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紅著眼睛,看向劉細君,說道:「不行。不能那▋
劉細君也知道劉葭根本不可能去勉強霍光做什麼,只是看她這樣哭泣,才出了這個不可能的主意。
那一廂,劉葭還繼續抽泣著,卻已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
劉細君也跟上去,問道:「公主,你去哪?」
「去騎馬。」劉紅著眼眶說道,「留在殿內,一會兒讓娘看到,就不好了。」她指了指自己紅紅的眼睛,提示劉細君。
「我陪你一起去吧。」劉細君說道。
兩人攜手往未央廄走去。她們二人雖然名義上差了一輩,不過由於年齡相仿,這些年來又朝夕相處,感情早就比親姐妹更好了。因此劉葭有了心事也多找劉細君傾訴。兩人才到未央廄,未央廄令就領了一班人在門口候著了。
「公主殿下。」未央令早早得了昭陽殿送來的吩咐,早做好了準備。
「杜大人,我要的馬兒準備好了嗎?」劉葭問道。
「備好了。公主。」杜審笑呵呵地應道,著人牽了兩匹非常溫順的馬兒來。
劉葭和劉細君隨著緹縈在外行走多年,其實騎術不凡,對於這種專門為宮廷貴婦準備的馬兒,卻是不習慣得很。
劉細君便開口說道:「杜大人,馬兒還是我們自己挑吧。你帶我們到裡面去。」
杜審一聽。卻是踟躕了,但是終究不敢違逆。劉和劉細君一面行著,一面私語著商量挑選哪匹為好。其實這未央廄中地馬兒,就外貌來說都是一等一的,可正因為選馬是過於注重外貌的威武不凡,倒顯得有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對於劉和劉細君這樣常年行於外的人來說,反倒感覺不好。過了好一會兒,兩人行至了馬廄最內部。看見一少年打扮之人,在為一匹馬兒梳洗,紛紛眼前一亮。
「杜大人,我要那匹馬。」劉斬釘截鐵地說道。
杜審一眼望去,看見是匈奴降俘日磾在為一匹棕色駿馬梳洗,卻是心中一緊。他勉強笑道:「公主。那匹還是算了吧。交到日磾手中的馬兒,都是些野性難馴的,還是過陣子,等他調教好了,再……」
「不用啦。那匹馬兒,我現在已經可以駕馭了。」劉說道,「我在外面這麼多年,自己心裡有數的。放心吧。」她也多少猜得到杜審的心思,便開口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杜審見劉葭心意已決,只好著人上前去和日磾說。叫他牽兩匹馬兒來。日磾聽完來說地意思,再轉頭看了看那兩個衣著華麗的少女。卻是搖了搖頭,回絕了杜審的要求。
劉葭見那人竟然拒不尊令。不由得啞然,才終於看了那日磾一眼,發現此人形貌偉麗,面如冠玉,雖然穿著下僕的衣服,卻給人一種不凡之感。她轉過頭,和劉細君對視了一眼,說道:「看來。我們得親自去說服他了。」
「我來吧。」劉細君笑了笑,說道。她們兩人其實騎術不錯。可是外人總是一看她們嬌滴滴的模樣,就拒絕將馬兒交出,這種說服工作,也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回了。
「這位小哥,將馬兒給我們吧。」劉細君上前盈盈一笑,說道,「我們會騎馬。」
日磾卻是搖頭,他入漢以來,可是知道漢人的女子是怎麼騎馬地。以他所見,可不覺得這兩個女孩子能駕馭得了這匹馬兒。劉細君又好說歹說了好一會兒,日磾卻就是不放行。最終劉細君無奈地看向了劉葭。其實以她們二人的身份,倒是完全不必在意日磾這樣一個下僕的想法,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勉強人的習慣,也便只能勸著了。
「或者你需要我們現場演示?」劉葭問道。她讓杜審牽來一匹馬兒,在日磾前面示範了一下,問道:「如此,小哥可是信我們了?可以將馬兒交給我們了嗎?」
日磾卻是固執得很,仍舊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是怕我們出事,到頭來還是怪罪到你頭上。」劉細君說道,「這樣吧。你可以牽一匹馬兒,跟在我們後面,這樣隨時都有機會補救了。」
日磾見兩人如此堅持,也是無法,再看一邊的杜審的臉色已是不好看,便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於是三人騎著馬兒,出了未央宮,一路向長安城外行去。
