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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出了些事」這老者隨意的答了一句後,用慈愛的眼神細細看著自己這唯一的愛子道:「楠兒,你且將今日之事仔細的跟為父與你二叔說清楚」
自小,馮楠就感覺自己這位父親特別的忙,一年中很少能在家中呆上幾日。五歲以前,反倒是二叔對他管教的更多一些,後來,二叔也突然遷居到了京城,他便在母親及一大堆女眷的呵護中長大,而父親偶爾回家來時,除了給他帶回許多前所未見的古怪珍玩以外,更多的就是寵溺,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從不曾責備過他一句,即便是他犯下了多大的過錯也是如此。後來入了學,父親也並不像許多同窗的家長那般逼著總是要日日夜夜的念誦詩書,反而一如往日般給他更多的寵愛與嬉鬧的隨意,所以,雖然父子倆人呆在一起的時間很少,馮楠對自己的這位總是忙忙碌碌的父親感情卻是極深,一見是他來到,心下歡喜的同時更是歡叫道:「有門兒!」
見是父親相問,馮楠也不再像對二叔那般耍小性子,逕直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細細解說清楚,說道狀元郎時,少年心性的他忍不住對自己的喜歡的人更多添了幾句溢美之詞。
馮楠的父親仔細的聽著他敘說完畢,沉吟片刻後,方才面帶笑意說道:「楠兒,既然你想借住到這位狀元郎府中,為父也便准了,只是在這等人的宅中,言行儀範你可都要注意了,莫要惹人恥笑才是」
「大哥……」那虯鬚漢子見自己這位素來萬分謹慎的大哥只聽了侄兒一面之辭當即應允,心中大是不安的他連忙開言欲勸。
「去吧!」搖手示意二弟無須多言後,這老者眼帶寵溺之色的對愛子說道。
「多謝父親」馮楠高興說道,正待轉身而出,一瞥之間見到父親鬢間的白髮,心下一動道:「未知父親何時離開京中?孩兒想陪你住上一段日子」
「你有這份孝心自然很好,只是為父這動身之期卻是未定,也許明日就走了,你且去吧!這等難得的機緣楠兒還要小心珍惜才是,說不定我家今科也能中個狀元出來!」面帶欣慰的調笑了一句,老者揮手示意愛兒且去,只是待他走到門口之時,又加了一句道:「你方叔也隨我來了京師,讓他備些禮物與你同去,也免得失了禮數」
「大哥,這才剛剛見面,就讓楠兒住到別人府中,您就真能放心」一見馮楠出門而去,那虯鬚漢子當即問道。
「若龍,不用擔心,楠兒這一路北行結識的就只有那孟郊及李伯元二人。我已譴人查過,孟郊此人只是尋常士子,應無疑慮,只是這李伯元來歷詭異,查問不出,看他有意與那孟郊接近,定是別有深意,只是興趣當不在楠兒身上,應當可保無虞,今日之事多半還是文人之間的雅事,難得有這樣一份機緣,就隨了他的意思吧!」老人略一沉思後,淡淡說道。
這虯鬚漢子對自己這位縱橫南海數十年的大哥甚是欽服,更知他在自己這侄兒上京途中早有安排,也即不在這件事上多作糾纏,轉身為大哥奉上一盞茶後,乃輕聲說道:「如此,大哥此次來京中所圖之事又當如何?」
「門下侍郎張鎰家的路子走的差不多了,一切等我與他內府管家談過再說,二弟不要擔心。這長安城中達官貴人家有誰是不用崑崙奴和新羅婢的?又豈是他羅儀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可以禁停的,此次為兄來京不過是防患於未然罷了,先在朝堂上封駁了他,若是他還執意要斷我等兄弟財路,那也就怪不得我心狠了」說道這裡,老者的眼中電閃出一道駭人的利芒,那裡還有半分適才面對嬌兒時和煦慈祥的模樣?
