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斯言!!!」聞言崔破擊節稱賞言道:「然則陛下既知其理,卻為何又欲效霸王之行,為逞一時之意氣而置邦國萬民於不顧?」
「卿家此言何意?」聞聽此話,李適緩緩放下手中酒盞,目光灼灼的看向翰林承旨大人,沉聲說道。
然則崔破竟是全不看李適的臉色,只容顏平靜的淡淡說道:「以臣之見,設若陛下此次駁回李惟岳這奏章,彼輩情急之下,則必然戰火重開,如此之下,朝廷又將如何應應才是?倘若盡調八鎮神策駐軍北上平反,則江南四道難保異動,如此一來,臣恐這撤並地方節度之事全然盡廢矣!事若至此,則此後變革之策又將如何行之?陛下為爭一時之意氣,付出偌大代價,可真個值得嗎?」
他這一番侃侃而言,御座之上的李適雖是並不曾出言反駁,然則眉眼之間戾氣宛然,顯然是心底並不曾真正別過這一口氣去。眼見如此情狀,崔破只能再長吁一口氣後,續言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項霸王之史實,實足為陛下之鏡鑒!想那越王勾踐不過是一小國之君王,尚能明瞭『十年生聚』之理,而況撫有四海的大唐帝王!倘若陛下求的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的短暫快意,則臣不敢再有半巨贅言;但若是陛下力求重現貞觀、開元之盛世,則臣力請陛下能暫時隱忍之!以期來日!」
隨著崔破的言語聲聲,御座上李適的臉色一變再變,尤其是聽到那句:「想那越王勾踐不過是一小國之君王,尚能明瞭『十年生聚』之理,而況撫有四海的大唐帝王乎!」時,這話語中的諷諫之意幾乎讓他拍案大怒,然則,最終還是對盛世的渴求使他強行壓下了這一時的怨怒。
面色幾個青紅轉換之後。這位天子最終重重一怕案幾起身道:「包羞忍辱是男兒!好,朕此番就依了崔卿家之意,遂了李惟岳此賊心意,且待異日……哼哼!……」
李適這一言出口,適才還是謹身端坐的翰林承旨大人當即矮身拜伏道:「天子聖明,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他這一個突然的動作直使李適茫然不得其解,微一愣神之後。方才詫異問道:「卿家此言何解,喜從何來?」
「微臣所賀者,乃是陛下大有昔年太宗皇帝寬於納諫之風,以此觀之,臣知我大唐之中興殊不遠矣!」拜伏於地的崔破朗聲說道,言語即畢,猶自三呼萬歲之後,方才從容起身。
「好你個崔翰林!」聞聽崔破將之與太宗相比,皇帝那裡有不「龍顏大悅」的道理,一陣哈哈大笑後。李適指點著贊皇縣子大人道。心下的那一絲芥蒂也隨著這爽朗的笑聲消弭於無形。
此事既已了結,心中大定的崔破端起天子賜茶緩緩的呷了兩口之後,猛的想起一事。乃驀然變色,將閣子中服侍的宦官、宮娥們掃視一遍後,沉聲道:「陛下,微臣尚有一事呈奏。」
正自臉上隱有笑顏,舉盞欲飲地李適一見崔破如此鄭重其事,會意之間,放下手中酒盞,扭身於那霍仙鳴寒聲道:「霍伴伴且將這些奴才都領了出去,非經朕宣詔,棲鳳閣三十補以內不得近人。有違令者,立斬不赦!」
滿心疑惑的霍仙鳴於躬身應是之時,乃將目光微微瞥向正隨意拈磨著手中盞壁的翰林承旨大人,接到崔破那一個「敬請寬心」的眼神後,這位當紅內宦才算放下心事,領著眾人出閣而去。
見閣中再無他人,崔破緩緩起身,逕直掏出袖中幾張竹紙,緩緩呈放於天子御案之上。
