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王靈瞥了來人一眼,便轉過頭去。
「聽說王姐姐進來之後,就不甚愛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來勸一勸你。」李茜說道,隨即她示意身邊的侍女阿國放下食籃離去,自己半扶著腰身,自食籃中取出一碗湯藥,對王靈說道,「這是義侍醫準備的安胎藥,姐姐吃點吧。」
王靈沒有說話,李茜以為她對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說道:「這確是安胎藥,妹妹為姐姐試過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見王靈仍是不應,她歎了口氣又說道,「王姐姐,同時進宮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經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沒必要再害你。」
這時,空中的月亮自烏雲的縫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內,李茜方看到王靈的臉上,淚跡斑斑,只是倔強的她硬是將全部的咽嗚聲吞了下去。
「王姐姐這又是何必?你這般自苦,難道還妄想著誰能憐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的放下手中的湯藥,勸道。
「妹妹,我進掖庭以後,陛下可有什麼表示?」王靈沙啞著嗓子開口問道。
李茜見她著癡樣,心中暗暗搖頭,坦白道:「沒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陽殿就寢,而宮中之事俱交於衛皇后處置,後宮一切如常。」王靈是衛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劉徹能夠在聽到消息後,放她出去,她一直以為無論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劉徹會原諒她這一次的行差踏錯的。
「這不可能!」王靈猛地坐起身,喊道,「衛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原諒他的。」
「王姐姐,你所作的一切本就是一場賭博,賭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線。」李茜說道,「如今輸了,真的這麼難以接受嗎?」
「我本來不會輸的。」王靈不覺抓緊了手中的被褥,「我本來可以讓陛下慢慢意識到衛家的不是之處,慢慢削弱陛下對他們的信任,本來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對你的堤防也越多。」李茜打斷道。
李茜的這一句話,彷彿打斷了王靈的一個長長的夢境,終於她如同洩了氣的氣球般,靠回床上,說道:「難道他打算讓當朝的皇子或公主就這麼長在掖庭嗎?」
「王姐姐,難道你真的以為一個孩子能夠改變什麼嗎?」李茜見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問道:「姐姐可還記得薄姬?」
「薄姬?」王靈腦中回憶起一張嬌美絕艷的容顏。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廢後,薄氏一族便日漸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夠利用她來奪得當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貴榮華。而美麗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並沒有讓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寵的她雖然性子有些嬌縱,但是那嬌縱卻沒有如大多數人想的那樣,得罪當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見龍顏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讚,說她性子率真,毫不作偽。此後便是數月的夜夜專寵,風頭直蓋過了當時懷有諸邑公主的衛子夫,還有那遠在甘泉宮的陳皇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廢後的那一天,那麼她必然會是下一任皇后當仁不讓的人選。
「薄姬獨寵數月之後,卻在一日之內令龍顏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過是短短幾日間的事情。」李茜緩緩陳述著,而王靈則陷於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們同時入宮的,皇帝看著薄姬時的柔情蜜意,令同時入宮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絕望,其中也包括她,當時的她已經死心的等待著自己滿頭華髮時再被放出宮,誰知道,薄姬竟然被貶斥進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麼事情,讓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變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嗎?」李茜問道。
