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是否早知會有王師敗績之事發生?」,晉州中鎮將府後僻靜的小園中,分別數月不見,崔破開口第一句說出的卻是這句話。
沉吟良久,迎面對向崔破的灼灼目光,李伯元淡淡卻是堅定說道:「某提前的確不知,公子何出此言?」
聽他這樣一說,崔破心下一陣莫名的輕鬆,似是怕自己心中再起其他什麼想法一般,他長吁出一口氣,轉換話題問道:「如今前線戰事究竟如何?」
正在小亭中的李伯元擺出一副束手邀客的姿勢,請崔破上亭再敘時,卻聽園外一聲急促的聲音傳來道:「先生,先生,馬遂自刎了!」,隨後,就見李小毛那略顯古怪的面孔出現在園門處。
「不用見禮了,快說,怎麼回事?」,揮手止住了欲要見禮的李小毛,崔破跟上問道。
「昨日午後,馬帥率最後一支掩護撤退的殘兵回歸晉陽,見到城中豎起的李帥旗幟後,馬帥說他已無顏生入晉陽,就在城門處拔劍自刎了。」,三言兩語,李小毛已是將事情解說得清楚。
「尚可孤奮勇戰死,呂希倩為掩護主帥撤退中流矢而亡,如今馬遂又已自刎。朝廷三路大軍主帥無一倖存,此次大戰朝廷敗的實在是太慘了!」,瞥了一眼震驚中的崔破,李伯元無限感慨的出聲歎道。
雖在長安聽聞回鶻突襲時,崔破已是覺得凶多吉少,但此時聽到這等結果,依然是感到極度震驚。舉國之力打造的五十五萬大軍,就這樣轟然潰散。讓他難以接受的同時。更對自己此行的任務該如何完成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茫然。
「此戰深入河北道極東地滄州,朝廷軍隊又多是步兵出戰,遭人偷襲,疲兵潰敗後又如何跑得過回鶻人的健馬?馬遂能率一支整軍全身而回,已然無負名將之譽了,李校尉。現在晉陽城中朝廷還有多少軍馬,回鶻軍動向又是如何?」。輕輕將崔破拉著坐下,李伯元扭頭向李小毛問道。
想及晉陽城中如今哀聲一片的情景,李小毛也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道:「晉陽原有留守軍隊七萬,加之馬帥帶回的約八萬殘軍。現在當有十五萬之數,如果再加上近日能夠收攏的潰軍,估計能再添兩三萬,總數倒也是不少,只是士氣低沉得很,真上了戰場結果如何。實在難料?至於回鶻軍,此次千里奔襲,隨後又是連日大戰,也是累地不輕。現在正在整修軍馬。而且與以前劫掠就走不同,看來他們竟是有經略河北的意思,是以並不曾急著出兵河東,這幾日修整軍馬的同時。也在整訓河北道四鎮殘軍,同時大索河北,據咱們的探子回報,如今他們正將一車車戰利品運回烏德楗山,咱們的許多俘兵也被他們押了回去做奴隸,估計半旬之內不會南下晉陽。」
耳中聽著這一切,胸中似有火燒的崔破再也忍不住地拍案而起,口中怒喝出聲道:「可惡!」,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只將李小毛嚇得全身一震,李伯元卻是面色半點不動的續言道:「噢,整訓四鎮,看來回鶻是要使他們為先鋒強攻晉陽了!那咱們那位新任魏博節度使現在又是如何?」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中鎮將大人後,李小毛才答話道:「此次擺明了回鶻是要坐山觀虎鬥,田悅算是聰明,怎麼也不肯撤回滄州,也正是因為他這一番耽擱,田惜奪位後去滄州就晚,加之魏博本就是四鎮中實力最為雄厚的,所以一場大戰下來,田惜部竟是四鎮中損失最小。回鶻見他這一部建制最為完整,倒也不曾對其打散整編,派到了幽州駐紮,一來彈壓地方、肅清朝廷潰兵;二來也是用魏博軍做苦力,替他們轉運戰利品及我軍俘虜。要說起來,他們的日子倒是如今四鎮中最好過的。」
聽到田惜這個名字,正平復情緒的崔破已是心下一動,及至聽說魏博軍實力仍在,他更是湧起一股莫名的欣喜,等到聽李小毛說完,扭頭與李伯元一個對視之間,兩人已是不約而同的喃喃出聲道:「幽州!。」
