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金屋可藏嬌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怎見浮生不若夢
    剛剛讓人帶走了劉閎,便有宮女來報說紀稹已經在殿外等候了。陳嬌便披上一件披風走到外邊,正好看到紀稹一身戎裝在外邊候著,此刻的他,已經脫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多了一份成熟。陳嬌走到紀稹的身邊,說道:「來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稹走到陳嬌的右側,陪著在殿廊下緩緩地行著,問道,「姐姐,剛才那個是閎皇子?」

    「嗯!」陳嬌輕輕點頭,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葭兒把他帶來的。一點小事罷了。」

    稹微微皺起眉頭,說道,「聽說這位閎皇子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雖非增成殿親生,不過這幾年來也是母子和樂。」

    「是嗎?我倒不知道宮中對這個孩子的評價這麼高。」陳嬌聽完之後愣了愣,然後才應道,「稹兒,你不要花太多精力在這些事情上面,這對你沒好處。」

    紀稹見陳嬌這個樣子,便知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了,便上前說道,「姐姐,你別生氣。義母雖然能幹,可是畢竟年紀大了。幾位義兄又不能托事,我才偶爾幫他幾次忙的。」

    「稹兒,」陳嬌拉住紀稹的手,十分認真地看著他,說道,「姐姐和你說真的。陛下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為娘對他有恩。若是讓他知道你也摻和了進來,姐姐怕你有性命之憂啊。」

    紀稹亦知道陳嬌這是擔心他,便立刻開口勸慰道:「姐姐說的話,稹兒都記住了。我知道分寸的。」

    陳嬌皺眉歎息,她知道,紀稹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他嘴上雖然應承了她,但是只怕該做的事情卻是一樣也不會少。她微微轉過頭,問道:「聽說這次張騫也會隨軍出征?」

    「是的,姐姐。」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因為單于王庭一帶的地形我軍並不熟悉。而惟有張騫大人曾經在那裡生活過,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隨軍。」

    陳嬌來回走了幾步,眉峰輕蹙,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從前和張大人是見過的……」

    紀稹微微一笑,說道:「姐姐放心,不會有事情的。」隨即靠到陳嬌耳邊,輕聲說,「這幾年,大哥一直在朝,張大人不也沒說話嗎?何況,我在遼東的事情,連陛下都知道的。」

    「但是,他見到你,就會知道我和大哥之間的關係並不單純,我怕……」陳嬌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劉徹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後宮干政。

    「姐姐放心,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讓人不敢說話的辦法。張騫當年會妥協,今天也不會例外的。」紀稹寬慰道,「倒是另一件事情,姐姐你應該好好留意了。」

    「什麼事情?」

    「衛長公主已經是及笄之年了。陽石公主年紀也不小了。」紀稹說道,「她們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有義母和平陽長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夠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數,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來穩如磐石。」

    陳嬌聽到這句話,整個人一愣,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衛家拉攏的人越多,那麼太子的地位就會越穩固,因為到時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廢他,也必須考慮到朝中的局面。」紀稹說道,「所以,我和義母都認為近來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動靜。」

    「……就算我們知道了又能如何?」陳嬌幽幽歎息道,「難道我們能夠做出比做未來天子的姐夫更有誘惑力的承諾嗎?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來穩如磐石的時候。」

    「那……最少我們也得做些什麼吧?姐姐,我也到了該談論婚嫁的年齡了。若……」

    「別說這個。」陳嬌的語氣猛然變得有些嚴厲,說道,「你不要受娘的影響,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親事做什麼犧牲。」

    「我是男子,這不算犧牲啊,姐姐。」紀稹卻固執地想要說服陳嬌。

    「我說不行。」陳嬌長歎道,「稹兒,有時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不再做風頭最勁的那棵樹,不見得就是件壞事。所以,你也別想著要和衛家怎麼針鋒相對。」

    ……

    「你還是好好將心思放在這次的戰爭上吧。衛家如今的尊榮都是因為衛青的軍功,你若真想幫忙,就在這方面好好爭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後宮裡。那樣不好。」紀稹離了宮,策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馬,那門楣上清楚地寫著「霍府」兩字。