「這崔狀元背景極深,觀他行事也是不拘禮法、狠毅果決之人,也許這條路也能用上?」虯鬚漢子一旁建言說道。
聞言,那老者手指輕叩手中茶盞良久,方才說道:「此子很是讓人捉摸不透,還是多看看再說。再則,若非萬不得已,為兄也實在是不願讓楠兒牽扯進來,還是從長計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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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心下歡喜的馮楠與滌詩二人策馬向崔府而去,在他們身後,更有一位年在五旬,管家裝束的老者領著兩個手執紅陵包裹的健僕輟後跟隨。
此時,騎在馬上的滌詩直用一副好奇的眸子瞥向身側滿臉笑意的馮公子,懷中那重達三兩的賞銀讓他對這位小白臉一般的公子充滿了疑惑。他那親戚府中既有如此令人駭異的家人,而出手又是如此闊綽,來歷必定大不簡單。需知唐時交易多以布帛為主,白銀極為稀少,因而極是貴重,這三兩白銀足夠一戶中人之家半年使費有餘,就這般隨意的出手賞人,饒是滌詩年來很是見了一些世面,也不免乍舌不已。
不一時,已是回到崔府,在滌詩引領下,幾人徑直入內往內堂而來,這馮楠上前對品茶等候的三人一個團拜之後,對主坐的崔破興奮說道:「恰逢家嚴來京,也即准了我的請求,此後少不得要打擾賢主人了,這是家父的小小心意,還望崔大哥不要推辭才是!」他少年心性不免單純,一旦對崔破有了好感,當即以兄弟相稱。
「馮少兄,你這是何意!」崔破對這位頗得自己好感的少年公子能夠住到自己府中也很是高興,乃微笑著隨意說了一句,似這等禮尚往來之事,他倒並不拘泥。
隨著馮楠揮手示意,那兩個健僕一個跨步上前,只第一件禮物獻上,堂中幾人已是滿臉愕然,待第二張錦幕掀開,便是那面無表情的李伯元也是微微一愣,,而孟郊也是牙疼一般的倒抽了一口冷氣,崔破更是肅容起身道:「馮少兄,你這是何意?」
原來那第一件禮物卻是一頂鑲嵌了數十粒珍珠的文士冠,只看那純淨的明黃顏色,此冠分明是純金所製,且不說這材質與那精妙以極的做工,最為難得的還是那數十粒一般大小、色澤圓潤的珍珠,微一見風,這些珍珠即散發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淡淡檀香,原來竟是產自琉球島,極其罕見的檀珠。
若說這一頂珍珠冠已經極是難得,那麼第二張錦幕之下的那一枚高近三尺、通體暈紅的珊瑚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物,便是當日天下權貴齊聚郭府為老令公拜壽時節,崔破也不曾見到如此出彩之物,而他與這馮楠只是初識,又如何能收下這等貴重的禮物?