此後的時日,新任河東節度使崔破大人簡直就是忙昏了頭,為迎接即將到來的回鶻並四鎮殘軍,河東道進入了非常時期,那些城牆破舊、難以防守地城池全數被放棄,所有百姓不得不含淚離鄉南移。而那些戰略要地,則是拼了命地進行加固整修。大批錢糧湧向晉陽、晉州的同時,晉陽城中武庫的許多軍器也被分散各城,一隊隊本地團結兵被徵召入軍,而後續河南道等地的援軍也急匆匆的奔赴河東,無奈各道精銳前時早被抽走,這些剛剛訓練沒多久的募軍數量既少,戰力亦低,只看得一眾帶兵官搖頭不已,不過當此之時也實在是牢騷不得。只能拼了性命整日操練,希望大戰來時他們能發揮更大作用。
正在大唐傾盡國力希望能固守河東之時,回鶻也在整合草原各部,再組聯軍支援南下,冀圖能趁此千載難逢之機,一舉奪取花花江山,完成無數代祖先入主中原的夙願。一時間天下風雲激盪,情勢似乎又回到了太祖太宗開國時候。
忙碌了一天,崔破剛回到臨時府邸修歇未有多久,就聽有人在耳畔輕聲呼喚,驚醒去看時,卻是李伯元那張詭秘莫測的臉。
「公子,水師來人了。」
「噢!快請進來見,沒有別人看見吧!」,一聽說水師來人,崔破頓時精神一振,由李伯元策劃,自己等候已久的行動終於就要開始正式實施了。
「水師果毅校尉林華參見節度使大人」,趁著夜色走進書房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漢子,精壯的身材、粗大的手掌、黝黑的膚色,顯然這是一個長久在海上討生活的人。
「免了吧!林校尉千里加急而來,實在辛苦了。請坐。」。看李伯元親自為他遞過茶水後。崔破才開言問道:「未知水師是否起行,此次又是如何安排佈置的,領行的是誰?」
初見這個傳說中的節度使,林華也不免有些緊張,呷了幾口茶平息了自己的情緒後,才聽他道:「屬下起行之時。留守八鎮神策駐軍共四萬人已經到達嶺南春州開始上船,因人、馬眾多。又徵調了部分商賈海舶,據行程,現在船隊想必已經過了福州地界,此次事大。老當家地放心不下,親自走船,此地距河南道登州還有些行程,大人又帶有那許多輜重,也該早些動身才是。」
「噢!是馮先生親自領隊!好好好,神臂弓是早就準備好的。待本官安排好後續事宜,明日也就能動身了。李先生,你帶林校尉先行下去休息,順便將高鎮將幫我請來。」
高崇文來得很快,即使是在這樣的夜晚,他依然是甲冑整齊、絲毫不亂。單純作為一個沙場征戰的軍人來說,此人實在是無可挑剔。
「崇文兄請坐」。雙方見禮之後,崔破起身親為他斟過一杯清茶後,才悠悠問道:「此番與回鶻大戰,崇文兄心下是何想法?」
突然聽到這個問題,高崇文微微一愣,將剛剛接過的茶盞放回身旁小几後,沉吟了片刻,才開言道:「屬下身為晉州中鎮將,自當拚死護得本城安全,至於其他,自有大人們做主。」,看他話語雖然慷慨,卻是難掩悲涼,想必也是對即將到來的敵人忌憚的很。
「是呀!此戰我大唐殊不樂觀。近日聞報,回鶻後援大軍二十萬已經動員完畢,即將南下。『凡能騎馬開弓者,悉數應召』,比之前時單純劫掠,看來此次回鶻是要全力一搏了。近六十萬回鶻大軍,再加上十萬餘四鎮殘軍,而朝廷足以應對的不過勉強拼湊出的二十餘萬敗軍。數量差距如此之大,戰力、士氣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這關乎我大唐生死存亡的一戰實在難打呀!」,見自己這番話直說的高崇文眉眼緊鎖,崔破起身負手繞室道:「所以,此戰唯有出奇兵行險一搏了。」
「奇兵?」
「是,奇兵!前時朝廷已將八鎮留守地四萬神策騎兵悉數就近調往嶺南道春州,在此上船由水師護衛裝運至安東登陸,隨後穿越粟末部落領地,西向直插溫昆河畔馬鞍楗山,與另一支我朝軍隊合力一舉剿滅回鶻可汗牙帳,唯其如此,方可徹底扭轉戰局。」,說話之間,河東節度使大人越來越是激動,到最後更是忘形一掌拍在几案上,將那只精瓷茶碗震落於地,片片碎裂。