……
正是春夏時節,上林苑中的花木繁盛。劉葭騎著馬兒一路到了平日劉徹狩獵之處,對著茂密的叢林,她終於停下了馬兒。看著頭上湛藍的天與腳下碧綠的草地,劉葭有了一種高聲呼喊地衝動。
「小光哥哥~~~~」劉葭忽然對著遠方無人的樹林高聲呼喊,「我已經長大了。我沒有找到那個你說地,更好更好的人。我沒有找到~~~~」
末尾那句沒有找到,被叢林以回音地形式折射回來,一聲一聲地響著。聽著風兒呼呼地從耳邊吹過,劉葭感覺到心中再度有了想哭的衝動。她咬了咬牙,又再度對著叢林喊道:「霍光,你這個混蛋!你以為你是什麼!沒有了你,我一樣能活得很好。混蛋!」
日磾遠遠地綴在兩女身後,看著劉葭的發洩,聽著混蛋的回聲不斷響起,而劉葭又策馬狂奔,馬兒似乎有了騷動不安的跡象。他皺了皺眉頭,從懷中掏出一個胡,悠遠的曲調傳出,融合在回聲之中,隨著風聲散播到四處,而馬兒們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劉葭聽著樂曲,止下腳步,讓馬兒緩緩行著,最終她從馬上下了來,讓馬兒自由地奔走著。
劉葭不計形象地以大字形倒在草地上,眼中看著頭上茂密的樹葉篩落的點點陽光,耳畔聽著勾人心傷地樂曲,回想起這些年對霍光的心思,回想起那人堅定地拒絕,眼角不覺再度流下淚來。日磾並沒有靠近,仍舊只是遠遠地綴著,他見馬兒們都已安靜了下來,正想收起胡,卻見劉細君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
劉葭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遮去外間的一切光線,陷入了屬於自己的黑暗,許久許久,她不發一言。劉細君在她身側,蹲下身子,看著她眼角不斷冒出的眼淚,知道這位公主是真的傷心了。
細君。」劉哽咽著問道。
細君應道。
「都會過去的吧?你說過,再多的傷心,也會隨著時間過去的。」
「會過去的,公主。」劉細君輕聲說道。
日頭漸漸偏西,自由奔去吃草的馬兒都一一回到了原位。劉葭原本的坐騎低下頭拱了拱劉葭,將她的手兒撥開。
劉葭看著近在咫尺的馬臉,笑了,說道:「你來催我回家嗎?」馬當然是不會回答,她自語道:「也該回去了。」
這一次,她沒有騎馬,她拍去身上的雜草細屑,牽著馬兒向來時的方向行去。劉看到在不遠處等待著她們的日磾,開口問道:「你手上的,是胡吧?」
日磾無言地點了點頭。
「很悲的樂曲。以前,我曾經在邊關聽匈奴人吹過。你吹得這麼好,是匈奴人嗎?」
「我是休屠部的人。」日磾開口說道。
「……謝謝你今日的陪伴。」劉葭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日磾。」
……
雖然衛青仍然病重,雖然衛家這些年來連遭重創,但是當朝大將軍的生辰慶祝,仍然引來了無數朝中大臣的慶賀。已病得嚴重的衛青,只是出來露了一面,主要事宜其實都是由衛伉來負責的。向眾人敬了一輪酒後。衛便拱手請罪道:「本侯不勝酒力,諸位盡興即可。」
底下眾人自然是一片喝彩聲。衛伉見場面話已經說過,便轉身退回了後院。這時,一個家人上前說道:「小侯爺,太子帶了人來了。」
衛伉精神一振,說道:「現在何處?」
「已領去了大將軍房中。不過隨太子同來地,還有一人。」
「誰?」
「霍光大人。」
衛伉聽到這個名字,便立刻皺起了眉頭。自打霍去病一去無影蹤。霍光這個人總算是徹底和衛家人沒了瓜葛。原本衛伉以為這個沒有了靠山的少年,將從此沉淪,誰知道他竟然一步一步得到了劉徹的信任,成了朝中有數的後起之秀。而今他又隨著太子同來,他如今對衛家到底是好意,還是……
懷著重重心事。衛到了衛青房內,看到霍光靜靜地站在衛青床邊,被衛青緊緊握著手。
「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衛青看著霍光,歎息著說道。
「這幾年,光忙於雜事,甚少來大將軍處走動,還請大將軍見諒。」霍光微笑著說道。
衛青蒼老了許多,從如今的他身上已很難想像出他當年領軍出塞的風姿了。經過長年的憂慮重重與重病纏身,他已是形銷骨立。他費力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見諒不見諒。去病去後。我也很是傷心,沒有及時照拂你。才是真的不對。唉。還有那件事也沒能為你主持公道。」