注視著這一幕的李適伏身看去。卻見這幾張紙上所記載,便如商賈們的帳本一般,書寫的儘是某月某日售賣某種貨物,並無半分特異出奇之處,草草瀏覽兩章之後,皇帝陛下當即抬眼注目崔破,靜侯他的解說。
「這是臣攻破汴州後三日,軍中細作自淮南道神策軍駐地傳回的消息。」崔破這輕輕一句話,只使李適面色一個急變。
私相派遣細作窺視別路駐軍,這本是大違軍紀,更惹朝廷忌憚的悖逆之行,而崔破能如此坦然說出,而此事更關乎前些時日驀然生變地淮南道神策駐軍,這倆條因素相加,也就由不得李適不大大緊張了。
「當日淮南道神策范將軍於國事如此緊急關頭,忽然呈奏手下軍士大規模染上時疫,此時機之巧已使微臣心下生疑;是以待微臣控定汴州之後,便譴了細作前往探看。」面色不變地解說了派遣細作的緣由之後,崔破續言道:「范將軍當日上折避戰之時,並不曾請求朝廷劃撥一應防疫病之藥材,而陛下案幾紙張上所載,便是此事十五日前後,淮南道最大三家藥材老店的售賣帳簿,直令人詫異不解地是,這一段時日,這三家老店也不曾有任意一宗大批防疫藥材離庫,更有令人匪夷所思者,正在范將軍上奏手下軍士十停中有六亭都染上疫病,毫無戰力之時,卻無一個淮南道百姓患有此疾,莫非這疫病竟是可可兒的只爆發於范將軍營中不成?而軍士既然都已染上疫疾,這范將軍為何又不曾購藥醫治?」言說至此,意已盡顯的翰林承旨大人再無半分言語。
「卿家之細作可曾往營前窺探?」
「淮南神策軍駐地關防極嚴,此事孰無可能。」崔破應聲答道。
隨後,閣中便是一片長久的沉默,將身前案幾上那幾張竹紙再凝視了許久,李適面色鐵青的站起,負手繞閣疾步而行,直待柱香過後,已是將此事前因後果都想的清楚明白的皇帝陛下。驀然重重一扣几案道:「好奸賊,安敢欺朕!」
下一刻,又思及因淮南神策軍避戰而使自己蒙受的巨大壓力,欲發心下難平的李適朗聲喝道:「來人!」
應聲而入的是如麵團一般的霍仙鳴公公,尚不待他行禮說話,早見李適粗聲道:「傳朕旨意,速招淮南道范立武進京;另外再將竇文焰這老閹狗也給朕一併宣召來見。」
這竇文焰因年紀較之霍仙鳴及尹鳳朝稍長,為人沉穩,是以最得皇帝器重,不僅公然立身朝堂,更一手掌管著負責監控天下的「密字房」,霍仙鳴雖是素日不言,但心下實是已對這個佔盡了好處的同僚銜恨已深,此番見皇帝發作於他,大喜過望之下,匆匆一禮後,便欲出閣而去。
「霍公公且慢!」適才片言不發的崔破急聲叫停霍仙鳴之後,乃轉身向李適道:「陛下,此事牽連太廣,若是一個措置不當,臣恐激起大變,實不能不三思而行之?」
聞言,漸漸心情平復的李適無言復又繞閣兩周之後,方才淡緩語聲道:「崔卿,你來擬旨:淮南道神策將領范立武勤於王事、統兵有方,特下恩詔擢為實授兵部侍郎,以資獎誼!至於霍文焰這老閹狗,且押後再說!」語至最後,皇帝陛下已是自唇角絲絲擠出。
似這等官員升黜的詔書,崔破早已是熟悉已極,不假思索之間,已是援筆立就,只是當此之時,他依然是忍不住想道:「卻不知范將軍看到這一道官升兩階的詔旨,又該做何等想法?」
面有失望之色的霍仙鳴嗔怪的瞅了一眼崔破後,自拿了擬就的詔書,前往安排後續事宜,只是他剛剛出門行出,便被一個面色惶急的小黃門緊緊拉住道:「霍公公,外面出大事了!」
「什麼事!看你那慌慌張張的樣子,還有沒有一點宮裡的規矩!」沒能當即見著老對頭倒霉的霍仙鳴公公,順勢就是一通訓斥撲面而去,直到將心中邪火發洩乾淨之後,他才復又開言道:「出了什麼大事,你這狗才還不趕緊報上。」
「門下省侍郎張鎰張大人的家人,在朱雀大街上把崔大人晉州軍的一個軍士給抓了,現在……」還不待這小黃門繼續說話,聞言心下大顫的霍仙鳴早一腳揣在了他屁股上道:「你這狗才,這麼大的事兒,你還不趕緊去稟明陛下。
