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帳輕舞,燭火微晃,一聲低幽而憂傷的歎息響起:「昭兒,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昭淑儀驀地一驚,直起身子嬌喝:「誰?」是誰深夜潛入自己的寢宮,周圍的護衛竟毫無所覺。明安心中也驚慌起來,她們可是事發了?怎麼辦?
「昭兒,你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了麼?」紗帳後緩緩走出一個高碩的人影,燭火下他神色沉鬱地看著昭淑儀。
「是你。」昭淑儀神色頓時不自然起來。
他定定地看著她:「為什麼,昭兒,你為什麼要背叛陛下?」他不懂,陛下對她還不夠好麼,她的恩寵已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昭淑儀鎮定地一笑:「本宮不過是在執後宮之法,哪裡算得上背叛。」「執後宮之法?昭兒,你妒心太重了,你怎會變成這樣?」他沉痛地搖了搖頭。
「妒心?是又如何,宮裡這樣的事還少麼,這些錦衣華裙、風光華秀下的齷齪事,你道還少麼?我只不過依瓢畫葫蘆而已。」她嘲諷一笑,竟不否認,嬌慵地靠回軟榻裡。
看著華髻高聳,釵環精緻,舉手投足都媚入骨髓的女子,他有瞬間的恍惚,原本熟悉的人兒竟是如此的陌生。
「你還有事麼,這是內宮妃嬪所居,外臣不得擅入,就算你是皇家虎嘯衛統領也犯了大忌,念著咱們情份,這次就罷了。」昭淑儀眼波流轉,頓了頓又笑道:「還是,你打算向陛下告發我?」她知道他對陛下的忠心,可她不過是處置一個小小的賤婢而已,他如何捨得因此傷她。
外人?他曾幾何時成了她的外人,那麼短短的幾步路,在那紅紗飄蕩的暗影下,狻猊紫金爐的渺渺香煙間卻彷彿隔了山重水遠,他黯然。
看著他的沉默,昭淑儀支著額軟了聲氣:「其實我好了,皇上對你自然更好,還怕什麼榮華沒有……。」
「昭兒,此時你仍要騙我麼,陛下果真沒錯,他竟還讓我勸你悔改。」他神色越發沉冷,雙眼如炬地看著她。
「陛下驀地一顫,媚眼圓睜。
「梅花黨究竟向你許諾了什麼,讓你甘願背叛陛下。」
他冰冷憤然的聲音刺得她臉色微白,纖指無意識地撫了撫頸後,她冷著臉道:「什麼梅花黨,我不曉得。」
「司徒昭兒,梅花黨京城分會魁首,梅花紅印於腦後發中。」他一字一頓地說著,看著她神色瞬間閃過慌亂又迅速鎮靜下來,那媚眼裡甚至浮現出一抹嘲弄。
「你們知道了什麼,打算怎麼處置本宮,是和蕭皇后一樣打入冷宮,還是和淑妃一樣圈禁,或者賜鴆酒白綾?」她低著頭,撫摸著自己微凸的肚子,冷笑著猜測。他們不會動現在的她,即使被圈禁了,憑著孩子,她也會東山再起。
「為什麼?」他心痛地看著一臉漠然的昭淑儀,手微微顫,他期待著她認錯,只要她認錯,他會相信她的無奈,去向陛下請求寬恕。
「中了血梅,如果不聽令行事,拿不到定期的解藥,血梅蠱蟲就會不停地啃噬中毒者的內臟,直到破肚而出,你說為什麼?」她冷哼一聲,他們既知道血梅黨,自然知道血梅的殘忍。
他望著她的目光漸漸森寒而失望,她的心猛縮了一下,卻依然驕傲的冷著臉。
「司徒昭兒,你的血梅是自願受的,而非血梅黨構陷於你。」
只玉如意被她失手撞落,玉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尖利而驚心。「你……你怎麼……。」她這一次真正的惶惑無措起來,自己精心掩蓋的事實竟然就這樣呈現出來,但手摸到凸起的肚子,她突然覺得心底又踏實了些,陛下分明捨不得她的。
