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回到剛剛從七州節度使大營裡出來的那夜……
京郊的村落,安安靜靜,似乎未曾受到軍隊的駐擾。
那道淡青色的人影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窗外細雪紛飛,一盞幽幽燭火映得他眉眼如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閃出心安的表情。
「我回來了。」她拍落一身細雪,在他身邊坐下,習慣性地把頭擱在他肩膀上。
默然良久,他握著她的手忽然輕問:「是不是一定要戰?」
青寶垂下眸,勾起個帶譏的笑:「蓮,他是你弟弟,你該問他。」
他頓了頓,微微苦笑:「那日潛入北蕭的人果然是你,小青,你可怪我不曾與你說實話……幼年我們兄弟二人因父母在北蕭奪權之戰中失敗被殺後,大師傅,就是你外公收留我們二人時,曾讓我們立下毒誓,此生絕不與蕭家再有任何關聯,不得相認。」
青寶搖頭輕歎:「蓮,我不想你為難,可有些事我必須做,有些人必須為了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你是為了……他麼?」他淡淡問。
青寶頓了頓,忽然道:「蓮,你說,我們可還能走下去?」
他默然良久,執起她的手,深深看著她片刻,卻是反問:「若今日,我要你跟我走,再不理會這一切,你可做到,小青?」
好……她張了張唇,卻發現那個好字噎在喉間,許久卻出不來。
眼前卻閃過那個白衣上染滿點點血花,唇邊帶著蒼涼而絕望微笑的人。
「為什麼你總是那麼自私。若你放開了握住他的手,那麼就請你不要再回頭,不要以任何理由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和玄蓮站在一起地時候,都在他心上割下一道道血痕?」在宮內重新得到掌控的那夜,一名為月兒的翰林侍郎丟給她一個盒子,然後滿眼哀傷地衝著她恨聲道。
「你曾說你要一個天下太平,他拼盡一生心血。為你成就一個天下太平,你曾說你會與他長相守,他便除了你的孩子。不讓任何人懷上他的孩子,即使明知你已經……所有的人都說他狠、他殘忍。是,他甚至連自己都不曾放過。
血梅黨四代根基,他短短這些年就剷除了大半。你以為憑的是什麼……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已經到了油盡燈枯地地步……你知不知道……。」
月兒已是泣不成聲:「若不是為了蕭蘭芷手上那第四枚佛靈舍利和血梅黨的名冊,你道他是那麼輕易被血梅抓住的人?若不是公子用八陣圖去親自求了諦聽,諦聽又怎麼會肯解開他下在玄蓮身上地暗示?
他在幽州時便已知道自己的身子撐不了多久……。」
「暗示那不是他……。」她顫抖著不敢置信地看著手上地舍利盒,心底竟是一片冰涼。
「是他讓諦聽下的兒搖頭,蒼然大笑:「風玄優,你永遠都不瞭解他,你和那些人有什麼不同,前生你用一條命還他一身血淚,而如今。你又用什麼還他一世癡情……公子爺說我癡,他才是這世間最癡的人。」
他只是想要靠近你一點,靠近你一點點而已。可惜你從不曾給他機會……
「也罷,他天生不該生在這凡間。不該遇見你,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月兒踉踉蹌蹌地離去。
你以為是什麼樣地原因,會讓一個執念深若此的男子,願意成全自己深愛的人與其他人?
除了他,再不能守在她身邊……
「塵兒很想、很想你,皇姐,很想……很想的。」難怪那日漫天火光下,他笑的如此美麗……如此蒼涼。
如果手上沒有長劍,我便無法保護你,若一直手執長劍,我便無法抱著你……
……
我,別無選擇。
她不知道那時她是怎麼走上城牆的,只是記得自己看著遠處漸漸亮起的天空,看著城中升起的裊裊炊煙,看著齊心協力修築城防的老弱婦孺,看著自動加入守軍的普通百姓,然後眼前一片模糊,痛不能言。
「我叫風微塵,姐姐你是?」初遇時,白衣少年在月下抬頭一剎,春山如笑。
「總有一日,朕會站在皇姐身邊,成為能夠守護你一生一世地人。」他站在封將台上,向她伸出手,眸光溫柔若水。
「我們是一家人麼?」纏綿時,她曾抵著他的額頭,軟軟地問,從他烏黑的眸子裡見到自己地臉。
「我們是一家人啊,姐姐。」他輕喃著,美麗的眼氤氳著霧氣。
那個少年曾是她在黑暗泥沼裡唯一從不放開她手地人,不論她曾如何傷害他,都以自己的方式深愛著她的人,守護著她的人。
亦是她以生命去守護的人……
………………
「蓮,我不能騙自己。」她支著額苦笑:「我不曾怪過他,是,我確實不曾,可是我怨,怨上天為如此作弄,怨他此後身邊仍有那麼多女子,即使知道那是他惑敵的手段。」
「若我真的忘記他,又怎會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便毫不猶豫地再一次陷下去,怎麼會為他的錯待而傷心。」
玄蓮乾淨的琉璃瞳裡那縷悵然漸深,他澀然一笑:「原來偷來的時光,偷來的人始終都是要還回去,若我在最初的時候不曾聽從師尊的命,離開修行,是不是今日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是他確有私心,將心有所屬的她帶走,所以佛祖才要讓他得到後,再失去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笑中帶淚:「蓮,這世間本就沒有如果,我曾愛上兩個人,溫柔的大師兄,可惜我和他有緣無份,我一向是認定了,便絕不後悔的人,塵兒,我捨不下他。」
她一向寡情,卻會為他心痛如斯,便知自己前世今生都放不下風微塵了,那個人在自己心裡留下的不是一滴淚,而是一滴血。
玄蓮慢慢地站起身,半晌,才黯然低笑:「緣生緣滅,皆有因,玄優,你告訴我,你和蕭炎,我該站在誰的身邊……不如當初不入世。」
佛祖,這便是你要我在世間體驗的一切愛恨……與嫉麼?
「若他……你身邊亦需要……。」話剛出口,他已啞然。
輕輕搖頭,她輕笑:「塵兒是個很怕寂寞的孩子,他的劍拿得太久,換我來拿。」
*****
「公子!律方大營發來的信。」客棧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黃衣女子拿著小信封衝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