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自己的利爪。
彼時朝中以她為首是將黨,以右相王幸為首的是相黨,太皇太后蕭氏則依仗的是從開國來連出六代皇后的蕭氏門閥,雖為外戚,但蕭家人還是主祭的氏族,低調內斂,從不參與黨爭,太皇太后也是極知進退的人,輔佐三代帝王,在朝中極有威望。
將相二黨明爭暗鬥,而她一手扶植的少年天子卻在此時,利用江寧都督張子藏私鑄銀錢一案與王幸一氣,逼她解甲,軟禁宮中。
她措手不及,嫁給冰炎的前夜,躺在了未央宮碩大的龍床上,身上卻穿著明日的大紅嫁衣。風微塵笨拙而溫柔到極處的動作,哀傷而決絕的眸子,讓她在事後,怎樣也無法下手傷這奪去自己貞操的少年。
朝中王幸步步相逼,風言***,只道這天子帶頭行此亂倫之事,風微塵根基未穩,竟有廢帝的聲音出現,但風微塵亦已成勢,朝中紛爭不斷,有不少人暗中蠢蠢欲動。
帝者對任何人都不該有執念,執念便是弱點,帝國的統治者可以多情,卻不需要一個癡情的帝王。
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年她既能狠心暗中除去昏庸無道的煊帝與那同樣無能狠佞的三位嫡皇子,既奉鎮國之名,她便不允許親手納還、付出無數百姓鮮血與將士性命的家國再遭兵亂。他雖然夠聰明隱忍,卻還不夠狠。
她暗中佈局,隨後與冰炎遠遁塞外,卻不曾料到後來他因此遭遇的一切不堪……
三年後,誤打誤撞再返宮中,物是人非,那春陽般美麗而善良的少年,連兔子都不捨傷害的少年,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喜怒無常。血腥噬殺,狠狠將權力拽在手中,逼她不得不利用多年埋下的勢力與他周旋相鬥,機鋒百出,彷彿有無形之手在背後操縱一切,只是彼時他們被愛恨蒙蔽了眼,不知身在局中。
彼時的她看不見他曾因她承受的一切……
「皇姐,我相信她。會來救我,她是我惟一的親……。」他曾經看著天邊的月,眼眸溫柔而堅定,滿心信賴。
是。她是他惟一的親,他所有地至親都在那場舉國震驚中的屠戮中,死亡殆盡,而這個局卻是為她而設。他只是被她硬生生拖下那泥沼,無數次後悔,在他被那些惡魔不斷殘忍作踐與撕裂之前,她願意握住那雙手。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
如果彼此的信任還在,是不是就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他們就能長相守,風玄優最後的那段日子。他們放下一切的日子。美麗的像一幅永的畫。
上元夜歌台上的《長相守》。崑崙奴面具下,他明媚地臉。曲江流水浮燈裡的纏綿,京郊村落裡安寧的鄉野閒居……
只是滾滾長江東逝水,哪裡來的那麼多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後世那個才子地詩詞,她亦是相熟的。
不知靜默了多久,只是虎嘯衛都聽令退出幾十米,只留他們在懸崖上對峙,侍衛們都是見過皇帝的身手,亦不信那人困馬乏的兩人能逃去哪裡,只是依然警惕地刀尖朝前,顯示出一貫的訓練有素。
「八卦玉,我會給你,但是……。」
「沒有但是,玉留下、人也一樣。」風微塵冷柔的嗓音裡滿是不容抗拒霸氣,打斷她的話。
青寶一怔,歎了一聲:「何苦如此,風玄優地一切皆已逝,盛安京的桃,都已蔓延十里,如雲
她的過去皆成傳說。」
那最初地第一枝桃,是當年風玄優在上元夜為他求來地,那種在麗景殿地無根桃枝,便似他們的愛情,被沉重地皇權壓得奄奄一息,卻在她亡故時,染滿她的鮮血後,奇跡般的存活、抽芽、綻放,漸漸地桃樹種滿了整個盛安京。
既然已是傳說青史,如何能再回頭。
「落夕公主,你打算如何?」她徑直挑中這個永遠無法忽略、詭異、形的存在,她是他的寄望,如何能輕易捨棄?
但他冷峻的面容上浮現出古怪的笑:「封鏡之沒告訴你,蕭氏的大少爺與念兒情投意合,太皇太后應允了麼?」
蕭氏的少爺?她微微思索,眼前模糊閃過一個畫面,面目清秀的少年,一雙大而斜飛的丹鳳眼有世家子弟特有的驕傲:「我叫蘭芷,蘭芷芬芳的蘭芷。」
青寶看著風微塵面無表情的模樣,忽然明白,這個人已經毫不猶豫地捨棄了念兒麼?一如他當初捨棄昭淑儀和她腹中的孩子,她已經看不懂這個人了,他早已成長得大大超過當年風玄優的期許……
青寶淡淡的搖頭,看來敬之給她飛鴿傳書的事,也已經暴露。
風微塵幽邃的目光鎖住她:「跟朕回去,朕可以不計較你在哀牢山的事。」在他看到蒙肅遞來的信上那「碧落」二字,便怒極,只想將她擒在身下狠狠蹂躪。
「我叫碧落,上碧落下黃泉的碧落,我是你的表姐。」初次見到那個女子時,她微笑著對年少的他這麼說。
那時,他還不知,此後,他們之間的糾纏上窮碧落下黃泉,也無法斬斷。
她緩緩搖頭,目光悠遠而意味深長:「我,回不去了,塵兒,當年風玄優曾努力過的,可惜她賭輸了,所以再回不去,也再不願回去。」
風微塵呼吸微窒,心頭莫名地生出陰霾來,她,知道了一切麼?知道,當初的自己於血梅黨合作,是真的起了殺心,想置她於死地,在矛盾間掙扎徘徊……可,那又如何
他垂下眸子慢慢地道:「當年,是你教會朕擁有權力在能保護自己想要的,朕只想知道,走到那時的朕是不是會因為你而慢下步伐,若深愛的人會成為弱點,而被別人利用挾持,身為男子卻無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那不如,親手埋葬……。」他已經站上那個位置,駕駛著那輛華麗龐大的帝國戰車,再回不了頭。
頓了蹲,他又緩緩道:「更何況,你曾為了天下將先帝他們除去,朕不得不想,若有一日是否也會這麼對朕,可到底,朕還是不捨得……。」風微塵語氣裡泛開淡淡的淒然。
在最後的一刻,他親自率著鬼軍去救她,可惜,太遲……
青寶知道,所以最後一刻,風玄優合上眼的時候,是歡欣的,不捨的,卻也發下毒誓,來世,永不再入皇家,否則……她心中一凜。
靜默,一點點地蔓延,彼此間竟再無話,只剩下滔滔江水之聲。
誰的寂寞,衣我華衫,誰的華裳
誰的明月,照我黑色的松崗.|
只剩下啊,那人世間遺忘的夜歌,如此遼闊、如此蒼涼……
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