「可是陛下有旨……」這小黃門猶自委屈著開言辯解了一句,卻又吃霍仙鳴狠狠一瞪,再不敢說話,只將頭一勾,疾步向棲鳳閣而去。
………………
「陛下登基未及一載,卻銳意圖強,改租庸調而易之為兩稅之法;更乾綱獨斷,一力推行撤並地方節度之策。如此種種,誠可謂有為之聖君!然則,昔日臣曾聞郭老令公解兵法云:『剛不可久,柔不可守』,竊以為實至理名言也!今時之朝政,方經大變,若再一味用強,恐波瀾再起。是已,愚臣以為,唯今之時,陛下稟持朝政當『鎮之以靜』才是。每靜的一天,則朝廷國力日增一分,此漲彼消之下,地方藩鎮之力則愈弱矣!如此,一待江南四道大事底定,於外,一力推行海稅及貿易之法;於內,逐步撤並地方節度,雜之以修明地方之策。如此,歷十餘年之功,四鎮何患不平,我大唐又何患不得以威加海內?」棲鳳閣內,翰林承旨崔破大人正侃侃開言,力諫李適一改霹靂激進手段,而行「蘊風雷於無聲」的緩進之策,以蠶食之法,消弭地方而強朝廷。
御座之上的李適饒有興致的看著正滔滔開言的崔破,聽聞這樣一位力求激進的少年臣子言說「鎮之以靜」之法,於天子而言,分外有感。似乎經歷了汴州變亂之後,不僅是朝廷有了些些變化,便是連這些經歷其事的臣子,也正在日漸收斂鋒芒、趨近成熟。
正在李適浮想完畢,想要開言說話之時,卻見一個小黃門慌慌張張的一頭撞進閣內,第一次單獨面君的他,手忙腳亂的伏地行禮之後,便急急開言道:「陛下,門下省侍郎張鎰張大人的家人在朱雀大街上將崔大人的一個軍士給抓走了,現在晉州軍士們正雲集宣陽坊張宅,要求釋放同僚,長安縣已盡數調集兩百餘捕快前往維持,然則人手仍是大為不足,是以朱大人懇請陛下出動禁軍前往彈壓。以免激起大變。」
「這位小公公,你可知那張侍郎為何要捉拿晉州軍士嗎?」崔破聞言心下大震,不待臉色漸變的李適發話,已是搶先一步發問道。
「這個小人倒是不知,只是聽長安縣捕快說,現時張宅內外形勢吃緊,兩方僵持不下。」
「無用的狗才,還不去給朕備馬。」李適一言吩咐即畢。當即起身,斜斜瞥了崔破一眼後,疾步向外行去。而茫然不知其因的翰林承旨大人也只能心懷忐忑的緊緊隨後而行。
皇城,朱雀門處,正做一身異族打扮的晉州斥候隊長胡小栓,一見大隊禁軍護衛的天子馬隊遠遠而來,當即「吱溜」一聲滑上馬背,繞坊間小道,疾往宣陽坊張宅行去。
而此時的宣陽坊張宅前,場面直如一個馬蜂窩一般。近千晉州軍士與數百張府家丁隔著府門對峙。而那兩百多長安縣捕快卻是只能於兩廂監控局面,半點也不敢跨前一步,進入那弩箭交集的中心地帶。
「老爺呀!老爺。您就別固執了,就把那兵士還了給他們,也好解了府前這禍患,亂兵一起,那可是什麼也顧不得了!」張府內,黃張氏語帶嗚咽的苦苦勸著自己的丈夫。
「你一個婦道人家知曉個什麼?」張鎰煩躁的回了一句後,隨即起身開始繞室疾走,今日上午,參加完告廟儀式的他正乘車回府之時,不合又見到了當日那個在含元殿上對自己大吼大叫的晉州軍信使。這便也還罷了,門下侍郎大人為官多年,自然知道此時實在不是一報私仇的好機會,然則,正在他強忍一口氣譴令車伕趕馬快行之時,不合卻見那軍漢正領著兩個同伴對自己的車駕指指點點著做出一些粗鄙已極的動作,面上的恥笑之意清晰可見,伴隨而來的輕蔑笑聲更是直如一根針般鑽向他耳中而來。
還不待門下侍郎有所反應,他那一眾隨行的家丁卻是不幹了!想他們常年跟隨自家位列三省主官的老爺。這長安城中除了有數的幾家之外,誰不讓著他們三分,莫說是幾個粗鄙軍漢,便是五品官兒見著老爺車駕,那也是要規規矩矩的避道讓行地,更何曾有人敢這般來摸老虎屁股?
