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太子使舍人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御後,發中廄車載射士,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衛卒。長安擾亂,言太子反。金日磾迸走,亡歸甘泉,說太子無狀。」
——《史記#8226;》
「看來他們動手就在這幾日了。」李希望著眼前的燭火,緩緩說道。燭火搖曳,使得映在他臉上的光也是時暗時明,更襯得他此刻的表情陰暗嚇人。
「大人且放心。南北軍俱是在可靠之人掌握中,他們都不是會聽從矯詔的人。衛大將軍的舊部,也早被齊王廣陵王的人監視了起來,想必出不了什麼大亂子。」霍光說道。只是說道齊王等人的行徑時,他不覺頓了頓。這兩位皇子的行動,幾乎全在眼前這位御史大人的掌控之下,要說那是巧合,他是絕對不信的。只能說,眼前這位素來不顯山不露水的重臣,所掌控的能量遠超他的想像。
「……還有葭兒,務必要保護好她。如果可以,讓她找個借口離城是最好不過的了。」李希囑咐道。
霍光神色一黯,想到前幾日與劉葭間的衝突,不覺歎氣,說道:「她怕是不肯。恰好近日兒病重。我便讓嫂嫂以這為理由,將她留在我府上。」
「如此,便好。」李希微微一笑,說道,「我們就且看著吧。」
……
看著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麥芽糖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公主。明日再回去取藥吧。這麼晚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啊。」
劉葭搖了搖頭,說道:「不成啊。兒的病比我預料得要糟糕得多。病來如山倒,拖延不得。」
「可是,公子說……」
「兒是他唯一地侄兒。便是他在,又哪裡有什麼理由拖延此事?好了。你且安心。」劉拍了拍麥芽糖的手,說道。
「那,讓我陪你回去吧。」劉細君皺眉道。
「你若走了?誰來照顧兒?」劉葭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哎呀,我只是回家一趟嘛。用得著個個如臨大敵嗎?再說,不是還有日磾跟著嗎?怕什麼?我回去一下,馬上回來的。放心放心。」說罷。她騎上馬,揮了揮手,說道:「一會兒見!」
待到霍光從李府回轉家門,卻是遍尋不著劉葭。臉色愀然大變。他拉住麥芽糖問道:「葭兒去哪兒了?」
「公,公主說,少爺的病須幾味藥,府中沒有。她便回轉內府尚藥監去取了。」麥芽糖被他一驚。話都說不利索了。
「糟了!」霍光聽完便喊道。他直奔馬廄,牽過坐騎,便向門口行去。家人剛剛為他打開門。他便驚愕地看到長安城方向。火光沖天!
「那是……武庫所在!」緊隨他身後的劉細君顫抖著說道。
天邊的烈焰熊熊燃燒。將漆黑的夜空點亮了半邊。霍光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竟只能望著那如血的長安城。絕望地呼喊。
「葭兒!」
……
如驚弓之鳥地宮女與宦官們,忽遠忽近的金戈交戟聲,部分宮室燃起的熊熊大火,這如漠視一般的景象,讓承平百年之久地未央宮驚慌失措。
「公主,您現在這兒待著,奴婢出去看看怎麼回事。」金日磾護著劉躲在一處假山洞裡,說道。
劉葭經歷了最初的慌亂後,反而鎮定了下來。她對金日磾說道:「路上小心。」
金日磾點了點頭,飛一般地竄了出去。他效率非常,只半盞茶的時間後,便沖了回來,臉上的神色很是駭人。
「是太子反了。說是太子那邊地人闖進長秋門,好像一路向著椒房殿去了。」金日磾驚愕地說道。
雖然早就有點預感,但是真正聽到的時候,仍然讓劉葭半晌說不出話來。
「公主,趁現在外面還亂,我們快離開宮裡。」金日磾說道。
「不行。」劉拉住金日磾,說道,「如果太子真的是早有預謀的話,那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控制住宮門,防止忠心於父皇地臣子反撲,我們現在去那裡是自投羅網。」
「這……」金日磾轉念一想也是。便愣住了。
「你跟我來。」劉沉著道,「我知道有條密道。」
在金日磾的保護下,劉葭潛行到了蘭殿。雖然平素此處皆有侍衛保護,不過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這裡地人當然早就散了。劉葭和金日磾毫無障礙地潛入了蘭殿內。她熟練地打開地道,帶著金日磾走了進去。