    兩年前,霍去病帶回霍光之後,就和陳掌鬧得有些僵,他不願意將霍光送回平陽縣,又不能讓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樣做只會讓衛家人更加地厭惡霍光,因而他便開始尋思著另覓住處。這時,郭釋之便將原來陳嬌買下的陳府送給了他,改名為霍府,讓他們兄弟二人有了一個棲身之地。

    「紀公子,你來啦。」看門的下人立刻走了上來,熟練地自他手中接過韁繩,將馬牽去馬廄。另一人則迎接紀稹進門。

    「紀公子來得好巧,兩位少爺剛剛回家呢。」那奴婢十分伶俐,一邊帶路一邊說道。

    「噢。那他們現在在何處?」

    「大少爺在內庭練劍,小少爺在房中看書呢。」

    「嗯。我自己去。你不用帶路了。」紀稹點了點頭,說道。

    走到內庭,便看到一團白影在眼前出現,正是霍去病身著一襲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樸的寶劍,來回舞動著。紀稹拍了拍在一邊伺候的婢女的肩膀,從她手中接過擦汗的毛巾,示意她離開。庭中一人舞劍,一人在旁笑觀,一地枯黃的樹葉隨風飄起,顯得別有韻味。

    好一會兒,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紀稹身邊接過毛巾,擦了擦汗,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麼煩心事?」紀稹也在邊上坐下,問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紀稹,然後仰頭長歎,幾縷碎發垂掛在臉頰邊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魅惑,他說道:「今天,衛長公主問我,肯不肯娶她。」

    紀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答應了?」

    「你說呢?」霍去病側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額頭上,看著紀稹。

    「……若你答應了,那麼,你和衛將軍還有其他衛家人之間的關係,就能緩和許多。」紀稹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其實,把事情鬧成這樣,並非你所願吧?去病。」

    霍去病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劍鋒直指紀稹,說道:「去拿兵器,陪我練劍吧。」

    「去病,」紀稹推開劍,靠近霍去病的身邊,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勸道,「不要這樣。你並不像你所表現的那麼不在乎,我看得出來。所以,不要試圖隱瞞什麼。」

    「……」

    「其實你還是在乎衛將軍他們的看法,對嗎?」紀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劍,放在一邊的石桌上,說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衛家所有人都對你側目以視,你卻還是在乎他們的看法,他們畢竟都是你的親人。」

    「……」

    「答應了親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過去了。而且,以後他們也不會再這麼防著你。這樣應該會比較好吧?」紀稹仔細觀察著霍去病的反應,緩緩地說道。

    「我……並不討厭芯兒。」霍去病說道,「她出生的時候,我還記得自己那麼的高興。做陛下的女兒,做我姨娘的女兒,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可能答應她的,她太像姨娘了。」

    「……你心情不好,是因為你怕你的拒絕會害了她嗎?」紀稹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複雜,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衛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卻一定還有著很深的感情。

    「對於姨娘來說,芯兒的親事,可以換取的東西太多了。」霍去病微微抬眼看著紀稹,玉雕般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如果放不開,就答應吧。」紀稹說道,「你這一拒絕,今後和衛將軍還有你姨娘的關係怕是要更僵了。」

    「……不,我不能。」霍去病搖了搖頭,抬頭仰望著天空,看著幾隻孤零零的鳥兒從視線中飛過,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可以為了陳娘娘心甘情願地折翅,但是我不會為了衛家放棄自己的夢想。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你們都是可以為了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而捨棄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卻不是那種人。」

