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番話語、動作惹來廳中頗多議論.嘖嘖稱讚者有之,暗罵他邀功買好者有之,但是當此之時,再無一人會說他是」繡花枕頭」
崔知禮原非冷血,只是身為一族之長,實在循不得這私情,見到親生子受此責罰已經人事不知,雖心如刀割,也只能作出一幅剛強模樣.現在見到這粗衣少年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架了偌大一個梯子在自己面前,心早已動了,只拿眼朝其他幾位兄弟看去.大家族中長大的子弟,那裡會不識他這眼色是什麼意思,何況這順水人情誰不想做,正待起身,早有那掌管族規的崔守信站了起來,引得眾人都向他看去
「崔破賢侄所言及是,族規之設原為懲戒之意,決不是為了打殺.燁侄年幼受那妖僧蠱惑儘是有的,但要說忤逆不免太過.更可喜的是崔破年齡雖小但是一番話說的有理有節,小一輩之間相親相愛,實是我崔氏興旺之兆呀!族長平日克己甚嚴眾親族都是深知的,今日還請法外容情,就此揭過了吧!」他這一番話說的眾兄弟心下鄙視不已,嘴中也只能連連稱是.
崔知禮此時也即順勢收蓬:」逆子,今日有你表兄弟及叔伯為你求情,且饒了你,如有再犯,定不輕饒」說完揮揮手,進來兩個家丁將他扶下救治不提.
此時那崔知禮轉過身來,先示意知信坐了,方面無表情的說道:」以後不得如此放肆,擅自阻撓族中執法大事,你且起身,馬上就要考校了,好自為之吧!」崔破謹聲應是,穿了衣服自回隊列站定了.
隨後,便由崔知節宣佈大校開始.這種大校歷來都有成規,女子及十歲以下男童只需背誦lt;lt;論語gt;gt;,lt;lt;孝經gt;gt;;男子未滿十四歲者還需加試lt;lt;禮記正義gt;gt;、lt;lt;毛詩正義gt;gt;.而十四歲以上男子則重在lt;lt;五經正義gt;gt;及詩歌一首.方多采帖經形式此語一出,崔破心下惴惴.
崔氏百年世家,所婚嫁者皆為書香門第,族中無論男女皆能知書,.由於參加大校的人數太多,於是自有各房中人走出,於自己的至親迴避了,一人選擇二三人檢背諸經,一時之間,廳中朗朗書聲,好不清脆.這些少年子弟自八歲入學,終日念誦的即是這幾部經書,,又經年年大校,早已爛熟,也不怯陣,只如學堂之中老師檢驗一般,閉目搖頭晃腦的誦將出來.崔破原本驚嚇莫名,只恐自己不濟.那知一聽身旁人開言,心中的經文字句只如泉水發源般汩汩的流將出來,縱然略有含糊轉折之處,得身邊人提示,一時也就豁然開朗.雖然遠遠說不上最好,卻總算順利過關.
族中之人經歷這事多了,自然知道所謂大校,諸經是難不住人的,最重者原是那一個詩歌的加試而已,這是未來科舉的晴雨表.只多半個時辰,經文考校已經結束.崔驥及思容表現俱是優異,崔知禮少不得勸勉一番,各自發了獎品讓他們退下.
眾人退下之後,廳中只剩下十幾個年滿十四歲的少年,一種家丁們搬進一些條案及文房四寶之物.崔破及眾少年研開濃墨靜候族長出題.
「清明時節,萬物萌綠.最是一片美景,爾等就以春日一景賦詩吧!這原是舊題,歷來名篇極多然欲出新意也極難,就看爾等詩才了,柱香為限,開始吧!」
於是眾少年埋頭苦思者有之,吟詠試韻者有之.崔破心中一動,諸多詠春的名篇翻湧而出,卻多不應景.心下鬱悶,長舒一口氣,抬起頭來環廳中一掃,但見人群中母親正對著自己微微而笑,目光中充滿了慈愛及信任,崔破也一笑回之,眼神瞥處,但見母親身後的窗戶中正有一株柳樹剛剛長出嫩綠的新葉,臨風搖曳.婀娜多姿.心有所感,暗道一聲:」有了」,不覺一絲笑容溢出嘴角
思容退場前得舅舅誇獎,心中大石落下.待得站定時看到廳中那一襲粗布儒服,不由的是又喜又優.喜的是今日崔破挺身而出救下了最疼愛自己的二表哥,而且表現極好很得長輩賞識,只是他那一份眾人面前侃侃而談的勇氣已是讓自己心折;憂的是這位表哥原本才學極是不堪,雖則這月餘以來甚是勤力,人也與往日大不相同,只恐時日太短,難有大的進境.這又是他第一次參加詩歌考校,若是寫的差了,不免前面的光彩也要黯淡幾分這一喜一憂之下,眼前的白衣少年也是扎根心中,再也拔不出來了.
