峻嶺,突然出現在了闕特勒的背後。張九齡與李嗣業前後夾攻,總算是打開了東面的大防線,一直打到了呼倫貝爾湖,佔據了突厥人最心疼地一處大草場,繳獲牛羊無數。闕特勒雖然驍勇無敵。但也無力挽回敗局的局面,只得率殘軍返回牙帳。招集了許多突厥其他各部地軍隊,死守牙帳。
而就在此時,突厥人滿以為大沙漠能充當天險、沒有設下太多防衛的西面,突然出現了大批的唐軍鐵騎,從鄂爾古納河流域突然殺了進來。一路勢如破竹無人可擋。
這股大軍,就是年輕的軍事統帥——郭子儀親自率領的北庭都護府大軍。郭子儀迅速與高仙芝合兵一處,開始朝突厥牙帳猛攻突進。
原本突厥汗國就已經發動了傾國之兵來抗衡高仙芝與張九齡兩路大軍,都十分的吃力了。現在再加上郭子儀的這一路,平衡馬上被打破。突厥大汗默棘連只得下令向北撤退,將牙帳遷移。
可就在此時,突厥的智者暾欲谷居然逝世,更是讓突厥人雪上加霜。牙帳剛剛遷到鄂爾渾河附近還沒有安歇幾天,回訖——大唐的屬國和盟友,突然從背後給了他們一刀,用五萬鐵騎奇襲了突厥大軍!
突厥汗國地滅亡,就在此時。
張九齡、李嗣業、高仙芝、郭子儀,加上回訖人的五萬大軍,共計三十餘萬人馬,在鄂爾渾河展開了對突厥人地最後一場圍殲戰。
戰鬥打得十分的慘烈,連河水都被屍體堵塞而無法流動了。草原戰神闕特勒,不眠不休的戰鬥了三天三夜,終於活活累死在了戰場之上,被馬匹踩得連屍首都無法辨認。突厥汗國的大汗默棘連拔劍自刎。各部可汗,只要還活著的,紛紛率領部眾投降。
一場待續了數十年的爭鬥,就此落下了帷幕。
時已盛夏,秦霄坐在軍機處議事廳裡,穿著單薄的絲質官袍,聽到了這樣一個捷報。
他本該十分的興奮,卻感覺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相反,他覺得有些失落和寂寞。
沒能在戰場上與闕特勒做最後的決一死戰,總是一件遺憾的事情。而且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以平定北狄為目標。可當這個目標真正實現了以後,他突然發現,心中居然沒了什麼念想……
繼續打吐蕃、遠征西域、出海打日本、打到東南亞、西亞甚至是美州去麼?
秦霄暗自苦笑了笑:算了吧。大唐,是時候偃武修文,弘揚文化與文明了。一個只靠著武勇去征服與剿滅他國的王朝,是不會長久的。就如同,成吉思汗的滿蒙王朝……而且,我這一輩子能活多久?犯得著將別人要做的事、子孫後代要做的事都給辦了麼?
我又不是機器!
平北大捷。舉國歡慶。
秦霄有些麻木的跟著參加了許多的慶禮,卻只感覺自己雖然身在皇城,心卻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他越來越發現,自己做這個官已經沒了什麼念想和盼頭。
可不是麼,都已經位極人臣了……人生就如同一條拋物線,到了頂點,就要下落。他寧願自己主動的乖乖走下去,也不要被人抬起來摔下去。
時間,八月初一。
月弦如鉤。
這些日子以來,秦霄經常都是和李隆基混在一起地。參加慶典宴席。商量辦理各項戰後事宜。
可是像今天這樣,秦霄主動在半夜進宮求見,還是第一次。
李隆基心中隱隱感覺有些異樣:他又要玩什麼花樣了?