    「我是憐惜芯兒,但我的腳步不會為她停留的。」

    昭陽殿。

    送走了劉閎和小唐,陳嬌微笑著讓淳於義留下。

    「小唐姑娘的病情沒事吧?」陳嬌問道。

    「只是一點小病,只是一直沒得到有效的治療才會拖成大病的。娘娘放心,只要幾天,她就會沒事了。」淳於義笑答道。

    「那就好。」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讓綠珠從內室拿出一盒糖果,遞到淳於義手中。

    「娘娘這是……」淳於義接過糖果,有些遲疑地抬頭看著陳嬌。

    只見陳嬌笑了笑,說道:「這是送給蓋長公主和三皇子的。你和李美人關係好,代我去一趟,有些話也勞煩你去說說。她是個明白人,會知道的。」

    淳於義眼珠子微微轉動了一下,便會意道:「是,臣知道了。」

    其實小唐的病,李茜又怎麼可能會不著急呢,若小唐出了什麼事情,劉閎到劉徹面前哭鬧,那她也必須負上照顧皇子不周的責任。只是,李茜這樣的美人並沒有資格召喚侍醫入宮,宮中有這個資格的人是皇后,所以她也只能眼見著小唐日復一日病下去。如今有陳嬌為她解決了心事,又讓淳於義這個曾經為她接生的人去打個招呼,想必雙方就不會留下什麼大的誤會。

    淳於義走後,陳嬌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劉徹的旨意來請陳嬌和劉葭到溫室小聚。母女倆人也沒有坐車駕,陳嬌牽著女兒的手,向溫室殿走去。

    「娘,我們要去溫室嗎?」劉葭仰起頭,問道。

    「對啊。葭兒不是很喜歡溫室嗎?」陳嬌低頭笑道。

    「嗯。那裡最暖和了。」劉葭啄米雞似的點著小頭,說道,「不過,蘇衛尉守衛得太嚴了,我都不能溜到裡面玩。」她嘟起嘴來,然後說道,「蘇哥哥人那麼好,他爹卻那麼凶。」

    「呵呵。」陳嬌聽到女兒的抱怨不覺笑了起來,笑聲在殿廊裡遙遙傳開去。一行人走到溫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將在一人的帶領下從溫室殿方向出來。陳嬌定睛一看,領路的那人正是楊得意。

    楊得意也看到了陳嬌和劉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然後對一邊的白胡老將說:「李將軍,這是昭陽殿的陳娘娘和廣玉公主。」

    那老人也立刻給陳嬌見禮,說道:「臣,郎中令李廣見過陳娘娘。」

    聽到李廣這兩個字,陳嬌的眼皮輕輕跳動了一下,好在這些年過去,她也不會像最初那樣驚詫,雖然覺得意外,卻還是平靜地開口說道:「李大人請起。」

    「娘娘,奴婢先帶李大人出去了。」楊得意忙說道。

    嬌點了點頭,有些傻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

    綠珠見此,立刻靠到陳嬌耳邊說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將軍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嗎?為何要將李將軍從邊關調回來?」陳嬌無從解釋自己的心情,便順著她的話問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為萬石君之死,悲傷過度,臥病在床,所以……」綠珠只說了幾句話,就提醒了陳嬌,她猛然想起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萬石君死於元朔五年的秋天,經歷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經算是少有的高壽之人了。如果石建隨其父而去,這對石家的打擊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的病情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嗎?」陳嬌皺眉問道,她明白劉徹心中其實相當欣賞石家的謹慎家風,若非石建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絕對不會找另一個人來代理他的職位的。

    「聽說,石慶大人已經向陛下告假,特意從沛郡回京,探望兄長。怕是……」

    劉葭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陳嬌和綠珠的談話,開口說道:「娘,溫室殿到了,我們進去吧。」

    「啊到女兒的大聲喊叫,陳嬌也只得將心思收回來,將此事先放到一邊。

    溫室殿。

    「父皇,你來吹笙,葭兒彈琴,娘彈箏。」劉葭擺好琴,抬頭說道。

    徹笑著點頭,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

    「那,那開始嘍。」劉葭立刻伸出稚嫩的小手,撥動琴弦。其實三歲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賦再怎麼高,也不可能奏出什麼天籟之音。只是陳嬌和劉徹二人都樂意陪女兒玩這遊戲,看她開開心心的。

