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剛西沉,茫茫的戈壁上,乾燥的狂風肆虐的襲捲而來,刮起一陣黃沙,灑落在鮮血橫流的沙場之上。
秦霄提著馬兒,緩步走上一處高崗,居高臨下的遠眺而去。狂放而干冷的風,送來一陣血腥味,讓秦霄鎧甲上的鮮血也很快干了。淡金馬胸膊和肩膀上的肌肉,還在輕微的顫抖,腳掌時不時的刨一下地面,似乎還沉醉在剛才的刺激和瘋狂之中。秦霄伸出一隻手,拍了拍馬脖子,撫撫它金黃閃亮的鬃毛。淡金馬驕傲的一昂頭,灰灰的長嘶一聲,好像是在說——痛快!過癮!跟著這樣的主人打仗,才是戰馬最高的榮耀。
唐軍的歡呼持續不歇,震盪賀蘭山谷。不時有人將同伴扔起來,歡慶勝利。
萬雷、郭子儀和墨衣拍馬走到了秦霄身後,靜靜的立著。一起用心感受著這份**燃燒蕩氣迴腸的豪邁,跨下的馬兒,也紛紛揚眉吐氣的打著響鼻,似乎是在對秦霄的淡金馬致敬。
秦霄舉目向北遠眺,淡然說道:「萬雷,傳令下去。主戰五軍撤進軍寨開始整休,叫五軍將領把我軍的人員傷亡,迅速的統計出來一下。由左、右虞候軍負責打掃戰場。務必一個時辰之內解決一切。另外,不可鬆懈,全軍仍然做好隨時備戰準備。」
「是!」
萬雷輕喝一聲,拍馬而去。
「郭子儀。「秦霄說道:「你拿上墨色蒼龍旗,去見邢長風。你跟他們混在一起的日子長,比較熟,知道他們會在哪裡埋伏。傳我令,就說前鋒游騎已經解決了,但仍要密切監視突厥移涅可汗主力動向,要讓突厥人的眼睛,一直瞎下去。每隔一炷香的時間,派一輪斥候回報軍情。」
「是!」
郭子儀也拍馬而走,紅馬白甲,分外醒目。
東風呼嘯,耳邊轟轟作響。細粒的沙塵,也將盔甲砸得唏啦作響。秦霄身後的那一領猩紅戰袍,已經是濕嗒嗒的,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紅艷刺眼,那上面,儘是突厥人的鮮血和亡靈。
墨衣輕夾了夾馬腹,走到秦霄身邊:「大將軍,打完了仗,回帳休息一會兒吧。」
秦霄回首看了墨衣一眼,險些有些嚇到了。這哪裡還是那個秀氣淡定的墨衣,原本就冷艷的面龐上,全是乾涸的血跡,全身連人帶馬如同浴血。尤其是左邊一側,當時秦霄救她的那一鐺,將一個突厥人砍作兩半,血噴了她一身,此時已經如同被鮮血洗禮過一般。銀白亮甲,也難得看出幾分顏色來,身後的一襲白練似的戰袍,也變成了斑紅,宛如冥府夜叉。
秦霄不由得微笑起來:「墨衣,你看看你的樣子。哪裡還是姑娘家。」
墨衣淺笑:「大將軍還不是一樣?只是自己沒覺得吧。你現在若是突然出現在鬧市,準能嚇死一片人。」
「沒受傷吧?」
「沒有。」
「好!」
簡簡單單的支言片語,卻勝似萬般柔情蜜語。墨衣的心悸蕩得快跳起來,腦海裡不停的浮現著戰場上的一幕幕萬丈**的生死相依,宛如刻骨銘心一般抹之不去。
秦霄晃了晃緊繃得有些僵直的脖勁,看著北方說道:「痛宰了突厥先鋒,他們的主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又會有一場大戰要來。墨衣,以後有戰事,你就不要跟去了,我……」
剛說出這些話來,秦霄又有些後悔了,生生的打住。
墨衣輕咬著嘴唇,說道:「大將軍,你已經說過了。到了軍中,上了戰場,墨衣也就是男人,是戰士。大將軍難道想讓墨衣當逃兵,臨陣退縮麼?若是這樣,倒不如現在一刀將我砍了,倒也乾脆。」
秦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吧,我拗不過你。但是有一條,你一定要始終完好無整的跟在我身邊。你若是有什麼閃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墨衣心神悸蕩,一陣氣血上湧,眼睛就感覺一陣刺痛起來,強忍住衝動,點了點頭:「嗯!」
「回去吧。略作休息。準備應付隨時出現的第二場血戰。」
秦霄一拍馬,飛蹄朝軍寨跑去。
墨衣的眼角,終於淌下兩滴淚來。這種生死與共鐵血柔腸的感情,雖然隱晦而低調,卻讓她從骨子裡升出一陣洶湧澎湃的愛意,就如同無形的魔手一般,將她拖向了一個深淵……
只有上了戰場的人,才知道生命是如何的脆弱,才知道那份共歷生死的感情,是如何的鐵桿,彼此之間的信任也是毫無保留。
不知不覺間,墨衣發現自己,居然如此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那個霸道、狂妄但又深沉博大、柔腸百轉的男人!