「是因為,猗蘭殿?」王靈便是在薄姬被貶後得寵的,所以對於薄姬失寵的原因也做過一番調查,真正具體的原因她沒能查清楚,只隱約知道是因為猗蘭殿。
「正是因為猗蘭殿。」李茜苦笑道,「小妹從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貶之後,曾央求掖庭令讓小妹來此一見。」說到這裡,她略帶懷念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後說道,「她並不肯告訴我真正觸怒陛下的原因。只說是,衛後騙她,讓我今後切記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覺又出現了薄姬當年的神采,那個自幼受寵的女子是那樣自信,自信於皇帝對她的癡迷,自信於自己腹中骨肉的影響力。
「薄姬在進入掖庭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有身孕。」李茜歎氣道,「她告訴我,要等到恰當時刻,告知陛下,讓他後悔。她還說,不會忘記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誼,不幾日離開掖庭後,一定要好好感謝我。」
「可是,宮中並沒有傳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靈臉色更加慘白,薄姬死時,衛子夫已經生下諸邑公主,而宮中並無皇子,這個時候一個皇嗣對於整個皇室和天下是怎樣的一個喜訊啊?可是,薄姬卻連把此事上報的機會也沒有。
「是的。我沒有等到薄姬的感謝。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後的數日,陛下便頒下了廢後詔書,同時也將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說道,「王姐姐見過陳皇后嗎?」
王靈搖了搖頭。李茜腦中想起陳嬌的容貌,以及那雙淡然的雙眸下所隱含的凌人之勢,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養出的女子才會有的氣質
「薄姬很像她。」李茜淒然道,「從頭到尾,薄姬都只是陳後的替代品罷了。所以在陛下決定捨棄陳皇后的時候,也同時捨棄了薄姬。我想衛皇后,只是抓住了那個時機,讓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時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並不能保證什麼。」
聽到此處,王靈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笑,然後說道:「妹妹的意思是,我會遭到和薄姬一樣的命運嗎?」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動去對付陳皇后,和當日薄姬主動踏足禁地猗蘭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慼然。
王靈閉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虛弱的說道:「聽說,陳皇后自幼長於宮中,與陛下感情非同尋常,猗蘭殿是陛下兒時所居,也可能是他們幼時嬉戲之所,對嗎?原來我的敗,還因為,我錯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還有薄姬,終究吃了入宮晚的虧。衛皇后對陛下的瞭解,遠在我們之上。而後宮,也從來不是我們的天下。」李茜沒有回答她前面的那個問題,輕輕說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後宮爭寵,爭的其實是帝王的心,而我們從一開始就都輸了,無論是你、我還是薄姬和衛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兒女私情為意,所以唯一贏的那個人,卻又未必真贏了。」王靈說道,「謝謝妹妹今日的探望,總算是讓我死的瞑目了。」
「王姐姐,無論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兒,畢竟是名正言順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見她了無生趣的樣子,便勸道,「若真想離開這掖庭,希望終究還在皇子身上,你還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說完,見王靈似不欲再語,她便起身離去。行至門邊時,聽到王靈悠悠一句飄出:「李妹妹,你能夠將這一切看得這麼開,是否是因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個人?」
「姐姐說笑。」李茜轉頭看著陰影中的王靈,說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卻也是一個英俊有為的偉男子,被這樣的男子寵愛過,又怎麼能看得上別人呢?我只是……」後面的話語卻說不出口,化為一抹叫人說不出是何含義的笑容。