    ……

    零落不成調的曲子從溫室殿中傳出,引得候見的三人都不覺皺眉。

    「楊常侍,陛下這是?」終於其中一個長著山羊鬍子的人向陪同的楊得意問道。

    「莊大人,這是陛下陪廣玉公主彈曲子呢。」楊得意恭敬地回道。

    「廣玉公主?」莊青翟眉頭皺得更緊了,廣玉公主極受寵愛的傳言,看來並沒有誇大啊。陛下竟然會為了陪公主彈曲子而延後朝廷重臣的求見。這種殊榮,怕是連太子也沒有吧。莊青翟不覺將眼睛掃到了身前那個小小的身子上,因為是背對著,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一個如此受寵的妹妹,也難怪這個太子會不喜歡。如果當時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話,想必很多人都會樂於將賭注下在昭陽殿一方吧。

    「殿下,兩位大人,陛下宣見了。」楊得意得了小宦官的傳信,立刻對幾人說道。

    莊青翟立刻跟在劉據的身後走入殿內,看到一個明黃色的側影一閃而過,進入了內室。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廢後陳氏。當年,莊青翟經常出入竇太皇太后處,和陳嬌倒也是見過幾次面,這驚鴻一瞥之下,只覺得她的容貌一如當年的亮麗,氣質卻更勝從前了,也難怪這三年來,能得到陛下的獨寵,只可惜……

    「孩兒見過父皇!」

    「臣莊青翟見過陛下!」

    「臣石慶見過陛下!」

    三人先後給劉徹行禮,剛剛陪女兒練完曲子的劉徹顯然心情不錯,含笑喚起了三人。

    「據兒,你過來。」劉徹向劉據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這兩位,是莊青翟莊大人和石慶石大人。」劉徹指著兩人說道,「父皇打算任命莊大人做太子太傅,石大人作太子少傅。他們兩人都是學識淵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著他們學習啊。」

    「是,父皇。」劉據乖巧地點了點頭,走到莊青翟和石慶面前磕了三個響頭,以為拜師之意。

    「太子年幼,卻是國之儲君。朕將太子交給你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教導他。讓他成為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賢太子。」劉徹對著有些惶恐的兩人吩咐道。

    「是,臣定當盡力。」兩人齊聲應道。

    陳嬌抱著女兒避入內室,聽到外面的動靜,便知道劉徹在召見莊石二人。莊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這個老頭極懂得因勢利導,雖然是勳貴子弟卻也不是坐困愁城的無用之輩。而石慶,他能成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為劉徹希望劉據能夠親近一下所謂的純臣吧。

    莊青翟和石慶的背後還有著龐大的關係網,隨著太子地位的越發穩固,這兩人只怕會不斷加重自己的賭注,直到最後完全靠向衛家吧?比起她,衛家能拿得出手的籌碼實在太多了。

    她低頭看了看懷中睡著的女兒,摸了摸她的小臉,心中有些微涼。為了這個女兒,她也開始學會了算計,學會了謀劃,有時候午夜夢迴,簡直覺得自己變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

    夜色降臨,宮人們紛紛用梯子爬到殿廊的邊上,點上琉璃盞。自從有了玻璃,蜜燭外加上一層玻璃燈罩的琉璃盞便漸漸在富貴人家中流行了開來,皇宮的各殿走廊間也紛紛換上了琉璃盞。

    陳嬌斜靠在欄杆上,看著外間來去的宮人,偶爾仰頭望望天空,神色很是迷惘。

    「在想什麼?」劉徹走到她身邊,將她整個人都攬到自己的懷中,問道。

    陳嬌微微合上眼睛,靠在他的懷中,身子也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開口問道:「葭兒睡了嗎?」

    「睡了!」劉徹撫弄著陳嬌的青絲,說道,「頭髮有點亂了,朕給你梳梳吧。」說完,對一邊的綠珠說道,「去取梳子來。」

    陳嬌感受著他的手指自發間輕輕攏過,那帶著一絲溫潤的觸感讓她的頭皮有些發麻。

    三年的時間,真的能夠改變很多東西。初入宮的時候,又怎麼會想得到她和劉徹會有這麼一天呢。也許這一切,真的是天意。

    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除了驚慌失措和滿心的惶恐之外,她沒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別的事情,在李希身邊的時候,她也一直努力讓自己找些事情做,來逃避心中的那種惶恐不安。在遼東城和韓墨相處的那些時間裡,其實她也曾感受到那個沉默的男子對她的好感,只是她從未想過要和一個古人發展什麼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視了。

