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馮先生親率我南海護安司好漢,一舉殄滅渤海群丑,肅清來往商路,實是大有功於社稷、百姓。本官自當拜表朝廷,為賢昆仲敘功請賞!」,廣州城外靜海莊,依然是一片花紅柳綠的江南小橋流水風光,本州刺史崔大人遠遠的便對莊門前迎候的馮氏兄弟拱手賀道。
「此次能得見功,全仗陛下洪福,使君大人指揮得力,我兄弟何功之有,大人且莫如此!」,聞言,馮若芳嘴角微露出一絲笑容,拱手迎上道。
見禮寒暄畢,幾人相跟著向莊內行去,似是不經意間,頭前行路的崔破側身微微笑道:「此次馮先生以少勝多,以區區兩萬眾全殲渤海俞堅三萬來敵,如此戰力,小小一個『護安司』名銜實不足以轄制南海萬餘精銳,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本官近日擬拜表朝廷,重建我大唐水師,說不得,這第一任楊波將軍、水軍大都護之職就要著落在馮先生身上了,還望先生感念皇朝聖恩,莫要推辭才好!」
「水師?」突聞此言,馮若芳一個頓步自言自語後,復又含笑前行道:「卻不知使君大人這水師又是個什麼章程?」
「相別於神策軍及各地州軍,顧名思義,這水師便是要單列成軍,內則專司護衛我大唐海域安危,外則征伐逆命蕃邦,揚我朝威勢於海上。該部一體歸口長安兵部管轄,受朝廷俸祿,依皇命行事。如此。未知馮先生意下如何?」邊緩步而行,崔破邊嘴角含笑的淡淡解說道。
「招安!」。這是馮氏兄弟腦海中第一個蹦出的念頭,「鳥剛盡,弓以藏!」,馮氏兄弟如何甘心,尤其是那馮若龍,若非其兄眼色示意,只怕他早已怒罵出聲。
「哈哈,多謝使君大人對我南海兄弟地顧念之情。能得報效朝廷,依理原不應辭,只是此事干係實大,總需與兒郎們商議過後,再答覆大人如何?」。面上神色絲毫不變,馮若芳也行了一個「拖」字訣,暫為回應。
此等答覆本在崔破料中,是以聞言之下倒是並不詫異,將眼斜斜一瞥在最後跟隨的馮若龍長子馮椿,使君大人一笑道:「茲事體大,馮先生所言乃是正理。其實,以本官看來,好男兒自當報效家國,加之如今朝廷大行募兵之制,這薪俸雖不甚高,然則養家餬口卻是可行,雖較之以往少了些許自由,然則卻也更多了安危保障!當然。若是賢昆仲無意仕宦,這來日地遠洋貿易,本官正有大大借重二位處,至於揚波將軍一職,本官自可保舉馮椿馮少兄接任,介時。楠弟任職翰林清貴、少兄就任水師大都護,一文一武,嶺南春州馮府,誠為我朝再立一傳奇佳話」
言至此處,崔破住口不說,抬腿邁步入得莊中正堂而去,只是,他這一番話卻引得那馮椿眉頭連連聳動不已。
入正堂坐定敘茶,使君大人再不提適才之事,只是對四壁所懸字畫嘖嘖稱賞不已。說了一干子閒話後,馮若芳趁添茶之機,乃插話問道:「關於適才所言遠洋船隊出海貿易之事,卻不知使君大人做何打算?」
「老狐狸,還是忍不住了吧!」,崔破心下嘀咕了一句後,隨意舉盞道:「這遠海貿易獲利之豐,諸位皆知,實不需多做贅言,前時,我大唐百工辛苦織成錦緞、燒得陶瓷,然則其中大利卻盡為大食及獅子國商客所得,本官深以為恨!現在,既然海關寺也能造得遠洋巨舶,又得江淮商客俞大娘深明大義,進獻海圖,我泱泱大唐也自當稟呈聖意,盡快展開這遠洋貿易才是,一則為緩朝廷用度不足;再則,也可借此揚威海外、交好異蕃。以本官的意思,至今秋十月,大力征發工匠之下,海關寺作場當趕製出二十艘遠海萬六石巨舶,雖是少了些,倒也正好借助信風時節,出海試行,亦是為來年大規模船隊出海做探路之用。」