秦霄回了軍寨,看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血脈賁張的興奮,連那些在戰場上負了傷的戰士,也粗著嗓子哈哈的大笑。每個人投向秦霄的眼神,都是那種無上的感激、敬畏和崇拜。
唐軍的士氣,空前高漲!
回到帥帳邊,看到那面染血的黃龍負圖秦字帥旗,掌旗之人已經換過。秦霄皺了皺眉問道:「羅羽楓呢?」
掌旗小卒說道:「回稟大將軍,羅中候回了軍寨就摔下馬來,暈倒了,但一直都死死護著帥旗,沒讓帥旗倒下。現在已有兄弟將他扶進了軍帳中止血治傷。」
真是個鐵漢子!秦霄不禁悚然動容,對旁邊一個守候帥帳的中軍小卒說道:「帶我到羅中候帳中看看。」
秦霄到了羅羽楓的帳中,看到羅羽楓已經面如白紙昏迷的躺到在床上,幾個士卒正用鐵鉗夾住插在他胸甲間隙裡的鐵箭頭,奮力一拔。羅羽楓頓時本能的大聲一吼彈坐起來。旁邊幾人連忙將他按倒,七手八腳的解開他的衣甲,在他傷口上撒著止血生肌的傷藥。
羅羽楓臉上汗如雨下,急劇的呼吸,身上的肌肉繃緊得像岩石。
秦霄靜悄悄地走過去,一手抓住羅羽楓的胳膊:「忍住,放鬆一點,方便兄弟們幫你包紮傷口。」
羅羽楓頓時瞪大了眼睛:「大將軍!」
說罷就掙扎著要下床來行禮。
秦霄將他按住:「好好休息,養好傷。今後我的帥旗,一直都由你來扛。」
「是,大將軍!」
羅羽楓激動得淚如泉湧:「羽楓要跟隨大將軍,轉戰四方,踏平夷奴!」
旁邊的士卒們將羅羽楓輕輕的扶起來,拿傷布替他包紮好胸口的傷口。秦霄細看了幾眼傷口,鮮血艷紅,沒有毒,這才放心的轉頭就走。
羅羽楓在身後大聲道:「大將軍,羽楓一定會很快就傷癒的,扛著大將軍的帥旗。殺光突厥奴!」
秦霄頓時感覺喉間像是被一團棉花給堵住了,一股無可抑制的豪情和感動,讓他沉穩如鐵石的心腸也悸蕩起來——大唐的軍人,多好的軍人!
回到帥帳裡,墨衣已經將一領新的戰袍取了出來,放在案几上。打來了一盆水,準備讓秦霄洗臉。
秦霄對墨衣微笑說道:「你打仗也累得壞了,就別幹這些瑣碎的小事,好好歇會兒吧。」
墨衣不由分說的朝他走來,替他取下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戰袍,將新取出的戰袍替他披上。然後拿起一塊濕的抹布,細心的替他擦拭黃金鎧甲。做這些的時候,墨衣的神情是那樣專注,一言不發,目不斜視。就好比正在做著,這世上最有意義的事情。
秦霄也就不攔著她了,由得她忙活。自己弓下身去,洗了一把臉。卻發現那盆水瞬時變作鮮紅色,自己也不由得有些驚愕住了——敢情剛才那一會兒,我臉上一直是這個顏色啊?
