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看著,他便想到了今日在上林苑見到的那位陳娘娘娘娘的年紀比陛下還要大上一歲,但是看起來竟然如此年輕,那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其美麗幾乎足以和自己的妹妹比肩。只是因為年紀的差異,在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份從容和優雅,那是自己的妹妹所不具備的。不知道妍兒到了陳娘娘這般的年紀,會不會有那樣的魅力。
「哥哥,廣利,吃飯了。」妹妹的話語打斷了李延年的遐想,他一抬頭,看見妹妹已經在案邊擺好了碗筷,姿態優美地跪坐著,等待他們兄弟二人。
兄妹三人嚴格遵守著「食不語」這一信條,吃完了晚餐。李妍自動自發地伸手去收拾案上的餐具時,卻被李延年伸手攔住了。李延年低頭對李廣利說道:「廣利,你先幫姐姐收拾,大哥有事情和她說。」
李廣利的眼神在兄姐之間來回轉了轉,隨即笑道:「好,不過要快哦。姐姐答應晚些時候陪我玩的。」
李延年回弟弟以笑容,然後將李妍拉到了房內。這是個普通的貧民住房,所以房內的采光自然比不得宮中的那些殿堂,一進入房內,彷彿就進入了夜的範圍,視物都變得昏暗不明。
「妍兒,上次我從宮中拿回來的蜜燭呢?怎麼不點啊?」李延年來回看了看,問道。
李妍假意憤怒地瞪了自己哥哥一眼,說道:「大哥在宮中久了,竟然變得不知民間疾苦了。那蜜燭是宮中之物,尋常富貴人家還用不起呢。我們就這麼用了,豈不可惜?」
李延年被她這麼一說,頓時愣了,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便作揖謝罪道:「倒是哥哥糊塗了。小妹勤儉持家,不知道是怎麼處理這根蜜燭了呢?」
李妍見自己哥哥如此作態,不由得掩口一笑,縱然此刻光線不明,李延年卻還是感受到了這一笑之中顯出的迷人風采。一陣笑聲過去後,李妍說道:「蜜燭我拿到章台街去賣了。」
聽到章台街這名字,李延年頓時皺眉,那是長安城中著名的妓坊雲集之地。他不由得開口訓道:「女孩子家,怎麼去那種地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
「哥,我知道,我知道那裡對我來說很危險。可,這不是買菜買鹽,可以讓廣利代我去。長安城裡,也只有章台街上的人,才會為這蜜燭出高價啊,若讓廣利去,沒準就被那些狡猾的歌女給騙了。」李妍打斷了李延年的話,解釋道,「打今年開年到現在,鹽價糧價一直在漲,雖然哥你陞官了,也漲了俸祿,可是,廣利也到了入學的年紀,花費比從前也多了。所以,我想多賣些錢貼補家用。不過,哥你放心,我有蒙面,她們看不到我的臉的……」
李延年面對妹妹天真的眼神不由得暗暗歎氣,妍兒啊妍兒,你畢竟還小,真以為一張面紗就能遮住自己的絕代風流嗎?那章台街的歌妓們看過多少美人啊,眼光之毒,豈是你這樣的小女孩可以預料的。
李延年伸出手,撫著妹妹的臉龐,從手中傳來的細膩觸感,眼睛看著那張日益熟悉的面容,像姐姐了,我真怕……」
「哥!」李妍拉下李延年的手,一邊細細地撫摸著上面的老繭,一邊低聲安慰道,「不會的。我不是姐姐,我會好好保護我自己的。哥你不要擔心。」
「傻孩子,世事哪裡能盡如人意呢。」李延年撓了撓她的頭,撥亂了那一頭柔順的長髮,說道,「今日,哥哥在宮中遇到了陳娘娘。」
「陳娘娘?是金屋藏嬌之嬌嗎?」李妍聽到這話,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啊。」李延年點頭說道,「下午,我在平樂觀排演歌舞,恰巧陳娘娘和堂邑侯路經。」
「那陳娘娘和哥哥說了什麼嗎?她是什麼樣的人呢?」李妍拽住李延年的衣袖,不斷搖著,漂亮的雙眼閃著好奇的光芒。
「呵呵。」李延年見妹妹如此著急,不禁笑了,這一笑便將方纔的沉鬱完全散去了,「她啊,就是我妹妹想像中的那種人。嗯……聰明,漂亮,還有什麼呢,我想想啊。」說到這裡,李延年看著李妍眨巴眨巴的眼睛忽然編不下去了,便大笑了起來。
「討厭,哥你又耍我。」李妍恨恨地捶了李延年兩下,跺著腳轉過身去。
李延年從背後摟住她,低聲說道:「是真的。哥沒有耍你。哥是真的遇到陳娘娘了。她還請你去堂邑侯府上稍住。也許明天,那邊就會來人迎接你了。」
李妍大吃一驚,櫻桃小嘴頓時有些合不攏。李延年溫柔地轉過妹妹的臉,說道:「妍兒,是堂邑侯府,那裡是如今大漢第一的女子的娘家,是大漢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冠世侯的住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哥哥……」