「這裡,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向城外。」劉葭說道,「太子反了,城內肯定是喧鬧一片。你出城之後,速往甘泉宮向父皇報信。請他派兵前來平定。」
「那公主你呢?」
「你地體力比我好多了。可以速去速回。我只會變成拖累。」
釘截鐵地說道,「走啊!這是命令!」
金日磾看著劉認真地眼神,長歎一口氣,說道:「公主,請務必保重到日磾回來!」
「放心吧。我好歹是在這宮裡長大的。」劉見金日磾終於想清楚了,也放下心來。說到底,金日磾是男,她是女,若金日磾真地不肯,她也是無法。好在他還分得清輕重緩急。
金日磾戀戀不捨地再看了劉葭一眼,才轉身離去。出口的巨木在吱呀一聲響中關閉,餘下劉葭一人舉著火把獨留在漆黑的密道中,倒是真真讓人心慌不已。劉拍了拍自己的臉,說道:「振作點。還得想想往後怎麼辦呢!」
亂起於椒房殿。劉沉吟了一會兒,舉著火把向椒房殿方向行去。她打開暗格,便聽到了劉據惶急不安的聲音。
「母后,快罷手吧。你到底想做什麼!萬一父皇真的覺得我們反了,那可怎麼辦?」
透過遮掩在暗格前的花葉,可以清晰地看到劉據略微顫抖的背影,而那長年隱在深宮不出的衛子夫則立在他的對立面上,母子二人一如火,一如水。衛子夫靜默地注視著兒子,用無悲無喜的沉靜慢慢消去劉據的心火,使得他最後挫敗地跌坐在椅子上。
劉葭從小就知道椒房殿裡,住著一位衛皇后。在宮中時,昭陽殿中自然極少有人談及她,而當她遊歷民間時,關於父皇、關於娘親、關於這位衛皇后的一切,卻為每個人津津樂道。聽得多了,也漸漸對這椒房殿有了不喜,平素即使回來也是繞道而行。說起來,這倒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衛子夫的容顏。衛子夫確是個美人,縱然此刻雙眸滄桑,鬢角染霜,依然不能掩蓋其絕代風華。
「據兒,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難道以為,你的父皇若安然無恙,還會饒過你嗎?」衛子夫淡淡地說道,「我們母子……不,連同衛氏一族的所有人的性命,都只看這一晚,能成不能成!」
「事情,!」劉據痛苦萬分地埋頭膝間,悶聲道,「根本還沒到這樣的地步啊。就算紀之事真的發了,父皇也不見得真的會對我們下手。血緣之親,終究……」
「據兒!」衛子夫俯下身,將劉據的頭抬起,平視著他,平靜地說道,「你父皇或許會放過你,但是絕對不會放過衛家,不會放過母后我。如果你願意,失去衛氏臂助,將自己未來的命運交託給你父皇的心情起伏。那你現在依然可以策馬出城,去甘泉宮告罪。如此,你父皇定不會重罰於你。」
「母后!」劉據悠然長歎,竟說不出話來。
「你是孝順的孩子,可是孝順卻不可能讓你登上皇位,掌生殺大權。當出手時應出手,莫得來日悔歎遲。」衛子夫說道,「今夜一切,只不過是你登上皇位的必須。」
劉據痛苦地閉上眼睛,說道:「孩兒只怕難逃,千載之後,史筆如刀。」說罷,他掙開衛子夫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外行去。
***通明的大殿內,只留下衛子夫獨立著。她看著兒子淒然的身影,知道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為他選定的這條路,願與不願已不重要。
「史筆如刀?史書都是人寫的。而人的生死,是皇帝說了算的。傻據兒。」衛子夫歎息一聲說道。
此時,崔依依卻是邁著小碎步進了殿內,她來到衛子夫跟前,輕聲稟報道:「娘娘!」
「什麼事?」
「方纔宮門那邊有人來報說,廣玉公主傍晚時候回來過。」
聽到關於自己的事情,劉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衛子夫瞇起眼睛,說道:「方纔太子府來人時,宮門已落了鎖,這麼說,她現在還在宮內?」衛子夫抬頭遠眺那點亮了半邊夜空的火光,耳中收入那隱隱傳來的廝殺聲,嘴角劃出一抹微笑,說道:「天意如此啊。依依,你說是嗎?」
「是的,娘娘。」
「找她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衛子夫如毒蛇般的眼神,讓密道裡的劉葭打了個冷顫。她虛軟地沿著牆滑坐在地上,想到這亂不知要持續到何時,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宮中躲到救兵到來,心中竟是一片茫,再沒有了送到金日磾時的決絕與堅強。
「小光哥哥,小光哥哥……」她不覺將頭埋入膝蓋間,默念起那個深埋在心底的稱呼,希望借此給自己一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