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萬里,太陽照射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到處都是生機的嫩綠。站在狼據胥山上,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已經成為廢墟的原單于王庭。
「封狼居胥,禪姑衍,臨瀚海。」霍去病意氣風發地轉過頭,看著身側的紀稹,說道:「而今,我們終於做到了。」
風吹過髮絲,紀稹伸手撩了撩落下的亂髮,回以一笑,說道:「是的,你做到了。」
「何必如此謙虛,若沒有你牽引了匈奴主力,我也不能如此輕鬆,直破狼據胥山與單于王庭。」到了這塞外之地,又取得了大勝,霍去病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伸手攬住紀稹的肩膀,如此說道。
紀稹也不反駁,只搖著頭,笑了笑,說道:「你派去接南宮公主的人,確定可靠嗎?」
「放心吧。絕對沒問題。」霍去病說道,「如今的匈奴,是大廈將傾,經此一役,那些歸降的匈奴人應該知道,跟著匈奴可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再說,不是有你那好友刑天在嘛。沒事的。」
「希望如此。」紀說道,「接回公主,我們就可以拔營回去了。」
「不過,這位南宮公主,倒真是厲害。」霍去病搖了搖頭,說道,「這種情勢之下,還想著去挑撥右谷蠡王,立這最後一功,實在……」
「是啊。」紀也感到有些沉重,他點了點頭,心中卻想著:也不知道這位公主若回到了未央宮,會怎麼樣。若她與自己的胞姐走到一塊,怕是不易對付呢。
「兩位將軍!兩位將軍!」一個親兵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什麼事?」紀稹皺眉問道。
「李廣老將軍!自刎了!」親兵喘著氣說道。
「什麼!」霍去病與紀稹同時吃了一驚。二人立刻快步向紮營的方向趕去,趕到時卻只看到李敢扶著父親的屍身,痛苦不已。
「這是怎麼回事!」霍去病當場發怒了。此次出征,即使在戰場之上,漢軍也不曾傷亡過任何一個將領,反而在平安無事的時候,居然有一個如此年資的老將自刎了,實在不由得他不怒。
「回將軍,家父,老將軍是自行赴死的,怪不得別人。」李敢聽到了霍去病的質問,抹著淚開口說道。
卻原來,這一戰雖是大勝,眼看回去之後封侯有望,但是李廣卻始終有些悶悶不樂。他自結髮以來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六十歲前,漢偏守勢,他雖然風頭出盡,被喻為一時名將,卻沒打過幾次痛快的追擊戰。後來,漢軍轉守為攻,他卻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失去戰機,這是他第一次與匈奴單于如此接近,也是漢軍第一次有機會生擒匈奴單于,但是這個好機會他卻沒能抓住讓伊稚邪逃脫了。因此與霍去病部匯合後,見對方搗毀匈奴王庭,竟得全功,再想到自己,就更加不樂了。
「便是如此,那也不必……」紀稹聽到這裡,歎息一聲,說道。
李敢抬頭看了紀稹一眼,飛快低下頭,說道:「家父本不至於有輕生之念,只因為,他今日巡營之時,聽到兩小兵私言說……」
「說什麼?」
「說原本按照冠世侯的安排,本不應該走脫了單于,是家父年老癡呆,卻依舊逞強隨軍。冠世侯看在他年紀大的份上,留下了他,心中本不打算用他,到了關鍵時刻,才不得不用之。結果,家父果然不堪大用,不但走脫了單于,還私自追擊,損兵折將不說,未能及時稟報給冠世侯,私自決斷才是其罪無可恕之處,平白失卻了最好的追擊良機。」李敢說這些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
此言一出,紀稹和霍去病頓時變了臉色,霍去病立刻拍案而起,罵道:「胡說!哪來的小兵,竟敢詆毀冠世侯與李老將軍的名譽。」
紀稹更是面色一凜,說道:「李校尉,你此言若當真。本侯定會取那兩個碎嘴小兵之頭顱,以祭李老將軍。李老將軍為我大漢百戰餘生,其聲譽怎容得他人如此侮辱。」
「既然如此。」李敢紅著眼眶問道,「將軍可否告知敢,為何你一路上,不肯對家父委以重任。分兵兩路,以家父年資,不是應該以他為主將嗎?陣前對仗,家父跪地請命,為何你仍派了那初出茅廬的路博德!若非將軍行事,暗合此私言,家父又何以會痛心疾首,終尋短見。」
「這!」紀稹沒想到會被如此質問,頓時無語。他總算明白,李廣這樣一個年過七十的,本應看破世事的老人,何以會為一兩個小兵的偏見而自刎。殺死李廣的不是小兵那一兩句謠言,而是從這謠言中折射出的,他不被重用的事實。對於一個將軍來說,即便廉頗老矣,卻仍然希望能夠為將陣前。當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被上司信任,再也沒有了獨挑大樑的可能,他的性命也便走到了盡頭。