「噢!卻不知此次遠航可許私人船舶結伴而行?」,耐心聽他說完官話,馮若芳隨即接上問道。
「私人船舶亦是我大唐子民,本官自然是歡迎的,只是以現時來看,只怕我朝商賈無力造出這等能經得大風浪的遠洋巨舶,徒喚奈何呀!」,舉盞呷茶而飲後,崔破滿臉儘是遺憾語氣說道。
「說來倒不怕使君大人笑話,老夫在這春州地界倒也有兩家船舶作場,大人若能成全,傳了這造船之術,我兄弟願散盡家材,於這數月之間也造得幾艘巨舶,附大人之翼尾,也做做這遠洋貿易如何?」一言至此,馮若芳竟是眼也不眨的緊緊盯住面含微笑的崔破。
「哎呀,先生怎不早言!此時這造船之術已然報備長安工部,也不知這尚書盧大人怎生心思,竟是將它如同『神臂弓』般,同列為『一等機要』,現時,若無工部行文,擅行此事定然干犯朝廷律法,這……」,一臉難色的崔破說至此處,不斷連連苦笑,堂中氣氛一時間變得極為凝重,正在這「好脾氣」地馮若芳臉色慾變未變之際,卻聽使君大人歎氣續道:「罷罷罷!馮先生及護安司忠心王事,又有楠弟這等情義在,本官就擔下這天大的干係,命船舶作場騰挪時間,為先生趕製五艘巨舶,至於這異日所需貨物,也不加分毫之利,一併發給!至於說這造船之術,待異日水師建立,工部自當移交,不過是時間緩上一緩罷了,如此,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伸手輕拍二弟衫角,沉默片刻後,馮若芳方又面色恢復如常道:「如此甚好,我兄弟謝過大人成全!」
話說至此,眾人皆不再接續。再飲一盞茶後,眼見天時近午。隨著馮若芳的一聲吩咐,不過片刻之間,正堂中已是擺宴完畢。
「此次護安司一舉建功,盡滅渤海,本官借花獻佛為先生賀!另有海關寺拔下四十萬貫專銀,還請先生代為下發,以為賞功!」,剛剛入席坐定。崔破當即舉盞向馮若芳賀道。
「多謝大人」,將盞中酒一飲而盡後,面上更無一絲異色的馮若芳指著席面正中地一味佳餚道:「大人且請嘗嘗這道『蜜唧』如何?」
放下手中酒盞,崔破含笑看去,只一眼。頓時全身一陣惡寒,便是連腹中適才飲下地酒漿也幾乎忍不住地噴將出來。原來,這盤中所盛,乃是十餘隻遍身佈滿乳白蜂蜜的方生幼鼠,眼睛也不曾睜開的它們尚是全身淡紅的活物,猶自在盤中微弱唧叫。
「此物生不過半日,最是潔淨。趁其血氣尚存,使君大人快請!」,似是無視崔破面上的表情,馮若芳慇勤勸客道。
見崔破並無動手之意,大莊主竟是親布一著置於其身前,而旁側馮若龍見其兄讓客完畢,逕直伸手夾了只尚在微微蠕動的幼鼠,在使君大人駭異的目光中。一口吃下,有滋有味的咀嚼連聲,細細聽去,他口中傳出地聲聲唧叫直如撓著人心一般。
及至看到馮若龍嘴角處的淡淡血痕滲出,美風儀的刺史大人再也忍耐不住的急言一聲「得罪」後,轉身離坐狼狽逃出。
良久之後。使君大人方才重新自堂外回席,所幸那馮若芳已命人撤了那一道「蜜唧」,才免了崔破的後續之苦。
「適才之蜜唧乃我嶺南名菜,以新鮮蜂蜜覆以血氣之物,最為養身,可惜使君大人無此口福,辜負了,實在是辜負了!」舉著略讓,面上絲絲別樣笑意地馮若芳開言說道。
「多謝馮先生盛情,心領,心領了!」苦笑一聲,綠著臉色地崔破謝言道,邊隨手去拈了一著牛肉,細細咀嚼。