見到這兩件禮物,馮楠也是一陣詫異,見崔破肅容發問,乃朗聲說道「小弟與崔大哥雖是初識,但心下卻甚是仰慕,這禮物本是家嚴所備,小弟並不知情,但此乃他老人家一番心意,還請崔大哥收下才是」見崔破意不稍動,他竟是一步退後抓住那支珊瑚樹道:「我知崔大哥品性高潔,但若是因此即以物輕人,那小弟今日就將之碎於階前,這狀元府的大門,也恕我這俗人高攀不上了!」
「好、好,馮少兄莫要激動,愚兄收下就是」見這馮楠情緒頗是激動,崔破怕他一個失手之下真是傷了這等珍寶,未免就是暴殄天物了,遂伸手安撫說道。
「多謝崔大哥!」那馮楠見目的已達,輕輕放下手中珊瑚樹後,高興說道。
「受你如此重禮,還要你謝個什麼」崔破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道,示意馮楠安坐後,更喚過滌詩道:「你且請三位於偏廳用茶,稍後去我書房中將那一部《道德經》包好,給馮家尊長送去,以為謝禮。
這部手錄的《道德經》本是他歷時四年,集後世多位名家治老子之大成謄錄而成,於斯世斯時,倒也堪稱無價之寶,今日受此大禮,他府中卻無可供答謝之物,見馮楠一派儒雅,想來他家中定是書香門第,遂忍痛以此物還贈,想來也不至於明珠暗投。
四人坐下又是一番茶敘,除了李伯元面無表情的並不開口說話外,孟郊的爽朗與馮楠的機敏,都為這清談增添了許多樂趣,只讓崔破感到一種異樣的輕鬆與歡悅,渾似又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初上京師時的模樣。
不一時,下人來報午宴備妥,崔破相陪著用過之後,又將三人送到早已收拾妥當的後花園前院落,才轉身告辭,策馬向道政坊郭府馳去。
也無須通報,郭府家人徑直將他帶往公主、駙馬居處,入了正堂卻是無人,崔破乃右轉向郭曖素日最喜歡的花廳而去,果不其然,當朝駙馬都尉郭大人正一人獨坐,自斟自飲。
見狀,崔破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一把搶過他手中酒盞,一飲而盡,只是三勒漿那濃烈的氣息實在是讓他難以忍受,只吞進了小半口,餘數盡皆噴出。
見他如此,郭曖那滿佈疲累愁悶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也不多話,伸手自几旁拎出一個泥封的陶罐出來道:「這可是來自海外的蒲桃釀,我費了老大的功夫才從宗正寺裡弄出來的,倒是便宜了你」
崔破聞言,伸手一把抄過,揭開泥封,一股極淡的醇香傳來,這香味中絕無大唐所產蒲桃釀中那股去之不掉的辛辣味兒,分外誘人。
「老夫人在後宅小憩,阿若在陪公主閒聊」郭曖丟過這句話後,又是執杯痛飲起來。
崔破也不多說,席地而坐後,也即自斟自飲,直到一罐將盡,方才開言說道:「逝者已矣!駙馬還是莫要太過於傷悲才是」
「傷悲!我傷個什麼悲!我傷悲又有什麼用?父皇委曲求全這許多年,落下一個懦弱的名聲,只盼著能夠天下昇平,駕崩之前的最後一刻留下的遺訓還是『天下昇平』四字,可憐我徒自娶了一個『昇平』,卻只能天天呆在家中等著、等著,永遠都是等著!我對不起他老人家呀!」想來他也是鬱積已久,此番更無別人,酒入愁腸後就再也抑制不住的流瀉而出。
崔破心知他這個將門子弟固然是傷悲於先皇的駕崩,但在這個引子之下,心中更多耿耿於懷的恐怕還是壯志難酬的憤懣,只是他這一朝駙馬不能授予實職,此乃國朝鐵律,任誰也是無法,崔破縱然想勸,也不知該如何說起,也只能沉默著又為他添上一盞酒去。
郭曖順手接過崔破手中酒盞,狂飲而盡後,抓起幾上銀箸,放浪形骸的縱酒狂歌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正是當日崔破應他力邀所作的曲詞。
初時的高歌,他還是滿臉的慷慨之色,只是一到「半卷紅旗臨易水」之後,聲線卻是越來越低,及至到了「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這兩句最是激昂的詞句,反而漸轉無聲,片刻之後,這個終年都是滿臉笑意的駙馬大人竟是驀然俯案痛哭起來。
崔破無奈一歎,又為他添了一盞酒後,悄聲退出花廳,來到正堂廊下,茫茫然看著雲卷雲舒的天空愣愣出神。
良久之後,已是恢復如初的郭曖走出正堂,抬頭瞥了一下天空,哈哈一個招牌式的大笑過後,拍著崔破的肩膀說道:「今日本該是我來安慰你才是,卻不想反倒是讓十一郎看了笑話!」
「為何駙馬要安慰我?」聞言,崔破不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