崔破卻不知有人替自己擔著這樣的心思,心中已有定計,見左右之人皆在吟詠,然香剛過其半,也不急動筆,低頭做苦思模樣,只待柱香將盡時,方才動筆.他這一番做作,可將思容嚇的不輕心中暗想到:」看來崔破表哥是要輸的了,他平日也沒有朋友,待會兒過後,也只有我去勸勸他,我要告訴他,今日他在廳中替崔燁表哥開解時,實在是我心目中最大的英雄,只是…只是若要晚走該怎樣跟舅舅說呢?」
燃香已盡,眾人繳了詩文,靜候點評,點評之法是找一個聲音洪亮的家丁當眾念出,廳中諸人都是知書的,好壞優劣自然一聽便知.
崔知節心下也是惴惴,崔凌、崔破等人是他帶的第一批學生,今日參加大校,若是太差,自己的臉上實在無光.等聽到前面幾首詩時,心中一定,入耳之詩雖然用韻倒也工整,卻也太過平常,無非春花春柳,要麼詠之無物,寫景平庸;要麼強自傷春,貽笑方家,便有的兩首略好的,也當不得優秀.,看來今日之魁首要屬崔凌了,此子雖然年幼但詩才實是諸子之冠冕.,不由的心中期待起來.
等到前面的品評完畢,那家丁手中唯余二張,及至詠出崔凌所作,崔知節微微一楞,不免一絲失望.此作雖然用了險韻,但內容、用字實在一般,比之前面勝不過多少去.:」看來還是太小,沒見過大場面,不免怯陣了.崔知節心下暗暗歎息.
至此廳中眾人心中的期待已經用盡,都自顧自與身側諸人議論品評起來,待聽到家丁報出最後一首詩名」詠柳」時,廳中更是哄然一片.女眷堆中,素油快嘴之稱的崔王氏自與旁側說道:」這已是今日的第八首」詠柳了,我敢打賭,與前面一般離不得』美人婀娜,折柳離愁』八字.旁側之人雖覺得她說的刻薄,但有眾多先例在前,也不好反駁於她.
「碧玉妝成一樹高」等家丁高聲詠出第一句,崔王氏歎道:」除一個』妝』字可取,這句倒也平常.」千條萬條綠絲絛」入耳,雖覺此詩與前面的頗有些不同,卻不願輸了口風,只道:」太過於直白了,也是平常的緊」說話間」不知細葉誰裁出」傳來,崔王氏脫口而出:」這也是詩嗎?我家小二雖只三歲,只怕也做的出來」,等到最後一句」二月春風似剪刀」傳來,那崔王氏頓時啞住了,話語之間欲待轉篷,只是前面帆已張的太滿,猛然之間那裡能夠?
廳中本有許多人在與他人敘談聽不太清,或者只聽得殘缺一二句,但覺此詩與前大不相同,別有一股清新之氣,於是就有人喊到:」崔二,你且再誦一遍我們聽聽」那崔二也覺此詩吟來朗朗上口,隱有餘香,遂搖頭晃腦一番,再加了三分感情詠來,他這一番做作惹的廳中笑罵一片,但是他的確有一條好嗓子,更為崔破之詩增色三分.
細細聽完,眾人此次用心去評,只覺此詩拆開了每一句倒也平常,只如白話一般是人人都說得出的,但是整首誦來卻大大不同,平淡之中實有真趣,直如好茶,淡中有真味.一時人人誦念出聲,間中夾雜一句:」嫂子,這詩你家小二可寫的出嗎?」的調笑,那崔王氏也只能訕笑而已.
片刻之後,崔知禮站了起來.「諸宗族,今日大校的結果,已無須我等評品了,這最後一首詠柳詩雖然用韻平常,也不曾用典,卻頗得詩家三昧,於平淡中見真趣。尤其最後一句,譬喻新奇,將這一舊題寫出了新意,崔破能與十四之齡寫出如此佳作,足棵安慰了。本次校詩當為第一,眾親族可有異議?」自然無人答話「崔破,你上前來,讓大家也都見見今日的詩魁」
崔破心中原知結果定會如此,早有準備,也不矯飾的站了出來。眾人見他雖得此褒獎卻神態平靜,謙遜之中自有十分自信卻毫不露驕狂之態;衣衫雖然破舊自有一份飄逸風度。正是剛才那大放異彩的少年。反不覺訝異,只覺這魁首本應是是他。那思容的臉紅彤彤的,心中歡喜的似乎要炸開,直比自己得了第一還要高興萬分,那裡還有一點點擔憂?」
更有那一等刻薄的婦人,忍不住對三房崔凌的母親說:「三嫂,看來今天你的東道是沒希望了。」原來在崔凌的母親看來今日的第一必然自己的兒子,所以早炫耀的宣佈大校之後要宴請眾姐妹。偏是她素日為人驕狂,也很是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有此話。
「崔破,你今日雖得了第一,詩作也有可取之處,但切不可自滿,今後更要勤力於學問.」崔破躬身一禮,口中道:「謹受教」「即如此,照舊例,獎你白銀三兩,以資筆墨之用,另儒衫一領,此後准你參加這定州城中各處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