***
「也就是說,王靈被廢掖庭,而廢後證實懷孕了?」劉陵站在大堂之上,聽著來人的稟報。
「是的,姑姑!」站在她對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劉不害的兒子劉建。(汗,發現劉家不是一般的喜歡建這個字啊。我已經發現好幾個叫劉建的了。)
「看來,我這趟京城可沒有白來啊!」劉陵輕輕笑了笑,說道,「這場戲可說是精彩紛呈啊。我那阿嬌姐姐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夠讓陛下對她這麼用心。」
「姑姑,侄兒聽說……」劉建的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劉陵皺了皺眉說道,她一貫不喜歡這些庶兄所生的侄兒,在她看來,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聽說太后打算將修成君之女下嫁給叔叔,是嗎?」劉建說道。
「啪!」劉陵一聽到這話,立刻煽了劉建一個巴掌,說道,「什麼叫下嫁!修成君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私生子罷了。憑她也配和我們劉家結親?」
劉建撫著臉頰愣愣的望著劉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兒錯了!侄兒只是覺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寵愛,和她結親的話,對我們家還是有些好處的,所以才……」
「好了!」劉陵沒好氣地罵道,「哪來這麼多廢話?出去備車,我要去一趟宮裡!」
「是!」劉建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
「沒用的廢物!」劉陵衝著他的背影啐道。
……
昭陽殿
陳嬌令人將靠椅抬到向陽的屋簷下,懶洋洋的躺在上面,曬著太陽,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旁邊放著太陽能充電器,事實上,陳嬌之前也不是很明白如何使用這個東西,擺弄了許久才弄明白怎麼搞的,這過程中她心中不停的嘀咕:「不就是20年後的科技嘛,還真能把我給難住了不成。」當然這個擺弄過程,其他人都是無緣得見的,除了郭嗣之和飄兒。
「娘娘!」就在陳嬌極為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享受著陽光浴的時候,飄兒走到她身邊,附在耳邊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見!」
「淮南王翁主?」陳嬌聽到這個名字,腦中浮現了一張笑得十分嬌悄的臉,印象中,這個女孩子總是跟在阿嬌的身後,仰望著她。
「知道了。請她到正殿吧。」陳嬌說道,「我這就去見她。」
「可是……」飄兒猶豫了一下,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劉陵來見陳嬌的,哪裡有陳嬌屈尊移駕的呢。
「飄兒,這裡有些東西,並不適合讓她看到!」陳嬌輕輕地說道,轉頭吩咐郭嗣之道:「嗣之,你留在這兒,別叫人拿走了那些東西。」
「是!娘娘。」郭嗣之點頭應道。陳嬌望著他笑了笑,這個男子總是能夠讓人很放心,他彷彿是穩如泰山的存在。
「陵兒見過阿嬌姐姐!」劉陵遠遠的看到一紫衣麗人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來,立刻跪倒在台階之下。
「怎麼還在這裡呢?飄兒,我不是命你們請翁主進殿的嗎?」陳嬌微微有些驚訝的望著劉陵低垂著的腦袋,轉頭斥責身邊的飄兒。
飄兒等人忙跪下謝罪道:「娘娘恕罪,是翁主她……」
「阿嬌姐姐,千萬別怪他們。」劉陵的聲音半帶著咽嗚,輕輕說道,「阿嬌姐姐受苦的時候,陵兒遠在淮南沒能為姐姐盡一份力。如今,才來看姐姐,陵兒無顏見姐姐。」
陳嬌聽到她這份說辭不覺愣了一愣,隨即嘴角揚起一絲諷刺的笑。劉陵和阿嬌的感情的確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從前的阿嬌也一直把她當做一個單純的小妹妹來疼愛。可是,對如今的她來說,淮南劉陵會是一個單純的女子嗎?以翁主之身卻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馬遷親筆讚譽為「慧,有口辨」的女子,怎麼可能單純呢。
「陵妹妹多慮了。宮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關你一個宗室翁主的事,你肯為我傷懷,姐姐已經很感激了。」陳嬌輕聲說道。她雖然不欲理會劉陵,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還是少樹敵為妙,雖然在她的記憶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風不了多久了。
「謝姐姐大量!」劉陵順著陳嬌的手站了起來,臉上猶自帶著淚水,抽泣間彷彿真的傷透了心。
兩人相互扶持著進了殿,陳嬌拉著劉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劉陵略略有些彆扭的挪了挪屁股,然後說道:「姐姐殿裡怎麼有這個?這不是從那遼東城傳來的事物嗎?」
「不,這是陛下讓工匠們特地給我做。」陳嬌淡淡地說道,「我不習慣跪坐著,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這些送來。」