孰知他剛拈過牛肉,便見一旁侍侯的小童隨即捧過一個銀製器皿前來,使君大人低頭看去時,卻見那亮銀的精樽之中,卻是有許多色做深綠的草糊狀物事,詫異之下,他遂抬首向主席的馮若芳看去。
「大人適才所服用之牛肉最是堅韌之物,當需借助撙中之『聖齏』,方能克化得動:另有這盅『象鼻炙』乃是捕循州、雷州之黑象製成,一盅千金、不可多得,其味最是『肥脆』,大人實不能不細細品鑒!」馮若芳誠然為一好客主人,不住殷殷勸客道。
「何為聖齏?」看著眼前這綠個茵茵的物事,崔破跟上問道。
「此牛腸胃之已化草也!」,只此淡淡一句話語,更讓使君大人肚中翻騰不休,及至他扭頭之間見到一個家人傳菜而上一盤粉紅蝙蝠後,竟是忍不住地再次離席狂奔而出。
此次,待面色蒼白的使君大人回堂後,再不就坐,向主人致以謝意過後,便告辭而去,那匆忙的模樣,直似身後有千軍萬馬追逐一般。
「看他那狼狽樣,還想兼併我南海部眾,真是笑話!大哥,此事萬萬答應不得!」,崔破所乘馬車剛剛行開,門首處送行的馮若龍嗤笑一聲後,隨即向其兄開言道。
……
「二弟,不答應又當如何?」反問出這一句後,馮若芳自續言道:「若是不答應,我南海部眾有兩路可走,一則流亡外海,以劫掠為生,再不做重返故土之想;再則便是北上渤海,依附四鎮,總之,這春州是再也不用回了,如此,二弟以為當選那一條路更好。」
「如今,這大唐近海萬里水域全憑大哥一人做主,崔破孺子不是正大肆招納商賈嘛!咱們封了出海通道,看他更如何作為,介時,他於此間一無建樹,朝廷必定撤換於他,如此豈不是我南海之轉機?」,馮若龍性子雖是粗豪,然則這一招「借刀殺人」之計卻也是使的純熟老到。
「崔破此人背景太深,又得天子寵愛,此計極難,倘若一舉不能建功,其人一旦反噬,我南海恐無遺類!海關寺手中如今持有建造巨舶之術、更有精銳利器裝備,長期觀之,我又豈能與之相抗?再則,真個如此與海關寺旗鼓鮮明的對抗,兄弟們真會像今次這般齊心?再則,楠兒尚在長安哪!」,悠悠一聲歎息,馮若芳轉身回莊而去。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今日為宴請公子,老馮可是真花了心思,『聖齏』也便罷了,蜜唧和象鼻炙等絕是一菜千金的嶺南名餚,卻換來公子兩次逃席,這……」一言未畢,李伯元竟是少有的哈哈大笑起來。
「人說嶺南人什麼都敢吃,此話真是不假!」,苦笑著說出這番話,崔破只覺腹中又是一陣蠕動,忍不住急急將頭伸出簾外,嘔聲連連。
他這一番動作自然又引得李伯元連串長笑,直等了許久,他才恢復正色道:「公子,今日回衙,有件事需當即辦了才是」
「噢!何事如此之急?」崔破收起淨面的絹布後,跟上問道。
「戶部的催款公文到了,票擬的是四百萬貫,解款的時間也給得很緊,這到底要撥多少款子,還得公子給個章程才是。」
「楊相公還真是不愧理財聖手之譽呀!半月前,我至廣州正式赴任才滿一載,他這要錢的公文就到了,看這架勢,竟是算著日子等著要錢的,四百萬貫,還真是一個銅板都不肯少!」,聞聽此話,崔破感歎說道。
「自三月間募兵制正式推行,免不得要潑水般地使銀錢,楊相又是個不肯剝民的,想必他現在也是焦頭爛額的恨不得天上掉下錢來,公子這答應的四百萬貫可不是個小數,他還能不惦記著?說起來,此事倒實在是朝廷推行募兵太急了些!」馬車之內,依著小几而坐的李伯元淡淡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