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靖自認也是見多識廣,但眼前這一疊畫著古怪符號的圖紙他竟然一點都看不懂,那些被七緒稱作為數字的字符像是西邊哪個番邦的古老字體,隨後七緒又將一疊厚厚的小紙片呈於甘靖面前,七緒在每張小紙片的左側都弄出了兩個洞來,而後又用繩線繫好,她將丁字賬與憑證的原理都細細給甘靖說明了一遍,不過看甘靖的神情,這些都夠他消化一陣了,這一點上小石頭的悟性似乎更高一點。
「我也粗粗比對過,你這法子倒是記錄得更清楚些,不過你這都是跟誰學的,我知道貴叔肯定是教不了你這些的。」甘心在聽完七緒的說明後,再看這些被叫做丁字賬和憑證的東西,不由得眼前一亮,她還真有兩下子,單說是這一手做賬的本事,甘家上下就無人能及,自己果然也沒看錯人。
七緒依舊在逗弄著那兩隻小烏龜,小烏龜看起來似乎比前段時間看起來胖了些了,這當然是七緒的錯覺了,她不過是感慨小烏龜似乎比自己還小強,竟然可以屈居於甘靖的淫威下存活至今:「沒什麼啦,不過是小時候在黑水寨遇上個外國商人,是他教給我的,在他們國家這種記賬方法是很普及的。」甘靖雖然看起來一副不怎麼相信的樣子,但在黑水寨遇上個把外國商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是以眼下甘靖也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並說要將這種記賬方式推廣到甘家的每間鋪子。
廣源當鋪的賬簿是由貴叔親自送來的,甘家的規矩是賬簿一律不准帶離賬房,而每半年老闆會查賬,即便是那時候各家鋪子的掌櫃都要將鋪子裡的賬目重新整理抄錄好送到甘家,如此也是做存檔用。當然七緒和小石頭而後整理的賬目與貴叔做的差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說他們只是原封不動的照抄了遍,當然他們也沒有忘記帶走那些花大力氣做的丁字賬和憑證,想必貴叔對她的這番作為也是相當認可的吧,否則今早在甘府恰好遇上他時,他怎會笑得一臉春風。
「照你看廣源當鋪的賬目有沒有什麼問題?」其實廣源當鋪與大哥間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不是不知,但這也是一直以來他有意去迴避的一處,畢竟牽扯太多而他也不想叫爹娘對他太過寒心了,只可惜見到爹對大哥百般維護的樣子,他的心卻早就寒透了,難道小兒子就不是兒子了嗎?
「從賬面上來看很乾淨,出乎意料的乾淨。」雖然甘靖沒有明言,但很多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但七緒在心裡也早就打定了主意,她做人的原則其實很簡單,誰對她好她也會對誰掏心掏肺,反之她也會百倍奉還,甘家那麼多產鹽甘靖卻獨獨讓她去了廣源當鋪,而今又突然問起賬目上的事,加之先前甘靖給她分析得有關甘家大少的事,她並不認為把這些事情串聯起來會是偶然,甘靖雖說是為了報答老爹昔日的救命之恩,但老爹也教過她受人恩惠當湧泉相報,在他們父女最走投無路之時是甘靖向他們伸出了手。
「既然你能這麼說,自然是對賬目有不一樣的看法咯。」
「我們不過是紅塵中的凡人,試問一個凡人又怎麼可能把一切都做得盡善盡美呢,賬目也是一樣,乾淨得有些過了頭反倒叫人生疑,看似每筆支出都合情合理寫得清清楚楚,但很多支出項目是無法去證實的,比如這一項。」七緒的手點在報表上「其他」的科目上,「這個科目的定義最是含糊,雖然每一筆看起來數目都不大,但總和到一起就會發現恰恰是這項支出佔去了廣源當鋪幾乎一半的收益,身為廣源當鋪的掌櫃七緒言盡於此,至於旁的事就要靖少爺斟酌了。」……
沙洲本就是邊關小城,但這絲毫不減弱這座城市對四海商賈的吸引力,而間或在大街上看到幾個番邦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一直以來士農工商這個排名在百姓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加之近來東晉國內大興文風,只要稍微不用為五斗米擔憂的家庭幾乎都把孩子送去唸書以求日後謀個功名,對於經商或者是商人他們是打心眼裡看不起的,儘管他們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商人,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對商人一如既往的偏見。正因為這樣在番邦人眼中,東晉人是不會做生意的,自然也有很多投機取巧之士趁機來到東晉國用些假貨魚目混珠,換得東晉的絲綢茶葉。
這一日倒也奇怪,只見幾個番人也不往榷長去,反倒一頭扎進了甘家的廣源當鋪:「我要壓這東西,掌櫃的你倒是看看值個多少銀子。」那番人將個木盒子置於櫃檯上,貴叔神態自若的接過盒子,這才一打開便不由覺得眼前一亮,木盒中的珠子差不多像兩個拳頭加起來這麼大,且外形圓潤色澤均勻,即便在暗處依舊閃閃發光,果然是上等貨啊,即便比起那貢珠也是毫不遜色的,於是立刻又笑瞇瞇的沖番人伸出五個指頭。
那番人看來還是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成,五百兩就五百兩吧。」到東晉來做生意的番人哪個不是腰包鼓鼓的,而此人竟然淪落到要來當鋪當東西,若他三個月不來贖當這便是個死當了,珠子是上等的珠子這回可是賺到了。
「收貨入庫!」那番人也是憤憤的拿著當票走了,想來心中也是不平,這樣極品的一顆珠子竟只當來了五百兩,越想越懊惱,但沒辦法這是當鋪的規矩。
「恭喜掌櫃的又做成樁大買賣。」那邊上的朝奉雖說年紀小,但也是見慣了市面的人,自然看得出這票生意中當鋪能賺多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那新來的掌櫃都日上三竿了還沒見著人影,頂上鎮著兩位掌櫃,他們這些做活計的最重要的是看準風向站好位置,新掌櫃雖然是靖少爺「欽點」的,不過眼下看來似乎是跟著老掌櫃比較保險,想到這裡那位朝奉也是一個勁的巴結貴叔。
貴叔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苦笑一聲:「恭喜什麼,我這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嗎?這珠子又豈值區區千兩。」他的手輕輕一沾那顆珠子,凝視指尖許久,嘴角終是牽起一抹會心的笑來。