稍後片刻,萬雷將戰鬥傷員統計拿了進來。突厥五千人,全部殺死無一人存活,五千匹馬也被廢了九百多匹,斬獲四千餘匹。唐軍戰死四百五十六人,重傷失去戰鬥力的八百三十七人,輕傷一千二百人。整場戰鬥,唐軍減員一千二百餘,除開戍守賀蘭山的一千六百人,整個軍寨還剩七千人多人,但其中有一千二百人帶傷,完好無損戰鬥力百分百的,差不多還有六千。
總的來說,以四百戰死、八百重傷的代價,殲滅了突厥五千精銳先鋒騎,斬獲馬匹四千,的確是一場漂亮的勝仗了。畢竟,這是一場正面拚殺的遭遇戰,突厥的騎兵,實力也的確不俗。近年來,在面對唐軍的時候,他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懸殊的傷亡代價和慘敗。
不久,張仁願的信駛快馬接連飛奔進寨——「張大帥麾下朔方軍主力,已進靈武縣,正在駐紮佈防!」
「張大帥恭賀秦大將軍,首戰告捷!已上書表奏朝廷,請求嘉獎!」
「張大帥正在調撥人馬,準備前來支援秦大將軍。將有一萬主力輕騎由張大帥親自率領,來與秦大將軍會合!」
秦霄心裡略略的寬慰:張仁願不愧是沙場宿將,對戰鬥前線的形勢還是估量得蠻準的,知道可能還會有戰鬥。他收到我迎擊突厥先鋒游騎的消息後,肯定也是加快了行軍速度,這才早早趕到了靈武,並且在第一時間派來援軍,準備對付突厥主力。有這樣的大帥和搭檔,打起仗來也還算安逸。
沒過一會兒,邢長風派了個特種兵回來報訊。來人跑進帥帳單膝一跪正準備說話,卻忍不住呲牙咧齒的喊了聲『疼』。
「怎麼了,猴子,受傷了?」
秦霄不禁笑道:「看你那副樣子,像是被老婆踢下床了一樣。」
猴子,原名齊飛,二十五歲,從左衛率裡挑選出來的特種營將士。這小子鬼心眼賊多,就愛捉弄一些惡作劇,身形又較瘦,所以得了『猴子』這麼一個綽號。平常就是一個熱情大方而又善於搞笑的人,是特種營裡的一顆開心果。
猴子咧嘴一笑:「沒啥,宰一個突厥奴的時候,想順帶著將他的馬一刀劈了,沒想到一不留神,被那匹馬在屁股上踹了一腳,有點,那個……疼,嘿嘿!」
秦霄不禁大笑起來:「叫你小子平常訓練不努力,閃人的功夫沒練到家吧?——說吧,邢將軍派你遞什麼消息來了?」
猴子頓時一臉嚴肅,正色道:「突厥移涅可汗可能是預計到,前鋒已經凶多吉少,於是已經在整將點兵,突厥營中號角四起,正在結集人馬。猴子來的時候,邢老大又捅爆了兩顆突厥眼珠子。」
「你小子廢話真多啊!」
秦霄笑道:「意思就是,突厥主力在動了,對麼?他們是要撤退還是進攻?」
猴子嘿嘿一笑:「還不清楚。只有聽邢老大下回分解了。」
「滾,滾回去!」
秦霄又好氣又好笑的罵道:「對邢長風說,派一票人繞到突厥營後方,看他們身後還有沒有接應的人,如果有往來的斥候,也一併拿下。」
「是!猴子滾了!」
猴子賊笑一聲,飛快的跑出了帥帳。
身旁萬雷說道:「大將軍,照您的意思,要將這一撮突厥主力也拿下?」
「不錯,的確是有這個想法。」
秦霄嘴角挑起一屢冷峻的笑意:「不過,我現在手上的這號人,減員太多,而且有些疲憊了,再去硬磕那個什麼移涅可汗,有些吃力。我打算等張仁願來了,和他商量一下再說。」
萬雷哈哈的笑起來:「大將軍,你的胃口可真是好哇!剛剛吃下了五千先鋒騎,現在又要搞掉移涅可汗——這小子的情況我剛才找人問清楚了,是默啜的二公子。」
「呵,那不是正好!」
秦霄笑道:「逮不到老狼,就宰一隻小狼來玩玩,我氣死他默啜!讓他也知道,親人被人砍掉的滋味!五千游騎麼,不過是開胃酒,後面擺著的移涅可汗,才是主菜呢!」
「哈哈,這個比方打得有意思!」
萬雷大笑:「說得我都有胃口要吃飯了!」
正在此時,帳吏來報:「張仁願大帥已到轅門,請求入見!」
軍隊裡,不管是誰來了,都是不能瞎闖要請示的!就算張仁願是朔方軍大元帥,但在戰敵第一線,別軍將領搭建統領的軍寨裡,也沒有特權可講!
秦霄霍然站起來身,一揚手:「有請大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