霍光笑容微微有些凝滯。他知道衛青所說地那件事,是指霍去病離去後。陳掌與衛少兒上門搶奪霍之事。身為祖父母的陳掌夫婦在爭奪孩子的撫養權方面,自然比身為小叔卻未成年的霍去病更占理。於是,霍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霍被帶走,而衛少兒又不承認霍之母是自己的媳婦,竟導致了他們母子生離。
想到嫂子如今的長吁短歎,霍光便藉著這個機會,開口說道:「那件事,光倒是無所謂。相信陳詹事也是會盡力照顧兒地。只是嫂子她從此不得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卻是人倫慘劇。還望大將軍能勸陳大人一二,至少。讓嫂子閒暇時,可以去探望兒,便是一月一次,也是好的。」
「好青點頭應允。
「舅父,你病得厲害,還是少說話的好。」劉據見衛伉已來了,便開口說道,「你想和子孟長敘,以後有的是時間。子孟以後,會常來的。是吧,子孟?」
「是啊。大將軍,以後光會常來的。」霍光亦接著劉據的話說道。
衛青雖然想多和霍光聊幾句,卻終究精神不濟,只能昏昏睡去。劉據則趁機將霍光帶離了房間,介紹給衛伉,說道:「伉表哥,這是子孟,你想是見過的。」
「確是見過。」衛目光深沉地看著霍光。霍光是那種極俊秀的長相,與他地哥哥相比,顯得陽剛不足,陰柔過甚。雖然從這兩兄弟身上,是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相似,可是想到霍去病,衛伉就對霍光莫名地沒有任何好感。
「說起來,也都是親戚。」劉據說道,「往後,子孟是常來走動的。」
「哦?」衛伉揚了揚眉。其實他對於霍光會來參加衛青地生辰已是很驚訝了。畢竟霍光是所有人眼中,實打實的廣玉公主駙馬,以後必將成為陳家半子的人。所以,雖然他與衛家也是瓜葛不淺,可衛伉卻從來沒想過能夠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這些年來的不聞不問,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是衛少兒陳掌不喜之人。
霍光恭敬地衛伉行了一禮,說道:「宜春侯,往後還請多多關照。」此言已有投效之意。
「不必多禮。」衛陰沉地抬手說道。
劉據見此情形,呵呵一笑,轉過頭,對衛伉說道:「對了,伉表哥,我看舅父病得厲害。大夫怎麼說?」
衛伉抿了抿唇,他深深看了霍光一眼,最終低聲說道:「已請過醫術最好的祝羸大人了。祝大人說是無法,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請廣玉公主出手。」
霍光聽到這話,眼皮一跳,面上卻盡量保持表情不變。
「廣玉?」劉據也是一驚,說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想是沒有了。」衛說道。
劉據雙手負背在院子裡踱來踱去,最終轉身對霍光說道:「子孟,我看你與我那妹子素來交好,不知……」
霍光嚴肅地向劉據行了一禮,說道:「殿下,光怕是不好開口。」
「哦?」劉據意味深長地看了霍光一眼。
「不怕殿下笑話。」霍光說道,「前番殿下遇見光時,光便是從昭陽殿歸來的。當時堪堪和廣玉公主說清楚了一些事情。如今,她怕是惱我惱得厲害。光去同她說,怕是適得其反。而且……」
而且如何?」
「而且光與廣玉公主算是熟識,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大將軍這病,若是全賴她之手。她便是允諾來了,又有誰能保證,她來定是妙手回春,而不是……」霍光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但是衛伉和劉據的臉色卻已經全變了。
「大將軍這病,已是不輕。雖然祝大人說廣玉公主定可治癒。可若有不妥,對陛下來說,這是天不假年,卻絕對不會有他的愛女什麼事的。」霍光完全無視那二人的臉色,繼續說道。
劉據歎息一聲,說道:「還是子孟說的在理。伉表哥,我看,還是想法子,另尋他人吧。」
衛伉亦點頭,說道:「臣之前遲遲不提,也正是擔心這一點。」
霍光見二人的思維已被他引入了誤區,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