二人在御花園裡,聞著盛夏的夜花之香,看著天空的一輪弦月,喝著一壺小酒。
酒過三巡,秦霄請李隆基差走了旁人,單刀直入的說道:「我是來……請假的。」
「請假?」
李隆基驚疑了一陣。但心中畢竟是有些放下心來。取笑道:「我還以為你又要辭官呢。」
「世襲罔替呢,我兒子都辭不掉了,我怎麼辭?」
秦霄也開玩笑般的笑起來。
李隆基不經意說道:「請假沒問題,你也是該休息一下了。大事都安排下去了,其他的小事情。讓三省六部的人慢慢去辦吧。這兩三年之內,大唐都要在北方和新羅那裡大刀闊斧的辦許多事情了。」
「時間嘛……」
秦霄詭異地笑了起來,說道:「我想休個長假。」
「多長?」
李隆基感覺有些不妙,警覺的問道。
秦霄微笑說道:「有可能是三五十天,也有可能,是一輩子。」
「這話怎麼講?」
李隆基大惑不解。而且聽到『一輩子』這三個字,他心中就有些不爽了:這就不跟辭官一個意思麼?
秦霄微笑著,語氣卻是十分的認真:「我想清楚了。我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遼陽王,可以去當。但是。我不想掌握實際的權柄。突厥打完了,平北軍機處也解散了。我知道,你肯定會再給我安排事情和職務,對麼?算了,你饒了我吧。以我現在的名望和身份,如果再上朝堂輔政,那想不權傾朝野都難了。這樣的情景,你願意看到麼?」
李隆基不由得驚了一驚,盯著秦霄看了許久,眼神中有些怒意的說道:「這樣地話,也只有你敢說出來了……」
「你也知道,這是一句大實話。」
秦霄泰然地說道:「說真的,你是明君。你身邊不應該出現我這樣的權臣,對不對?所以,我地想法就是,你不要再給我安排什麼實際的職務了,讓我掛著這些漂亮地名頭和無比的聲望,四方遊玩去吧。你也知道的,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就如同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秦霄再怎麼低調再怎麼不管事,總會有事情找到我的頭上來。到時候,我又不得不見招拆招。說不定這一打一鬧起來,最終受損的,只是你這個皇帝和大唐王朝。所以嘛……你還是准了我休假吧。」
李隆基嗤笑一聲:「你這都是些什麼歪理邪說!」
心中卻道:原來,他比我想得更清楚,畢竟是在官場一路混上來的人哪!
「還有,我要成親了。」
秦霄的語氣變得輕鬆起來,笑道:「我已經答應了玉環,和她來一個旅遊結婚,哈哈,主意不錯吧?你知道麼,我畢生有個最大的願望,一直沒有跟人說過。那就是,我想遊遍大唐萬萬里江山的每一寸土地!從北方地大草原,到南方的江南水鄉。我要去見識西域地風情,聽一聽東海的濤聲。還有那麼多的景秀山川,名勝古跡。而且當年,我也答應過仙兒等人,要重回岳陽樓。甚至在那裡定居一段時間。那裡還因為我建了一個擲筆亭,寫著我信口胡說的幾句詩詞,呵呵!還有新羅。等哪一天那邊安定了下來,我也想帶著家人去看看,還有我征戰過地土地,士護真河、大狼原、受降城,這些地方,我都很想去。」
李隆基一直聽著秦霄絮絮叨叨的說著,既不說話,也不表態。
秦霄說了一通。停了下來。
場面頓時靜了下來,可以聽到風吹過花間的聲音,和蟲兒的鳴叫。
半晌過後,秦霄輕聲說道:「你會同意的,對麼?」
李隆基牽動嘴角,微微苦笑:「何以見得?」
「因為你是最明智的皇帝。」
秦霄微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同時,也是我秦霄最好的兄弟啊!做兄弟的。這輩子就這麼點願望了。你會忍心不答應麼?」
李隆基轉過臉來,看著秦霄的眼睛。從秦霄的眼裡,他讀出了真誠。和昔日初結識時地那種坦蕩。
李隆基不由得也微笑起來,悠然說道:「但是。如果哪一天我需要你了,大唐需要你了,怎麼辦?」
「那我肯定會再出現的。」
秦霄果斷的說道:「我說過了,我不是辭官,只是請假。我的歸期,就是當你和大唐真正需要我的時候。於是我也希望,不會有這麼一天。因為我希望你一直都當個明君,大唐一直勃勃向上,盛世無雙。」
「你這樣做。那痛苦的就只是我了。」