海陸協同,登陸作戰;轉戰敵後,千里奔襲。這種種聞所未聞的戰法對於高崇文來說,實在是太過於超前了些,甚至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瘋狂。以至於他聽完崔破所說的計劃後,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四鎮如今已是悉數落入回鶻手中,陸地前往回鶻的道路已經被徹底堵死,那麼另一支軍隊在那裡?再有就是粟末部會不會出賣咱們?最後一個問題,如果真抄了回鶻牙帳,回鶻就會退兵嗎?」,高崇文不愧是一個優秀的帶兵官,呆愣了片刻之後,立即就找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回鶻地處內陸,與海絕緣。自然更沒有水師了,而且歷史以來也從未有過如此戰法,如今四鎮前往草原的道路盡數在其掌握,回鶻自然以為其後方安若泰山,這從他們的如此不留餘力的大肆徵召就可看出。所以只要我水師由海路繞過四鎮於安東登陸,那麼必然就是一支他們預想不到的奇兵;至於粟末,其族因與回鶻交界,歷來受其壓迫,出賣我軍絕無可能,再者,粟末王唯一的兒子前時參加我陛下登基五年慶典,現今仍是滯留在長安,有了他當人質,此事當可放心;至於最後一個問題,回鶻本就不是鐵板一塊,由九姓部落組成的他們內部可謂是矛盾重重,若非汩咄祿可汗雄才大略強行壓制。他們九姓之間早就內戰不休了。加之此次回鶻徵召的尚有許多其他族姓士卒,只要回鶻牙帳被我軍抄了老窩,為爭可汗大位,九姓必然會起廝殺,介時河東之險必可不解自解。當此之時,力戰不可取勝。我等也只有行此奇計,擒賊擒王了!」
「四鎮道路斷絕。那另一支軍隊又在那裡?」,對崔破此言不置可否,高崇文續跟上問道。
「噢!這支軍隊在幽州,而且還是一支有俘虜軍士組成的軍隊。他們的任務更多的是吸引、調開回鶻牙帳護衛軍主力,以策應我奇兵偷襲。」,模糊地解釋了幾句,負手繞步到高崇文身前的崔破驀然低下頭去,與他那冰寒的眸子對視道:「此種方案已經得老令公首肯,大軍也已開始調動。本官明日將帶同輜重前往河南道登州上船,經海路前往安東。某走之後,晉州一應防務全由崇文兄接手,如今所有計劃已向將軍解說清楚,無論如何,在我奇兵未曾功成之前,這晉州必然不能失守。否則,由京師而直下江南,我大唐將再無一塊兒安寧寸土。崇文兄,一切拜託了。」
「此次轉戰敵後由節度使大人親自領軍?」,得到崔破肯定的答覆後,高崇敬文再無言語,霍然起身「啪」的一個軍禮後,便轉身出房而去,筆直的身軀上只有無比地堅定。
第二日,晉州南門,在無數軍士、車馬向城內湧入的同時,亦有一支長長地輜重隊伍正穿越城門向河南道行去,數萬支精工打造的神臂弓及弩箭將堅硬的官道也壓出道道深深的印痕。
在隊伍當中地一架馬車上,新任河東節度使大人正對送行的李伯元確認道:「幽州俘軍到底怎麼樣了?」
「田惜豎子,自奪位成功,對止念道長及佟煥可謂是言聽計從,二人想要控制他不過舉手間事。此次押送俘虜之事全由佟煥一人操辦,大人盡可放心。隨行的回鶻軍士不過五千人,那裡是六萬俘軍的對手?照上次回報,三天後他們也就該動身了。說起來咱們還要感謝汩咄祿可汗,獻俘!真是好主意,咱們就好好的給他獻個大禮。」,在這個時刻,李伯元的笑容看來格外詭異。
「統一草原,攻滅大唐,汩咄祿可汗此舉不過是想借此次獻俘彰顯自己的武功之盛罷了,也沒有什麼好奇怪!先生能如此運用田惜這顆棋子,籌劃出如此形勢,才是真讓人佩服呀!」,看看身旁淡淡笑著的李伯元,崔破長歎一聲出口道:「某這一去,前途難料,晉州之事就多勞先生費心了!」
「公子福澤深厚,此去定能殄滅胡庭,揚威異域,建不世之功,某當在晉州城頭置酒以迎。」,與崔破心情的沉重不同,李伯元臉上那淡淡的笑容不曾有一刻消失。