「十年了,我卻只
律都尉這個位置上。今上是個明君,哥哥武不成文I定就能做個優的角色。可是你不同,你有著傾國傾城的容顏,我們李家的仇,李家的恨……」李延年專注地撫摸著妹妹的臉,眼睛漸漸變得有些發紅,說道,「去堂邑侯府吧。冠世侯,陳皇后會為我們完成心願的。」
「相信哥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禁得住你的哀求,沒有人。」
昭陽殿
「娘娘。」樂府令石達恭恭敬敬地向陳嬌行了一禮,遙望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女子。石達忽然想起元朔二年的時候,館陶大長公主曾經說過的話。天有不測風雲,是的,誰能想到,衛皇后的獨寵風光竟然只有短短的幾年,後宮竟然終究是陳皇后的天下。
陳嬌抬起頭,靜靜看著眼前的石達,這個被自己的娘親認為人老成精的宦官,七年時間,他如今已經是樂府令了。
「石大人免禮。」陳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本宮這次喚你來,是希望你能安排一次家宴上的歌舞。」
達沒有問是什麼樣的家宴,只是恭敬地低頭應承,然後說道,「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就在兩日後吧。」陳嬌想了想,然後說道,「不知道對於石大人來說,時間是否太過緊湊了?」
「樂府之內,排演歌舞從無一日鬆懈,隨時都可以為陛下及娘娘獻上歌舞。」石達說道。
「那就好。」陳嬌微笑著點頭,然後說道,「這家宴,我打算安排在宣曲宮。」
「是,奴婢定當盡力而為。」石達頷首道。
正事說完,沉默了一陣之後,石達發現這位陳娘娘並沒有讓他離去的意思,不由得眉頭一跳。這是七年來,陳娘娘第一次單獨召見他,而今卻似乎有什麼事情,隱而未發的樣子,莫非……
「石大人也是宮中的老人了。記得本宮兒時在宮中行走,石大人便在長樂宮中服侍皇祖母。」陳嬌忽然說道,聲音十分輕柔。
「那是孝文皇后娘娘賞識奴婢,奴婢才得以服侍她老人家。」陳嬌的態度越是親暱,石達心中就越是警惕。
「這麼說來,石大人在宮中也待了三十多年了,很多事情,別人不知道,但是石大人一定心中有數。」陳嬌繼續說道。
石達心中暗呼一聲,來了。
果不其然,陳嬌接著便說道:「本宮有一事,想要請石大人為之解惑。」
「娘娘請說,臣必定知無不言。」
「協律都尉李延年……不知道石大人瞭解多少?」
石達聽到李延年這個名字,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面上的表情卻還是那麼的恭順,他答道:「回娘娘,那李延年是十年前進的宮。說是犯罪當刑,他出不起贖罪的錢,便被處了腐刑,做了狗監。後來,受到楊侍中的提拔,才漸漸和陛下親近了起來。前些年,張大人回朝的時候,帶回了西域的新曲叫什麼《摩柯兜勒》。他將這曲子做成了《新聲二十八解》,以為儀仗使用的軍樂,因而得了陛下的歡心。所以,現在讓他做了協律都尉。」
陳嬌側靠在扶手上,閉眼聽著石達的敘述,不時點頭,然後問道:「那,石大人對他的家事瞭解多少?」
「臣只聽說他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另有一個幼弟,說是在來長安的路上沒了。」石達謹慎地回應著,「他在宮中這十年,算是非常本分的人。又有些音律上的才華,所以陛下待他還算寵信。」
「來長安的路上?他們是……」
「他們是中山國人。聽說原也是歌舞世家,但是不知何故,他們兄妹三人流落到了長安。李延年初入宮那幾年,因為不能隨意出入宮闈,所以常常托可以離宮的一個小黃門,照顧他的弟妹,幾乎所有的俸祿都給了那人,自己過得上頓不接下頓的。後來,他得了陛下的賞識,才算好些。」石達見陳嬌似乎對此人真的很有興趣,便將自己所知道全都倒了出來。
「這樣!」陳嬌緩緩睜開眼,看著石達,露齒一笑,說道,「本宮知道了。耽誤了石大人不少時間,你且下去吧。」
「是,娘娘。」石達行了一禮才慢慢退了下去,唯有那略顯倉促的腳步顯露了他內心的倉惶。
昭陽殿下的台階上,一個長相十分漂亮的小孩正穿著小宦官衣服,眨巴眨巴著眼睛,時而偷瞄眼前的小女孩,時而偷瞄大殿,臉上是止不住的焦急。
他四處轉悠著眼珠子,想要避開劉葭的注視,誰知道那怯怯的樣子,卻只能讓劉葭更加地肆無忌憚。
「快說啊,你叫什麼名字?入宮多久了?」劉葭幾乎忍不住自己伸手去捏這孩子的臉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