「
看來是無話可說了。」李敢恨恨道,「若冠世侯你I年邁,又何必同意他隨軍的。如此侮辱,莫非就是你對他當年在遼東城提攜你的報答嗎?」
「不!李敢將軍,我對老將軍絕無不敬之意。」紀稹聽到這話,立刻有些急了。李敢卻不管他,逕自抱著父親的屍首向外行去。
「李將軍,你這是做什麼?」霍去病攔住李敢的去路,問道。
「家父有言在先,他的屍骨,希望能夠燒成灰,一半灑在這狼居胥山上,等著將來看我大漢軍隊將匈奴單于一舉成擒。一半著我帶回故里。」李敢對霍去病倒還恭敬,出口說道,「所以,屬下現在是要去為家父準備葬禮,明日,便如他所言,將一半骨灰灑在最高的那一峰上。告退!」
「微之,這事,」霍去病看著紀稹,煩躁地說道,「怎麼會這樣!原本應該是完美的大勝才是。居然……」
「罷了。這事,終究說不清楚。」紀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去尋寫白布來,明日,全軍為李廣將軍著素。查探那兩個小兵的事,就交給你吧。」
……
李廣之死,使得整個漢軍的氣氛都變得有些壓抑。在霍去病尋出那兩個小兵,親自處置給了李敢一個交待後,南宮公主劉姍也終於從匈奴右谷王出逃脫,回到了漢軍軍營中。為了表示對這位公主的敬重,霍去病與紀稹在距離大帳十米遠處就開始列隊相迎。
只見劉姍紅衣白馬,跑在最前方。長年的塞外生活,讓她的騎術不下於一些匈奴人。她在紀身前勒馬停住,臉上滿是自信的微笑,說道:「卻不知道,你們哪個是冠世侯,哪個是冠軍侯呢?」
「末將便是紀稹,見過南宮公主殿下。」紀稹拱手行禮道。
「你……」劉姍正想說什麼,卻感到身後一陣風襲來,她立刻敏銳地趴下,刀風卻是恰好削去了她半截頭髮。霍去病與紀稹同時臉色大變,紀稹一把將劉姍拉下馬,霍去病立刻拔刀喊道:「有刺客,保護公主!」
紀稹將劉姍護住,帶往大營內。這時,周邊已是亂成了一團,方才出手之人,乃是隨劉姍歸來的匈奴降將,不知為何竟然忽然出手。
公孫賀由於出戰前失侯,加上霍去病不徇私情,他僅以校尉之職隨軍,迎接劉姍之時,列隊在後方。他見紀稹領著劉姍前來,便接過劉姍,對紀稹說道:「冠世侯,公主交給在下。你回去助冠軍侯一臂之力,早些將這些人打發,走吧」
不放心地轉過頭,看到霍去病已率人將刺客與叛徒穩穩隔絕在十步之外,心下一鬆,正打算轉身說沒事的時候,身側忽然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他險險躲過,卻發現一個身穿漢軍軍服的士兵,正拿著刀對付他。公孫賀見此,立刻大叫道:「冠世侯,軍中還有刺客,保護好公主,快退。」
紀稹也發現,果然在他們身側的幾個士兵都拔出刀,對他們虎視眈眈。他立刻把劍,將最先靠近的那個士兵擊退後,自然而然地向後退去,那裡正是公孫賀與劉姍所在的方向。這時,公孫賀卻被自己身側的一個士兵看傷了拿刀的右臂,身子一縮,恰恰讓紀稹面著那士兵的刀鋒。
「紀將軍!」劉姍驚呼不及,只見眼前一片赤紅,那刀已刺穿了紀的身子。見紀受傷,幾個士兵頓時士氣一振,紛紛撲向前去,竟然全不顧劉姍與公孫賀二人。只幾個瞬息,他們已在紀稹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刀疤。一片混亂下,霍去病終於控制住了前面的局勢,他才轉過身,便看到紀稹渾身帶血,屈膝半跪在地上。
「紀稹!」霍去病忙趕到紀稹身邊,扶住他。那些突襲他的刺客,早已被負傷的紀稹殺倒在地。霍去病扶住紀稹後,立刻喊道:「軍醫,軍醫在哪裡?」
紀稹可以感覺到霍去病正扶著自己,也可以感覺到他的焦急,但是意識卻不知不覺越來越模糊。
……
「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爹娘呢
「稹兒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兒沒有爹娘。」
「姐姐長得像仙子一樣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說我娘是村裡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樣,給了稹兒和大伯們東西吃。大伯也說姐姐一定是神仙轉世,才會有這麼好的心腸。」
……
「姐姐,姐姐,下午是我們的歲末測試,你一定要來看哦。稹兒一定會得第一名的。」
「知道啦。」
……
「姐姐,你讓我也去吧。師傅說,我的身手已經不在他之下了,讓我也去吧。」
「不可以!你還只是個小孩子,這種事情輪不到你。乖乖過來,等大哥回來就好了。」
「大哥!」
「小鬼頭,別對我耍這套。等你滿
「18歲,那還要六年呢。那太久了。我現在就想上戰場看看啊。」
……
「紀稹見過霍少爺。」
「你認得我?」