「胡校尉,帶團結兵上,無論如何,也要把西城牆守住」,閃身躲過一支凌厲的箭矢,高崇文怒睜著紅絲泛起的眼眸,嘶啞著聲音向身旁一個軍官怒吼道。
殘破的城牆,滿地散落地箭矢,躺滿一地哀號不絕的傷兵,踏著城牆上鮮血積滿的青石前行,腳下發出的「咯吱」之聲分外刺耳,每一個步子抬起,高崇文都能看到腳前有縷縷血花飛濺。守城第十七天,晉州城頭已完全變成了一個修羅場。
四十三天前,回鶻軍正式開始挺進河東,由數萬四鎮殘軍為先鋒,晉陽攻城戰正式開始,當此之時,李晟無負其三大名將的稱號,調度十幾萬軍隊,將本就是堅牆厚城的晉陽守的是水洩不通。而回鶻軍隊也是一改往日遇堅則避的戰法,對晉陽發動了不破不休的進攻。攻城車、驢車、雲梯、破城弩輪番上陣,戰事之慘烈,自安史亂來未曾有也,其喊殺之聲,縱然十餘里外也是清晰可聞。
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晉陽城防戰再次證明了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達肅,這位自平定安史之亂就跟隨李晟的老將,依靠自己的沉穩與堅韌建立了無數功勳的同時,也為自己換得了神策都將地官職,在神策軍中效力近二十年。他的表現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也使諸位同僚、下屬忘記了他那特殊的姓氏,更不會有人知道,他還有一個草原上的親兄弟達干,而達干,也正是此次回鶻九將之一。
第二十六天,當一天的慘烈的守城廝殺結束後。達肅換過血染地征袍,飲盡三盞河東名酒葡萄釀。他甚至到元帥行營外鞠躬三禮後還去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傷兵,隨後才在兩更梆響之後,帶領自己兩百護衛親兵向西門而去。
三柱香後,晉陽西門被打開。儘管守軍在李晟身臨前敵地指揮下發起了決死反擊,但依然擋不住悍勇凶殘、滾滾洪水般湧入的回鶻軍隊。經過近四天逐巷逐屋的鏖戰,河東第一重鎮最終陷落,而守將李晟,也因拒不逃離而最終戰死城中,至此。河東全境正式向回鶻軍隊開放。
隨後的日子,回鶻軍以優勢兵力分為多路開始掃蕩河東全境,一座座城池被攻破,這其中有誓死抵抗最終城陷人亡地,也有主動投降,只為保身全家的,總之。所有戰爭中發生過的事情都曾在河東各地上演。
晉陽城破的第五天,扼守住兩河南下通道的晉州迎來了他們第一撥客人,隨後,震天的廝殺聲就再不曾停息過,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傳令下去,城中百姓晚上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只要能動地,全部分撥上城牆協助防守。」,看看身周左右半數帶傷,疲乏之極的寥寥軍士,高崇文嘶啞著喉嚨下令道。
「城中男丁早已上了城牆,現在留下的可都是些老幼婦孺,將軍……」身後的傳令兵用同樣嘶啞的喉嚨剛剛解釋了一句,迎面就見到中鎮將大人那猙獰面孔上的血紅眼眸,當下不敢再做分辨,匆匆行一個軍禮後,轉身下城牆而去。
踏著淤積的血水,在一片「咯吱」聲中走向城頭箭垛,看著城牆下回鶻軍隊一望無際地駐軍營帳,高崇文覺的乾裂的喉嚨中泛起一絲腥鹹,每一天,從河東各地完成的任務的回鶻軍士就會越聚越多,而晉州,卻是軍士越打越少,現在竟至於保證最基本的防線也是不夠,看著城下營帳外那一排排布列整齊的攻城器具,中鎮將大人竟是荒謬的替敵人算起還要幾次衝鋒就可以拿下自己的城牆來。
「這個傳令兵該是催促回鶻大軍進攻的吧!崔大人,我已經盡力了!」,昏黃的天色下,高崇文在城頭看到一騎回鶻健馬直入中軍大營,忍不住臆測道,這一刻,他反倒是有一種異常的放鬆,事無可為、戰死沙場,也該是一個軍人最好的歸宿了吧!