劉陵眼中的不明情緒一閃而過,隨即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姐姐榮寵依舊,這樣妹妹就放心了。」隨後,她又特意望了望陳嬌的腹部,然後說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嘗所願了。只要生下一個皇子,便可以後生無憂了!」
「後生無憂?」陳嬌默默念著這幾個字,苦笑著搖了搖頭,「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個皇子,我會為了他操心到滿頭華髮。」
「姐姐怎麼這麼說話呢!」劉陵嘟起嘴,狀似非常不滿,原本以她的年紀來說再做這些小女兒姿態未免顯得矯情,但是在她的身上,這一切卻顯得非常自然。劉陵緊緊握住陳嬌的手,一臉認真地說道:「你不用擔心衛家那位,我們高祖子孫怎能輸給別人呢?不要因為她弟弟是將軍就怕她了,姐姐背後可有我們這些劉氏宗親呢。最不濟,我們淮南是永遠姐姐的。」
「……」陳嬌不動聲色的將手微微拉出,然後笑道,「妹妹費心了。其實,我倒不想生什麼皇子,若是生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個如姐姐一般美麗的公主,陛下一定會把她寵上天的。」劉陵會意一笑,「當初他老埋怨館陶姑姑太寵你。姐姐當時還說,如果你們有了女兒,他一定會比更寵。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姐姐生個女兒的心願,還是沒變啊。」
經劉陵這麼一提,那個很多年前的記憶又闖入了她腦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時候阿嬌、劉徹、劉陵都還是那麼年輕而稚嫩,他們三人走在前往長樂宮拜見竇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槓,那時那種肆無忌憚的笑鬧彷彿還在眼前,卻已經遙遠得如同前生。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妹妹還記得。」陳嬌輕輕歎道,是真的覺得感慨。
「陵兒當然記得。16歲那年開始在宮中度過每一件事對我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劉陵臉上仍然笑著,眼底卻帶著滄桑,「轉眼十二年,一個輪迴,過得真是快啊。」
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看著劉陵此時的情狀,陳嬌腦中猛然閃過劉禹錫的那幾句詩,然後說道:「妹妹有心了。」幾多話語在心頭盤旋了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
「阿嬌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對。陵兒一直都這麼認為。」劉陵衝著陳嬌笑了笑,「從前我就很羨慕姐姐,所以姐姐說的每一句話,陵兒都記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不須怕那衛子夫,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在你們中間!」
陳嬌靠在昭陽殿中的床榻上,回想著劉陵今日忽然的到訪。劉陵應該是來修復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間裂痕的,只是她語中卻不乏挑撥之意。劉陵!劉陵!陳嬌不覺想起了自己在余莊看到的那片竹簡。約見余明的信,淮南王第一次來朝的時候,劉陵才幾歲呢?17?18?
「在想什麼?」一雙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陣熟悉的氣息瞬間來到了頸項間。
「下朝了?」
「嗯!」
「剛才,劉陵來了。」
「覺得心煩嗎?那以後不見她便是了。」
「……我聽說,太后要將金娥嫁給淮南王太子。」
「嗯。母后是有這個意思。」
「那你呢?怎麼想?」
「淮南王叔,文采風流,朕還想救他一救。」劉徹睜開剛才開始一直閉著的雙眼,眼中滿是冷意。
「劉陵,她對你……」陳嬌的話說到一半,卻發現劉徹的手捧住了她的臉蛋,輕輕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話語。唇舌交錯間,陳嬌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暈眩。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輕輕分開彼此的唇,輕吻著她的鼻子說道:「現在,別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陳嬌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口中無意識的重複著劉徹話語。這句話顯然劉徹十分開心,他在她細嫩的頸項落下似雨的細吻以示獎勵,左手開始拉開她腰間的細帶。
「叔叔,你不打算去見我父親?」主父晴滿臉悲憤的闖進李希的書房。
「是的!」李希看了她一眼,平靜的說道。
「我義父他視你為唯一可托之人,你居然如此無情無意!」主父晴喊道。