「那……那又如何,我不過是為了自保,你忘了當初我進宮得幸不久,就險些病死,那不是意外,而是當時的寵妃玉昭儀的手段,若非血梅黨出手,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那時你在哪裡?當初為何又將我送進宮來。」她怨憤地緊扣十指,鮮紅的蔻丹指甲幾乎掐進手心。
「所以短短兩年多,你除了令人勒死玉昭儀、杖斃西華殿兩名更衣、十六名宮女,毒殺長樂宮張婕妤、構陷雲信殿何充媛,令她小產而死,被你鞭刑毀了容貌的低品階女子數十人。」他冷冷地說著,一步步向她走近。
「我是不得已的,我可以去見陛下,把血梅黨之事都說出來。」她花容鐵青,指節泛白,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些,她明明就做得很乾淨。
「更何況我沒有做出對不起陛下的事。」她突然近乎乞求地抬頭看著面前熟悉的剛毅俊臉,傲氣不再。
他蹲下輕撫她惶惑的媚顏,暗沉的眸子裡滿是哀戚與心痛:「是我沒有照顧好你,當初不該讓你進宮,都是我的錯,還好……還好你沒有鑄成大錯。」她若毀了陛下的大計,他萬死難辭其咎。
「對,我們可以重新……。」她強笑地緊握著他滿是繭子的大手,可最後一個詞卻再也吐不出來,她愣愣地低頭,看著自己左胸上的刀子,好一會,她露出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軟軟地癱倒。
劇痛讓她喘不過氣,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每呼吸一下,鮮血就加速噴湧。他緊緊抱著她,低喃著:「好好睡一覺,陛下基業大成,我會去陪你的。」
「哥哥……我要見陛下。」她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腦中一片混亂。為什麼?她不是他相依為命的妹妹麼,她肚子裡不是有陛下的孩子麼。
司徒昭抿了抿唇,閉上眼,彷彿又看見那個一身布衣的嬌俏女孩兒,滿臉天真地向他跑來,甜蜜的喚著:「哥哥,辛苦了,我做好了飯。」父母早逝,她是他同名的親妹,自小呵護在掌心的寶貝。
他將她仍在抽搐的身體小心地放在軟塌上,轉臉瞟了眼縮在凳子邊的臉色死白的明安,嘴邊扯開個譏諷的弧度,頭也不回地踏出內殿。
十幾道黑色的身影同時恭敬地朝他單膝跪下,外殿裡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屍體。
「老鼠都清除乾淨了?」他淡淡地問。
首的黑衣人道。
「把這裡弄乾淨點,今夜我們還有第二場『清洗』。」他輕輕地擦拭著自己手上寒光閃閃的長刀,然後面無表情地率先向殿外走去。
空曠的宮室裡,腥風呼嘯而過,金絲蜜燭禁不住這猛烈的風晃了晃,跳躍的燭光映得司徒昭兒不肯瞑目的容顏愈發淒厲。
明安木然地縮在軟塌邊,不知過了多久,她艱難地爬到司徒昭兒身邊,用滿是鮮血的手合上她不甘的眼。
這一夜,注定一些人無眠,許多人長眠……
*****
青寶看著向自己逼近的三道人影,心底一陣發涼,那是三名太監,表情帶著一種怪異的興奮。
中間的一名乾瘦的老太監,拉了拉手上的金絲手套,尖著嗓子陰笑:「小的們,記得做乾淨些,可別隨便見血,她臉上那張皮和頭髮是做人皮面具的好材料,細皮嫩肉的咱家可喜歡的緊。」
「放心,拿了主子要的『寶貝』,剩下的都孝敬您。」其他兩人發出乾澀的笑聲,迅速向青寶撲去。
小說裡這樣的時候常有能人異士出現,可青寶清楚唯一能救她的師傅,此刻正在司天監觀測星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預謀好的。
她是個餌,一個誘餌的下場是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