    一直到重回宮中,接受了屬於阿嬌的記憶,那對陳嬌來說雖然是一場災難,但是卻也讓她的心不再彷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然後是在阿嬌記憶裡的彘兒,漢武帝劉徹,他曾經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揮之不去的在她的記憶中不斷閃現,所以劉徹成了惟一的漏網之魚,躲過了她所設下的屏蔽情感的牆壁。

    回宮的這三年,一直不尷不尬地以廢後的身份待著,對劉徹也總是若即若離,雖然這三年的夫妻生活和比從前待阿嬌更甚的寵愛,讓她怦然心動。但是,歷史上的漢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劉徹總是交替在她的腦海中做著拉鋸戰,加上阿嬌的記憶,那從青梅竹馬到兩相別離的記憶以及阿嬌最後的那種痛不欲生,讓她本能地卻步於自己的心房內。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心動的人,到底是她還是從前的那個阿嬌。

    「你見到李廣了?」正胡思亂想間,劉徹的話語喚醒了她。

    「嗯。帶葭兒來的時候見到了。」陳嬌點了點頭,然後抬頭問道,「你調他回來,那滄海郡和遼東城怎麼辦?」

    「朝廷決定裁撤滄海郡。遼東城,你和小稹離開後,商貿便完全沒落了,墨門發明的一些東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買到。那邊就越發蕭條了。加上匈奴人經過這幾次戰役,元氣大傷,想來已經無力威脅那邊。朕想集中精力防衛朔方郡一帶。至於遼東城就併入右北平吧,讓李磷協管便是了。」

    陳嬌點了點頭,應道:「原來如此。」

    「對了。汲黯對堂邑侯府莊園裡所種植的宿麥十分讚賞。我想,那應該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劉徹輕輕挽起她的長髮,輕巧地擺弄了幾下,便整出一個簡單的髮髻,用銀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陳嬌見髮髻已經弄好了,便轉過頭,站起身,說道。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謀而合啊。」劉徹笑道。

    「董仲舒?」陳嬌有些詫異。

    「他也曾向朕提議過,推廣宿麥的種植。」劉徹說道。

    「董仲舒……」陳嬌沉吟了許久,方開口問道,「他現在應該已經是膠西王相了吧?」

    徹點了點頭。

    「陛下很欣賞他嗎?」

    「他是個有大才華的人。」劉徹微微一笑,說道。

    「陛下既然用了董氏所提之策,為什麼不進而重用他呢?反而要將他遣往諸侯王處為相?」陳嬌問道,在她看來劉徹的對內政策受董仲舒的大一統影響很深,如今重儒興儒,當年的「天人三策」居功至偉。

    「董仲舒,有才,但不適合為官。」劉徹聽到這個問題,沉吟了一下,說道,「等你見過他便會知道,朕為何不能重用他。」

    陳嬌奇怪地問道:「他遠在膠西,我怎麼能見得到呢?」

    「呵呵,遲則兩年,快則半年,他一定會回茂陵邑的。」劉徹輕笑道,「他雖然頑固,不過,有些事情卻看得很透。」

    陳嬌隱約感覺到劉徹話中有話,但是卻沒能抓住。看到她這個樣子,劉徹伸手將她拉到懷中,緊緊抱住,附耳說道:「阿嬌,前陣子,有一個叫雷被的人,來密告淮南王叔謀反之事。」

    陳嬌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聽著。

    「結果,捲入這件事情的人,還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劉徹的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絲令人沉醉的沙啞,但是陳嬌不必抬頭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麼冷酷。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敵人是從來不會手軟的。