「晴兒,」李希見她如此激動,不得不喝止道,「我的行事不須你來評價。」隨後見主父晴眼中含淚,一臉倔強的樣子。他歎了口氣,說道:「廷尉府那邊我會為你打點好,你下午坐小車從後門出,去見他最後一面,以盡人子之孝。」
主父晴沒有回答,只是摔門而去。
「夫君!」張萃在主父晴離去之後,走了進來,「這樣,好嗎?」
「主父兄會明白的。」李希放下手中的書卷,那是用最新的遼東紙印製的,比之書簡要輕得多。主父偃在朝中的人緣有多差,在接觸了一些朝廷公卿之後,李希才真正體會到。就算是明知道主父偃的死令人同情的公孫弘也沒有太多為主父偃求情的打算,而其他人則完全是幸災樂禍。所以,李希不能去見他,讓皇帝知道他和主父偃有舊是一回事,把這件事情公諸天下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樣只會讓自己平添一些敵人。
「那……紀稹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張萃問道。
「再說吧。」李希說道,「無論是我還是嬌嬌,都將他當作親弟弟來照顧。如今這樣,其實對他來說,也沒什麼不好。」
「夫君,主父大哥終究是他的親身父親。」張萃有些不忍。「如今主父大哥眼看就……」
「讓一個一心叢軍,開疆拓邊的孩子知道他和陛下之間有殺父之仇,並不見得是件好事。」李希淡淡地說道,「何況,主父兄和他在遼東已經有過交集,知道這孩子很優秀。想來足以令他感到欣慰了。」
……
「義父!」主父晴看著落魄不堪的主父偃不由得痛哭起來。
「傻孩子,哭什麼。」主父偃伸出手,隔著牢房摸了摸主父晴的頭,然後說道,「你李叔叔待你,還好吧。」
「他,他是個無良小人,竟然都不肯來見你。」主父晴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是一陣氣憤。
「那沒什麼。」主父偃不以為意地說道,「倒是你,以後記得千萬要聽你李叔叔的話,不要怨他。知道嗎?」見女兒仍然不是十分開心的樣子,主父偃開始轉移她的注意力,「帶了什麼吃的來?打開來給義父看看。」
主父晴聽令打開,一陣香氣撲鼻,主父偃發現其中有一個白白的事物,便問道:「那是什麼?」
「這個?」主父晴拿起那包子遞了過去,解說道,「這是茂陵食肆新弄出的一種食物,叫包子。義父一定還沒吃過吧,來嘗一個。」
主父偃拿起那個包子,輕輕咬了一口,便停了下來,說道:「原來中間還有東西。」
「是啊,是肉餡。非常好吃的。」主父晴強笑道。
「肉餡?」主父偃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難為你準備了這麼多東西了。」
「這些都是叔母準備的。」主父晴說道,她沒有發現聽到這句話時,主父偃眼中一閃而過的瞭然。父女倆人又聊了一會兒,一直到獄吏來催促,主父晴方哭哭啼啼的離開了去。
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自包子裡拿出一個蠟丸,輕輕涅碎,拿出其中的紙片,看見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自己,上面寫著:「當日遼東城中,得君親口讚譽之麒麟兒即來自洛水之濱,其母紀清。」短短幾行字,卻讓主父偃不由得老淚縱橫,原來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紀稹,霍去病。」期門軍大營校場裡響起了趙食其的叫喊聲。他衝到正打鬥的兩人中間,開心的喊道,「小爺我終於解脫了!」
「滾一邊去!」紀稹和霍去病同時轉頭吼道,說話的同時拔劍將趙食其挑到一邊。
「喂,喂,你們兩個!」韓說跟在趙食其身後也走入了校場,他也很是不滿的說道,「我們可不是你們,有人給你們當靠山。李大人可是讓我們面壁思過了大半個月。」
「就是就是!」趙食其說道,「終於放出來了,結果你們居然都不來迎接下。」
紀稹停下手中的動作,走到兩人身邊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就別喊冤了。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進宮了,喊得再響也沒有冤大頭。」
「誰說沒有!」趙食其「諂笑」著靠近紀稹,說道,「紀少爺,好歹你也是館陶大長公主的義子,請我們一頓吧。」
「怎麼那茂陵食肆對你就這麼有吸引力呢?」紀稹有些頭疼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大哥。
「難道你不覺得那裡的大廚做的飯菜特別好吃嗎?」說到這一點上,連韓說也來勁了。
「不覺得。」紀稹說道,會這麼想,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吃過更好吃的。
「總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罰卻是我們兩個人擔的。你們得補償!」
紀稹和霍去病兩人對視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讓這兩人滿意是不成的,便聳了聳肩,說道:「好吧。現在出發。」
四人一離開大營,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個地方湧去。
「這是怎麼了?」霍去病看著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個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裡?」