李隆基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如果我再見到你。就是大唐出了問題,對不對?如果我將江山治理得極好,就沒法再見到你?」
「也不盡然啊,哈哈!」
秦霄大笑起來:「哪一天你做皇帝做得累了,大唐也可以安心的交到你兒子的手上了,你就學你父皇退位當太上皇去吧。到那時候,你也可以像我一樣來遊歷大唐江山每一寸土地了。人活這一輩子多不容易啊,能做這麼一件有意義地事情,多值得。」
李隆基也笑,卻是有些苦楚地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你的歪理實在太多,我真是說不過你。以我對你的瞭解,你決定了地事情,我也無法讓你更改,對嗎?」
「不,這次不是。」
秦霄一直在微笑,真誠的說道:「我希望你是誠心誠意地給我放假。也只有這樣,我才能走得安心,沒有遺憾。不像當年我辭官時那樣,你我心中都不安逸。」
李隆基緩緩的深吸著氣,仰頭看著天上的弦月,喃喃低語道:「還是兄弟麼?」
秦霄臉上的笑意,變得輕柔和深情,輕聲道:「我說過了,阿瞞,永遠都是秦霄最好的兄弟。」
李隆基漾起了嘴角,微微一笑,眼角也出現了一絲細細的魚尾紋,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秦霄也永遠都是阿瞞的好兄弟……當皇帝的,有個兄弟,還真是不容易!」
說罷,李隆基從懷裡拿出了一面玉珮,串著一根鮮亮地紅繩,翠色慾滴。
李隆基將玉珮遞到了秦霄面前:「拿著。將作監最高明的工人,花了一百多天才修補好地。看上去,就像是沒有碎過一樣。很神奇吧?」
秦霄心中微微一顫,看著李隆基手中那塊玉珮……那塊,李隆基的生母留給他的遺物,那塊見證他們兄弟誓言的信物,那塊秦霄在士護真河險些戰死震碎的玉珮,如今又被修補得好了。
秦霄緩緩的伸出手接了過來,捏在手中。
冰涼,潤潔,手感還是那樣的好。如果不極其仔細的辨認,的確很難發現,這是一塊由碎成碎片了的殘渣再粘連起來的玉珮。
李隆基,一個日理萬機而且坐擁了天下財富的皇帝,居然這麼有心的要去修補一塊玉珮……
秦霄知道,自己被感動了。
但他只是微笑,輕道了聲:「謝了。我會好好保存的,不會讓它再碎了。」
「無所謂了,就算是碎成了粉末再也無法粘起來,也沒關係。」
李隆基長吁了一口氣,釋然的微笑,長聲說道:「我在新羅就說了。不管是玉珮還是銅錢,都永遠在我們心中。說句實話。我李隆基這輩子能有你這樣的一個兄弟,也算是沒什麼遺憾了。當日我們結義時我就說過,如果哪天我不小心當了皇帝,你就是天下第一王爺,我做到了;而且我也說過,如果你哪一天,拿著這塊玉珮來找我,不管是天下的事情,我也會答應你。如今你的手上,就拿著這塊玉珮。對麼?」
秦霄心頭的大石落了地,開心的微笑起來:「對,就拿在手中,而且我沒打算再還給你了。」
李隆基也微笑,笑得有些醉了的樣子,悠然說道:「那麼……我答應你。」
秦霄揚起了嘴角:「謝了,好兄弟!」
「去好好地享受你的人生吧!」
李隆基滿是有些釋然,更有些失落和嫉妒的說道:「大唐的天下。萬里江山每寸土。你代我好好的去遊歷。如果有可能,我想請你每到一個地方就寫下一篇遊記,再寄到長安來給我看。這樣,也就像是我也去過了一般。」
「好東西,當然要和好兄弟一起分享。我是很情願的。」
秦霄乾咳了一聲,說道:「不過……這寫遊記,可就不是我的特長了。你也許還不知道,讀書的時候,我考作文常常不及格的。」
李隆基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啊?哈哈,沒什麼!」
秦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沒關係,如果我寫不好,就讓上官婉兒代筆好了,你不會有意見吧?唔……但我會常常給你寫信的。」
李隆基看著秦霄,呵呵地笑了起來。心中道:要看遊記,我這個皇帝想一天看一萬篇出自大學鴻儒之手的也行。看遊記是假。時時能收到兄弟的消息,哪怕只是報個平安,卻勝過讀一萬篇詞藻華麗遊記了……
秦霄又何嘗不知道李隆基的心思,只在心中說道:阿瞞,許多年以後,你還會像今天這樣,念著我這個兄弟嗎?
