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破屏聲靜氣的向外看去,幸得花花通靈,躺倒於地,並不發出嘶鳴之聲,倒也不虞會被發現。
不一時,遠遠奔來的四條人影越來越近,看情形正是後邊的三個在追前邊的那個,待得更近一些,這才發現,前後四人竟然都是僧人打扮,崔破心下愕然,愈發凝神看去。
前邊那僧人似乎受了傷,到了崔破藏身處之前的那塊平地時,已是強弩之末,腳步踉蹌,後邊的三人趁勢緊趕幾步,追了上來,並三面分開,將他團團圍住。伏後觀看的崔破又低了低身子,並用手輕輕的拍了拍花花的馬頸,以做安撫,惟恐發出一點聲音被那幾人發現。
那後來的幾個僧人見已經圍住了目標,稍稍鬆懈下來,緩了幾口氣後,一個年齡三旬有餘的胖大和尚面帶微笑開言說道:『義操師兄,你這又是何苦來的!你既然執掌密宗,澄觀大僧正請你赴京一行,將一些有關兩宗的事情磋商一番,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師兄又何至於千里奔逃,累的你我同為釋迦弟子,還需這樣不尷不尬的見面。哎!『
此僧言語和氣,但是被圍之人卻是知他甚深,全然不被他的言語所迷惑,扭頭看了看遠處,一片黑暗靜寂,那裡有援兵的半個影子,再默查傷勢,自知再也無力奔逃,心下暗歎一聲:『看來就在今日了,只是可惜了善無畏與僧一行兩位祖師譯出的這一部《大日經》再也無法送出了,自己實在是有負師尊所托『,他心下這般思量,嘴中卻開口言道:『噢!法性師弟,若果然只是相請,你等三人又是從何而來?這原也不必說它,只是可惜當年法順、法藏兩位高僧大德歷經千磨萬折方才開創出的華嚴一宗如今竟然入魔如此之深;十五年前,我隨先師往謁澄觀大師時,小僧也曾受過大師的佛理點化,心下實是感佩不已,不想大師做了這總領天下僧眾的大僧正才短短五載,便已行事如此,看來這權勢果然害人,我佛門從此又少了一位高僧,實在可惜!『說道此處,那名喚義操的僧人一聲長歎,說不盡的惋惜之意。
與法性同來的那兩個僧人聽此人處境如此,尤自敢侮辱自己的宗門、師長,不由得升起無名之火,正要上前給他一個教訓,卻聽法性依然微帶笑意的說道:『兩位師弟,不可妄動無名,徒惹師兄恥笑。『聞聽此言,那兩個僧人立時收住腳步,口中唱出一句佛號,不再動作,靜侯師兄處理此事。旁觀的崔破心頭微微一驚,沒想到看那法性年齡也不比他的師弟大了多少去,竟然能有如此威勢。心下暗道:『這個和尚大不簡單。『
法性叫住了兩位師弟,對義操先前所言恍若未聞般,復又對他說道:『師兄,不做這大僧正,你又那裡知道我教形勢的危急,國朝以來,我教初始屢受打壓,直到則天武後尊奉佛主,才得以回復元氣,近幾十年來,雖然能與道門並尊,但是安知後事如何!畢竟當今這天下還是姓李的,如今的太子雍王適殿下對本教頗多微詞,這且不說,更有那景、襖兩教,對我教同為外來教門卻一家獨大甚是不服,只怕也非是本教之幸;更有前日的幽州法華寺被一群回鶻模樣的人給劫掠一空,合寺一百七十八口,除一人外,盡皆回歸佛土,經僥倖得脫大難的那位師兄回報,來人竟是盛行於北地的摩尼教徒,看來他們也有了進入中原之意,哎!我教門的處境實在堪憂『說此話時,即便是說到法華寺的慘案,他的臉上依然是那不變的微笑。
崔破在一旁聞聽『摩尼教『三字,只覺耳熟的緊,略一尋思,才明白他說的便是後世所謂的『明教『,在北宋時期發展到鼎盛時期,後來因為時任教主方臘聚教眾造反失敗,被極力打壓而逐漸湮沒無聞。
『這是真的?『義操聞聽此言也是駭然,是故驚問出聲,不過他也知曉,眼前之人定然不會拿這等必然驚動天下的事情來欺騙自己,心下實是已經信了,當下也不理身旁三人,面朝北方跪倒,合目誦經。
崔破此時才看清楚這義操的相貌,他年齡當在四旬左右,面頰瘦削,更多皺紋,呈淒苦之態,只是配合此時閉目誦經、超度亡人的神態,在崔破的眼中反而有一中說不出的悲天憫人的莊嚴,再向下看去,更讓他吃驚的卻是那義操和尚的手,並不是如通常僧人般雙手合十,而是結成手印,隨著口中經文的念誦,呈現出千般變化,惑人已極。
見他這番動作,那法性三人並未阻攔,他那兩個師弟更是低頭合十,嘴中唸唸有詞,看來也是在誦經超度亡魂。只是是否念的同一種經文,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一時,見義操誦經完畢,法性續又言道:『只看師兄剛才的慈悲之心,可知這心中畢竟還存有教門之內同氣連枝的想法,那為何就不能響應家師的提議,使我佛門屏除宗門之見,以全力抵禦其它教門的威脅呢?『
『自佛法東傳至今,已有五百餘載,其間歷經無數高僧大德,廣譯佛經,更加闡發,而成如今的律、密、禪、三論、天台、法相、華嚴、淨土八宗分立,甚或在同一宗之內,又是宗內分宗,例如那由禪宗初祖菩提達摩所開創的禪宗,如今便因神秀、慧能前輩兩位大德的分歧而南北對峙,一名『漸『教;一名『頓『教,擾攘不休。這八宗經義各有所宗,修持法門各各不同,甚或尖銳對立,卻是該如何融合?師弟設想,若是那講究持律謹嚴的律宗子弟與講究『喝佛罵祖『的禪宗弟子在一起參佛該是個什麼樣的情形?數百年歷史淵源,各宗都是緣來有自,今澄觀大師欲以一己之力,數年之功使之融合,豈有可能,最終只不過是鏡花水月,南轅北轍罷了。『想來那義操禪師的傷勢發作愈重,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竟然已是累的氣喘吁吁。
紫青寶劍評:古往今來,宗教之爭,甚是喧烈。大唐之氣度,能海納百川,仍不免宗派、教派之間相互攻訐。究其源,實是人心不同,每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神明。及至科學昌明之今日,各種宗教仍各行其是,西方基督教內也是有數百種教派。大同宗教,不過是烏托邦。澄觀之舉,實是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