「回這位公子的話,我們這是去城門口呢。」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著,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說道,「聽說有人給那個主父偃收屍呢。」
「那個主父偃?」紀稹聽到這話,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時間他雖然沒有被要求面壁思過,可是卻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對外間的消息都不是很靈通,猛然間聽到這話,心中不由得一驚。
「是啊。就是那個無法無天,害死了齊王的主父偃。」那人似乎急著去看熱鬧,一說完人就跑了。
紀稹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對身邊的三人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
四人策馬走近城門,看到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試圖將主父偃的屍身放到一輛板車之上,但是由於年老體弱,遲遲不能將主父偃從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說要族誅主父偃嗎?怎麼就主父偃一個人的屍首啊?」
「聽說他原來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齊國的時候還和親族都斷絕了關係。聽說被抓捕前,唯一的義女和妻子也已經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誰啊?這麼有膽色,竟然敢來為他收屍。」
「他叫孔車,茂陵邑那邊的,聽說從前受過主父偃的恩惠。」
紀稹與主父偃在遼東城曾經共處過,知道此人雖然有些跋扈卻是真正有才華之人,而且他還聽李希和陳嬌為他講解過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實是死在大漢現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紀稹實在不忍見他的屍首如此暴曬人前。
紀稹立刻下馬,走到孔車身邊,低聲說道:「老人家,我來幫你吧。」
孔車抬頭看了看紀稹,搖了搖頭,說道:「多謝這位小公子好意,車不敢連累他人。」
「沒關係。」紀稹笑了笑,輕輕伸手將主父偃的屍首放到了板車上,拉過白色的布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說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車略帶憂心的望了紀稹一眼,方緩緩走開。
……
「哪裡回來?」紀稹剛踏進房間,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撩開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著自己。
「大哥!」紀稹臉上帶著驚喜,輕聲說道。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除了去軍營之外,少在外面晃動嗎?你姐姐如今懷有身孕,盯著我們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李希教訓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擔心。」紀稹乖巧的點了點頭,「今天,因為是趙食其和韓說被放出來的日子,所以我請他們到茂陵食肆吃了一頓,才回來晚了。」
「噢。他們兩人都是期門軍中難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們相處。」李希聽到此點了點頭,隨即問道,「那霍去病也和你們在一起嗎?」
稹將劍掛到牆上,點了點頭。
「說到底,他還是衛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家和他們衛家是不可能永遠這樣和平共處的。」李希說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
「大哥,我知道的。」紀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不知不覺你也長得這麼高了。記得嬌嬌剛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還那麼小。」
「是大哥和姐姐養得好。」紀稹笑道,眼睛彎成了一條縫隙。
「稹兒,你想沒想過你的父母?」李希忽然問道。
「……」紀稹臉上的笑容緩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經連我娘的臉都記不清了。本來還以為自己能永遠記住的。」
室內的輕鬆氣氛頓時消逝,兩人都變得有些凝重。
「對了,大哥。」紀稹抬起頭,為了緩和氣氛,他開始找尋新的話題,「我今天在城門口,看到主父偃的屍首了。」
「……」
「一個老者在為他收屍,我也上去幫了下忙。好歹我們也在遼東城共處過。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不,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