兩個男人之間至高無上的情義,卻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在表達。
一個男人,一輩子能有這樣的一個朋友,還能有什麼遺憾?
時已深夜,御花園裡的風更大了。高力士輕巧巧地走了過來,在李隆基身邊道了聲:「陛下,夜深了容易著涼,不如進御書房聊著吧?」
秦霄站起了身來:「陛下,微臣就請告辭!」
一句話,說得李隆基心中一陣發起顫來。
真地要走了麼?……
秦霄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許多的不捨與一絲憂傷。
李隆基擺了擺手示意高力士退下把去,站起身來定定地看了秦霄許久,微微點了點頭:「去吧……記得你說過的話。要時常寫信來,有空常回來看看。如果哪一天我也空閒了,就和你一起去結伴旅行。」
秦霄瞇著眼睛,微笑起來:「一定。」
李隆基歎了一口氣:「記得好好照顧我妹妹,還有我的……外甥。如果生了,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定要寫信來告訴我。如果要取名字,也一定要讓我這個當舅舅的來。」
秦霄繼續微笑:「一定!」
「記得……算了。別搞得像是訣別一樣。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對麼?」
「當然。」
「八月十五,萬國來朝。長安將會迎來有史以來最熱鬧最輝煌的時刻。你這個天下第一王,不留下來觀禮了再走麼?」
「不了。我已經答應了仙兒她們,八月十五,我們要到洞庭湖的君山上去賞月。長安的盛事,我會用心感受得到的。」
一陣沉默。
雖然李隆基知道,秦霄是必走無疑的了,可心中總有那麼一點不肯放棄,要將他留住。或許是不捨,或許,還有那麼一點的嫉妒……
秦霄,他從來就是一個讓人嫉妒地男人。他李隆基,也不例外。
最後,李隆基終於長歎了一口氣,擺擺手,有些惘悵的道:「算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但願我們還能有機會重逢。當然,不是在大唐出了問題地時候。」
「我也希望是這樣的。」
「別了,大哥。一路珍重!」
「珍重!」
秦霄也是心中一陣感慨和激動,向李隆基伸出了手。
李隆基愕然:「幹什麼?」
秦霄微微一笑:「握手。最好的道別方式,你不知道麼?」
李隆基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滿是感覺新鮮的伸出了手。
兩個男人,將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秦霄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了大明宮和太極宮,如何出了皇城,回到了家中。或許在這過程中,自己的眼眶裡已經溢出了淚水朦朧了視線,整個人的心志也有些恍惚和迷失了。
就如同打完了突厥一樣,突然有了一些失落感。之前是那麼想離開長安。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居然也會是這樣的惘悵和不捨。
回到家裡,秦霄剛剛宣佈這個消息,滿屋子的人都歡呼雀躍起來——「哦,可以出去遊玩咯!」
最高興的,自然還是楊玉環。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旅程,終於要開始了。
這將是一場不定期的旅行。或許從這一刻離開長安,離開這剛剛掛上了新牌匾的『天樞府』他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秦霄沒有感覺到什麼遺憾,李仙惠、上官婉兒、墨衣、紫笛、李持月和楊玉環,都沒有感覺到什麼遺憾。
如果一家人在一起,怎麼樣都是快樂的;如果大唐一直平安而繁榮,大唐的天下都是他們的家!
兩天以後。
名聲赫赫的大唐遼陽王,帶著滿家寶眷,駕著車兒,像當年一樣,從金光門出了長安城。
馬蹄輕揚,車輪滾滾,載著一家人的喜悅與希冀,朝著遠離長安的方向,離去。
馬車裡飄出了悠揚宛轉的曲調,馬蹄車輪聲中,一腔粗重而雄渾的聲音,滿是有些蒼涼卻又豪情四溢的大聲歌喝:「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朝陽之下,一個身軀偉岸的男人勒住了馬,回頭望著巍巍的大唐帝都,看著薄霧縈繞中的盛世都城,笑了。
我愛你,大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