依《大唐禮部式》,三品高官出行,定額可攜帶八名僕從以為護衛,大是感覺找到一個在主子面前上好表現機會地眾護衛們,還不待張錘發令,已是為胸中的「忠心」所激,凶神惡煞、狼形虎步的便向三人撲去,隨後,長街之上便爆發了一場慘烈地群毆戰,伴隨那軍漢同來的兩個士卒奮力抵擋了片刻之後,眼見雙拳難抵四手,遂極「不夠義氣」的率先落荒而逃,只留下正主兒遭八個志得意滿的「英雄」們一頓胖揍,若非是張侍郎出言阻止,恐怕此軍漢就難免魂歸長街了。
眼見事已至,大大出了一口胸中惡氣的張侍郎,也不再為這一個粗鄙低賤的軍漢分心,只吩咐了一聲:「帶回府去」後,便開始尋思該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將上門討人的崔破狠狠凌辱一番才是。
孰知,正值張大人等凱旋回府不久,門前就開始三三兩兩的集結起晉州軍士來,隨著這些士卒越來越多,為防意外,張府家丁一邊自後門快馬譴人通報長安縣衙,一邊開始自發組織護衛,張鎰曾任地方節度,這些跟隨他前來長安的家人多是前時精銳牙兵轉化,此番一一披掛完全,倒也赫赫然是一支威武之師了,而隨著長安縣捕快的隨後趕到,至此,張府內外對峙之勢正式成形。
而此時的張鎰張老爺也是心下有苦難言,倒不是他折不下面子歸還那軍士,只是此時那名粗鄙軍漢已是被他手下那干表現心切的家丁們給打的遍體鱗傷,人又是在昏暈之中,若是此時發還,還不激的門口那些個軍士們群情激憤?只怕一個不慎之間,自己這府宅也恐怕保不住了。還,又該如何個還法才好?
隨著胡小栓的悄悄到達,整個張府門前的場面開始發生了迅速的變化,先是一個軍士高呼:「放人。」隨後便有近千軍士齊聲附和高喝,伴隨著這呼喊,前排的士卒開始緩慢向張府逼近,一時間,形勢陡然由短暫的平靜轉為劍拔弩張。
在前排士卒高呼聲中緩緩逼近之時,卻見隨後的軍士迅速分散做兩處,遮蔽住兩側長安縣捕快的視線,隨後,外側之人就聽見一聲慘呼:「哎呀!張府放箭了,兄弟們小心!」一聲即起,數十聲同步跟上,卻都是士卒倒地的嘶啞呼痛聲。而反觀張府,長時精神繃緊地護衛們眼見晉州軍士越來越近,而自己這一方已經有人開始攻擊,一時心旌搖動之下,那裡還做多想,只將手指一扣,便見百餘支弩箭離弦而出,擊打起一片蓬蓬之聲。
那晉州軍士雖似是早有所備的張起了隨身彭排,奈何這騎兵專用盾遮蔽面積太小,是以不免有十餘軍士腿部中弩倒地,而更加詭異的是,在這前排士卒倒地之前。
更有身後近百軍士驀然自懷中掏出一件什物兒,往身上一抹後,當即便也血流全身的癱軟在地。而與此同時,伴隨著一聲高亢尖利的「皇帝陛下到!」的唱禮聲,呈現在天子李適面前的便是這樣一幅張府護衛神威凜凜、晉州軍「哀鴻遍野」的場景。
隨著一片山呼萬歲之聲,李適緩緩策馬自分開地道路間魚貫行至張府門前,看到這遍地鮮血之後,皇帝陛下已是眉眼間猛的一皺,及至再看到張府護衛們那箭已離弦的黑黝黝弩弓,他那本是面如寒霜的臉上更是自雙眸中暴射絲絲寒芒。
「陛下,晉州軍聚眾圍堵大臣府邸,臣這主將實有統兵不嚴之罪,此事臣自當拜表朝廷,靜侯處分。然則張侍郎縱容家人捕拿立功將士在先,違反《禁武令》私藏弩機,悍然射殺本軍將士在後,還請陛下為我晉州軍士做主!」隨後跟隨的崔破眼見自己手下士卒血流不止、伏地百餘,也是急紅了眼一般的當即伏地出言高聲奏道,而在他身後,一干士卒們更是隨聲符合道:「懇請陛下為小人們做主。」