「日間紀稹就在衛將軍身旁。」、
「哦。我們比比如何?怎麼?你不敢,怕輸?」
「我怕你輸!」
……
「稹兒喜歡交什麼樣的朋友都沒有關係。不要因為姐姐而刻意和他們保持距離,那樣姐姐會不開心的。」
「可是……」
「來,和姐姐說說霍去病,他怎麼樣呢?」
「他啊……」
……
「不知不覺你也長得這麼高了。記得嬌嬌剛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還那麼小。」
「是大哥和姐姐養得好。」
「稹兒,你想沒想過你的父母?」
「……我也不知道。我已經連我娘的臉都記不清了。本來還以為自己能永遠記住的。……對了,大哥。我今天在城門口,看到主父偃的屍首了。」
「……」
「一個老者在為他收屍,我也上去幫了下忙。好歹我們也在遼東城共處過。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不,你做得很好。」
……
「紀稹!有一個手足至親真的很好啊!」
「怎麼忽然這麼說?」
「沒認識你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為一個像我舅舅那樣的人。」
「衛將軍那樣很好啊。他是我們大漢最強的將軍,而且馬上又要出征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樣活著。」
……
「紀稹,你知道,其實我很討厭你這麼死心眼。」
「我知道啊。」
「如果你能夠拋下長安城裡未央宮中那些紛亂,帶上刀劍離開,你我聯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嗎?給我上萬騎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說過的歐洲。」
「我相信我們可以。」
「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夠放得下長安,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紀稹了。」
「霍去病,其實我也討厭你這麼死心眼。如果你別這麼看重衛家的血脈至親,帶上你的刀劍離開,你就可以永遠也看不到那些醜惡的一切,也永遠不必傷懷。你的眼若別將一切看得這麼清楚,你的心若能稍稍對這個人世屈服,你真的會快樂很多。可是那樣,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霍去病了。」
……
「紀稹!你以為你贏了嗎?你不過是個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笨蛋!天下第一笨蛋!」
「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紀稹!你難道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身生父母是誰嗎?從沒想過,有一天和親人團聚嗎?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母親現在身在何處嗎?」
……
「阿嬌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而已。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啊,若非我淮南王府的庇護,你的母親早已被那些尋找她的人找到。那些人,我也抓到過一個,他的口供可還在我淮南王府裡藏著呢。你若有興趣,破城之後,自己去我房裡枕下取去。我保證,你看了之後,就會信了我今日之言的。你的父親是主父偃,母親是齊國太后的親姐妹紀清。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啊,看來不必等到那一日,因為你還記得你母親的名字,對嗎?」
……
「二公子,屬下已翻過當日卷宗,在元光六年,公子的確派人去了六輔渠一代,但是具體去做什麼,卻沒有記錄。至於公子說的,元朔二年,往齊國的記錄,也同樣沒有。這兩次都是莊他親自帶隊的。」
「侯爺,你命我秘密查探的那批人,的確是進了李尚書家。」
「義父去齊國,是為瞭解你後顧之憂。當時,他並不知道娘還活著,只覺得自己名聲太壞,怕將來會累及你。」
「什麼,二公子想看我們在齊國紀家的記錄。在這裡呢。這裡,元光三年,紀家出逃小姐,紀清歸!未足一月即患失心瘋。」
……
許多的回憶,在他身軀癱倒在霍去病身上的那一瞬間,蜂擁至腦海中。紀望著模糊不清的藍天,刺眼的陽光,朦朧中依稀看到的,是陳嬌初見時的臉。
「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