「將軍,醒醒,敵人拔營了,敵人拔營了!」,剛剛睡下不久,疲倦欲死的高崇文被人喚醒,第一反應就是一個虎躍,口中高喝道:「兄弟們,跟我上。」直到他的手已經本能的拔出腰間長刀時,他才看清楚軍士那張狂喜的臉。
「敵人拔營了!」,將這句簡單的話語在口中重複了兩遍,高崇文才猛然反應過來,踉蹌著向城垛口奔去。舉目四望,一隊隊回鶻軍士調轉了馬頭北向而去。似乎是有什麼急事催促,他們的隊形散亂而迅速。
「成功了,節度使大人成功了!」,腦海中冒出這樣一個念頭的高崇文喃喃自語了一句:「要是有大軍現在能出城追殺,可夠他們喝一壺的,可惜了!」,下一刻,一股徹底而來的放鬆引發的疲倦擊中了中鎮將大人,隨意將身一躺,他就這樣沉睡於遍地血水之中。
貞元五年,當回鶻大軍自晉州城下拔營而去時,晉州城頭沒有歡呼,有的只是一片粗重的呼嚕喘息聲。
月餘之後河南道登州崔破緩緩走下跳板,在腥鹹的海風中大大長吁了幾口氣,只覺月來窩居海上的鬱悶一掃而盡,看著海灘上逐漸擁上迎接的晉州舊屬,一抹開心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恭賀公子一戰功成,陣斬回鶻可汗,解我大唐滅國之危。」,洒然而笑的李伯元一揮手。自有李小毛捧著一支錦盤上前。盤中紅綢之上,正是三盞血紅顏色地葡萄美酒。
「恭賀大人」,在一片整齊劃一地語聲中,崔破三飲而盡,哈哈笑道:「楊樹政、華侗、黃平……,我晉州老兄弟竟然泰半都在。好好好,大家有心了!」
「長安來人及河南道地方經略使等人本要來迎。被我著人擋駕了,他們現在登州城中等候大人」,微笑著解釋了一句,李伯元迎候著崔破率先前行。
從海灘處前往登州城中的道路上。一群鎧甲鮮亮的原晉州老兵正護衛著兩個儒衫打扮的人物悠悠前行。
「盧杞被外放嶺南崖州了,公子奇襲回鶻牙帳得手的消息傳回,真是天下震驚,不說長安,就是眼前這登州城中也有為公子立生祠的。若論此時民望之高,除公子外。當今天下實不做第二人想。」,按轡徐行,李伯元滿臉笑意說道。
這番話卻是說地崔破面色一沉,沉默片刻後,才幽幽道:「此次能得功成,先生奇謀居功至偉,其次當是那六萬我朝俘虜軍士了。若無他們,又如何調走回鶻牙帳護軍?那可是整整三萬人哪!可惜這些好漢子最後都……」,說到這裡,節度使大人神色一黯,隨即似是也覺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說這些話委實不妥,遂扭轉了話題道:「不過他們的犧牲倒也值得,此番偷襲,回鶻可汗三代血親都被我軍斬殺,這九姓之間可有的一爭!草原上大一統的安定局面算是到頭了!。」
「那座橋倒也別緻,走,咱們去看看!」,數月面對一望無際的草原及蔚藍地海水,陡然看到身前不遠處一座典型南方風格的小橋,崔破直覺有無限親切,當下一催坐馬,偏向疾馳而去。
「此橋本名『情盡橋』,無奈前任登州太守偶游此地,聽聞橋名之後,吟詩道:『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更名情盡橋』自此舊名廢而不用,後來本地百姓據太守大人的姓氏而稱之為『陳橋』。」行步中邊向崔破解釋此橋典故,李伯元邊回身向緊緊跟隨的眾將丟過一個眼色。
「陳橋,陳橋」,正在崔破喃喃自語,覺得這個名字如此熟悉之時,驀然聽聞身後「嘩」的一響,扭頭看去時,就見所有隨行人員並李伯元一起拜倒在地,其中的李小毛更是手捧一件黃燦燦的衣衫,激動的顫聲道:「中鎮將大人宅心仁厚、雄才大略,更兼福澤天祐,值將軍立此不世奇功之際,我等上體天心、下應人命,恭請將軍開國建朝,立萬世不朽之基業。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陡然聽聞這等言語,崔破疑惑伸向那黃衫的手微微一抖,隨即似觸電般緊緊縮回,腦海中一片空白的他,那裡還說得出一句話來。
「現今李適那昏君目眩之症尚未痊癒,朝中有崔相及老令公以為內應,外則朝廷殘餘軍力盡入我晉州軍掌握,更有水師以為奧援,加之陛下如此人望,借凱旋之機入長安而破皇宮,天下一戰可定。值此千載難逢之機,陛下切莫遲疑才是!」見崔破呆立不動,滿眼狂熱的李伯元勸說之際,已是起身順手將李小毛手中的那件黃袍輕輕披裹上身。
茫然低頭看著黃衫上那九條陽光下燦然靈動、霸氣逼人的五爪金龍,崔破只覺腦中混沌一片,而那顆心也是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