    「淮南王、衡山王、膠東王、江都王,一個一個都不安分。」劉徹冷冷說道。

    「你打算怎麼辦?」

    「斬草除根。當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時心軟,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放過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嗎?」陳嬌沉吟了一下,開口問道。

    「……朕會派人將她們送到劉徽臣那裡的。」劉徹只是一頓,立刻回答道。

    陳嬌神色複雜,抬眼望向劉徹,開口說道:「你果然知道徽臣的事情。」

    「阿嬌……」

    「今天說開了也好。」陳嬌苦笑道,「有些事情,我本來就不可能玩得過你的。」

    「阿嬌,你躲朕躲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劉徹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撫摸著,「朕給了你三年了。不要再躲了。」

    陳嬌愣愣地立在當場,看著劉徹認真的眼神,許久許久,一直到他伸手為她拭淚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說話,好嗎?」劉徹臉上也出現了痛惜的神情。但陳嬌卻只能回以搖頭,說不出半句話。

    「合騎侯公孫敖為中軍將軍,太僕賀為左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由大將軍衛青率領,共計十萬騎兵,出定襄,以擊匈奴。」李希的聲音在房內響起。

    陳潛和陳伏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隨即陳潛說道:「希兒,如今你已官至尚書令,甚得陛下寵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們二人也沒什麼可說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們必須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經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衛青屢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隨軍。我以為,這其中怕是有些問題。」

    「是啊。李磷的才華絕對不在衛青的任何部將之下,當年陛下也十分欣賞他。沒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對當年遼東之事,心存懷疑。」

    李希聽完之後,沉默了半晌,方開口說道:「此事,的確有不妥當之處。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為何這三年來卻沒有任何舉動呢。要將李磷下獄查問,也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可以忽視了陛下這個異常的舉動。當初你雖然掩飾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啊。」陳潛說道。

    「是啊。」陳伏亦點頭道,「假如讓陛下查知你和陳家的關係,只怕我們如今的平靜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離開兩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歲的女兒正乖乖地在母親的指導下彈琴,而七歲的兒子則在莊昕的指導下練劍。四人看到李希進來,便立刻迎了上來。

    「孩兒恭迎爹爹。」身為長子的李允一貫沉靜,雖然才只有七歲,說話做事卻已經有大將之風。女兒李嫣靠在弟弟的身邊,靦腆地笑著,柔聲說道:「女兒恭迎爹爹。」

    李希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一陣暖意,但是想到方才兩位長者的提醒,又覺得在這個家的上頭有一片陰雲繚繞。

    「夫君,怎麼了?」張萃敏銳地感覺到了李希的心情變化,便開口問道。

    「不,沒什麼。」李希不想讓妻女太過擔心,便搖了搖頭,說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視著兒子李允,過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允兒,爹讓莊叔帶你出去遊歷,如何?」

    「真的嗎?」李允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經遊歷過的大江大河嗎?」

    「是啊。你也長大了。該出去見識見識了。」李希點頭道。

    李允得到這個承諾,十分開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這茂陵邑中,有時候聽到張萃和他說的各地風情一直十分嚮往。不同於兒子的高興,張萃微微皺著眉頭,對於李希的這個安排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不過,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這個名字,也不能說你是我們家的人。」李希進一步說道,「爹給你起個化名,如何?」

    「好,孩兒但憑爹爹吩咐。」李允連連點頭。

    「允……允……允字出頭,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說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搖頭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兒此去是要遊遍我大漢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妻子對視一笑,說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說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靜,張萃靠在塌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終於開口對身邊人說道:「夫君,你打算讓允兒這樣離開家嗎,像你當初一樣?」

    「……」

    「你若覺得擔憂,便辭官吧。我們一家人尋一處地方隱居。」張萃見他不回答,便又說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嬌還在宮中,我們若離開,難道要她一個人獨自面對衛家的壓力嗎?」李希歎道,「從前我還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邊待得久了,才發現,此人心思之縝密,心機之深沉,的確是當世罕有。」

    佳期如夢

    明多之處暗亦多,

    歡濃之時愁亦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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