「臣不知陛下御駕親至,不曾遠迎,實在死罪,死罪。」聞聲知人,卻是那門下侍郎張鎰到了。
厭惡的瞅了他一眼後,李適森然寒聲問道:「張卿位居三省之職,莫非連本朝《禁武令》也是不知嗎?長安城中,首善之區,卿家私藏如此之多的軍器,所為何來,恩?」
這大唐《禁武令》本是國朝初年太宗陛下於貞觀年間頒布,以為防患未然之意,只是歷經百餘年時光流逝,此條法令早已是日漸廢弛,尤其是長安兩經破城之後,便是升斗小民之家亦備有一二利器,以為自保,遑論張侍郎這自一地節度任上返京的高品官吏?
然則,畢竟此令並不曾真個廢除,是以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而已,值此之時,為皇帝逮個正著,這張鎰又能如何解釋?喏喏半晌,也只能口中迭聲道:「臣死罪,臣死罪。」
「哦!卿家倒是頗有自知之明。」李適調侃的語帶譏誚道,隨即,他更提高音量,一聲喝道:「還不速將那軍士給放了出來!」眼見那張鎰猶自有遲疑之意,皇帝陛下再也不耐地揮手喝道:「來呀!進府搜!」
此道飭令即下,當即便有一隊禁軍士卒在隊正地帶領下,魚貫如府而去,也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見他們抬著一個昏暈不醒,面色「五彩斑斕」的軍士緩步行出,李適一見擔架上抬著的正是當日那個在含元殿上大肆哭鬧、惹人發噱的晉州信使,那裡還不明白其中原委?當下冷冷一笑道:「朕記得當日張卿《謝除門下侍郎表》中有言:『臣少以恩萌入官,頗不識聖人禮儀恭讓之道;然近十載以來,自慚前時劣行,始折節讀書,養性修身,以求盡去己惡,俾使有益於國也!』今時,卿家連一個小小的士卒也不能包容,莫非這就是你十年養氣所得?來人哪!摘了他的烏紗袍服,著刑部會同大理寺,議其『私藏軍械、圖謀不軌』之罪!」
耳聽天子全不以扣押軍士治罪,而是以私藏軍械名之,張鎰已是心下大寒,及至再聽到「圖謀不軌」四字,那裡還能支撐的住,不待應命而來的內宦上前,這個敢在朝會之上捋袖子開打的門下侍郎大人早已經軟軟癱倒在地,他這付憊賴樣子愈發換來李適一個鄙夷的目光後,皇帝陛下隨即在晉州軍士齊聲頌聖的歡呼聲中,由禁軍護衛著回宮而去。
……………………
長安城郊晉州軍駐地
「說,誰讓給了你們這麼大的膽!未經通報本官,就敢擅自圍堵大臣府邸!」隨著崔破的蓬勃怒火,下面站立的一干帶兵官們無一人敢於出聲開言,中鎮將大人見此,嘿嘿一聲冷笑道:「爾等倒是挺聰明呀!還知道不帶鉤、矛等軍器,否則今日就是一個造反的罪名,你們這些混帳行子!還嫌汴州城中死的兄弟不夠多是吧!非要把兄弟們都往火坑裡面推?說,是誰出的這主意?」
眼見任自己如何發火,這些人就是沒有一人開言,愈發暴怒的崔破正欲伸手抓握軍令,開行軍法,卻見自堂外施施然走進一個中年儒士道:「公子不用發作他們了,此事全是某一手為之,與彼輩無干。」
崔破循聲望去,卻見正是那李伯元面帶一絲淺笑,悠然入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