「子孟今日隨太子去慶賀衛青的生辰?」李希聽著這個消息,皺起了眉頭。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張萃已是不解,「怎麼會去和衛家人扯上關係呢?」
李希捋了捋鬍子,說道:「子孟,這孩子連我也覺得有些看不透了。」
「哦?」張萃驚訝地轉頭看向李希,說道,「你竟然會覺得看不透?那孩子,可也算是你一手調教的呢。若沒有你在霍去病去後,奉阿嬌妹妹之命。日日上門教授,他怕也不能有如今地成績。」
「我說看不透,是因為,我總覺得這孩子另有心思。」李希說道,「而且,以他的出身,應該不可能對衛家有什麼親近感的。這番反其道而行,我總覺得他應是另有所圖。只是,圖的是什麼呢?」
「好了。你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將每個人的心思籌算到了。」張萃歎了口氣,說道,「莫說他了。猜子孟的心事,倒不如來猜猜我們這位陛下的心思吧。」
李希呵呵一笑。說道:「猜陛下的心思做什麼?」
「他到底打算如何處置衛家?」張萃說道,「經過這許多年,我是越發看不懂了。我觀他一步一步地動向,是處處對著衛家的。那衛皇后雖然擔著皇后之名,如今的遭際卻是連普通宮人也有不如,至少普通宮人尚可四處行走,散心。可雖然如此,他卻始終沒有動了廢太子的意向,這些年看,觀風向而上書請求另立燕王的人。不是沒有。可那些奏折卻都被他擱置了。」
李希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在猜這個。」
「你難道不擔心嗎?」張萃橫了他一眼。說道,「太子已經長大成人了。這一二年到處走動。一派禮賢下士的作風,如此下去怕是會有不少人投入其麾下。而我們地燕王還是個孩子呢。」
「萃萃,你覺得如今之世,如何?」李希問道。
「如今之世?」張萃轉了轉眼珠子,說道,「如今,可算是我大漢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盛世。外無匈奴之擾。內則國泰民安。」
「我說,卻不止是我大漢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盛世。我覺得我們這位陛下,如今的所作所為,卻是有可能開啟以後很長時間也很少有人企及的盛世。這一二年,漸漸太平後。我卻越發覺覺得他如今的每一步都隱有深意。」李希說道,「你這些年,與阿嬌接觸得少,想是不知道。其實這幾年,阿嬌為陛下提供了許多的治國治世之道。陛下他,一直謹慎地在挑選著,佈置著。我看他的野心,怕是想立下一個萬世不易之制,以保大漢的千秋萬世。」
「那又如何?」
「可萬世不易之制,僅僅在他手中確立是不夠的。」李希說道,「更多地,需要繼任者的堅持與改良。也就是,要完成他所想,一個優秀地繼任者是必須的。所以這些年來,陛下雖然下狠手整治衛家,卻沒有動過太子。因為他子息稀少,所以,任何一位皇子對他來說,都很寶貴。」
「你地意思是,我們這位陛下,很可能是想等諸位皇子都長成後,再觀後效?」
「對。所以,在燕王長大之前,在真正分辨出賢愚不肖之前,陛下都是不會動太子的。」李希說道,「如今,我甚至覺得,當年陛下同意讓膠西王帶走齊王,怕也是出於同樣歷練的目的,並不僅僅是因為阿嬌的請求。」
「那,假如最後,陛下覺得太子是最優秀的那一個,我們怎麼辦?」張萃問道,「以他如今對阿嬌和燕王廣玉公主的好,他真的能狠得下心?」
李希臉上露出了嘲諷地笑,說道:「萃萃,你或者不理解,身為男人,總是會有某種堅持的,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變地。如果最後,陛下判定那個人是太子,他或許會為阿嬌和燕王做好完全的安排,但是卻不會為了私情而捨棄那個最優秀的繼承人。」
聽到這話,張萃不覺想起了,當初李希堅持出仕的事情。她幽幽一歎,說道:「你們男人有些奇怪的堅持,我們不懂。」
李希笑著攬過妻子,說道:「不過,你放心。我觀劉據所為,絕非人主。陛下留下的盛世,他擔不起。」
「何以見得?」
「他和衛家走得太近了。」李希說道,「他還不懂得,身為一個太子應有的禮義和身為君王應有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